有句世故的話說:「相交滿天下,知己有幾人」。對這話,我向來沒有太多共鳴,因為儘管也認為知己難逢,但由於沒有「相交滿天下」的對比,也就不會有太多感慨,不會因此感到空虛、寂寞。
過年前的一天,應約與一位從來沒有私下深談過的朋友吃午飯,才從朋友身上對上面那句話多了點感悟。
這是一位青少年時代相交的朋友,曾經一起為了光明遠大卻又認識模糊的理想,參與同一個集體的活動。那時的朋友們都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單純,心地可說「光鑑日月」,都沒有個人機心,彼此之間完全沒有功利矛盾。這種近乎幼稚的單純,大概是在一個特定的年齡、特定的年代、特定的環境、特定的氛圍下,才會出現。若回過頭去看,那時做過的一些事情的確很幼稚可笑,但肯定都出於美好的動機,全無利己害人之心。大概,每個人年輕時代,都多少有過日後回想起來可以拍着胸膛說句「我對青春無悔」的浪漫。
我與這位朋友雖有過這樣的交情,但彼此並不熟悉。他到外國升學、我到社會謀生之後,更是相忘於江湖了。多年來,只偶然在一些社交場合重見過。他不但學有所成,而且業有所專,不但當上一家大學的副校長,還對內地事務有所貢獻,就國家大事出謀獻策。可以想像,他日常事務必定繁忙不堪。
不久前,彼此又在一個聚會中重見。在繁鬧氣氛中,難以深談。他提出,以後找時間相約好好聊聊。在香港,「得閑搵你飲茶」(有空找你飲茶)等乎空洞承諾,不必當真。我也不把朋友的話放在心上。
過了兩天,他來了電郵,說秘書會與我約時間見面。兩天後,他的秘書果真又是電郵、又是電話跟我約好了。於是,我們趕在過年前又會面。
朋友這麼認真,我真不明白。他百忙中要在中午老遠從新界跑到中環來與我吃中飯,會有什麼特定要求提出嗎?吃飯時,我心裡老在嘀咕。
事實卻是,見面不過東南西北的閑聊而已,從過去談到現在,從香港、大陸談到國際,從個人談到社會談到國家,說各自的感受、見解,一小時的午飯談得很開心,吃的是什麼,倒是其次了。
到了握別時,朋友說,在大學裡,同事很多,見面談的都是事務上的東西,難找到可以深談的人,也難找到可以深談的話題。他回去了,又再來電郵就此感懷一番。我這才相信,他找我吃飯,確乎不過是要找個可以能引起共鳴的人抒發一下個人情懷而已。
前兩天,他又見報了,又是出席大型活動的報道。他的社交網絡一定很廣闊,除了香港的還有大陸的、國際的,這是他事業上除了學術才能以外的一大資源。在這樣的交際中,他是否真有「相交滿天下,知己有幾人」的慨嘆?我仍然無法代入他的處境去體驗他的感受。
對於我,那種場合最難消受的是,相交無幾人,更不要說知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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