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擇善固執四個字,越想越覺得可怕。關鍵在於,我們對於自己以為善的東西,往往沒有足夠的了解。所說的善,是廣義的善,即美好的事,並非狹義的慈善的善。
李焯芬在《心無罣礙》一書裡說了一個小故事,大意是這樣的:
一名年輕女子在等候上飛機之前,買了一包薯片,找了個地方坐下,拿出書來,準備一邊吃薯片一邊看書,消磨時間。這時,一個老人在旁邊坐了下來,相隔一個座位。年輕人翻看著書,隨手拿起放在身邊座位的薯片往嘴裡送。她忽然發覺,旁邊的老人也伸手拿薯片吃。她吃驚地瞪瞪這名老年男子,老人卻衝着她友善一笑。年輕女子繼續看書,繼續一片一片的吃薯片,而老人也不除不疾地跟着一起吃。女子很不高興,但忍着。薯片很快就剩下最後一片了,女子沒來得及拿到手,老人已拿起了,一掰兩半,把一半送進口,把一半留下,然後站起來,微微一笑,慢慢走開。年輕女子也要登機了,很不高興地把書放進背包,這才發現,自己的一包薯片完整的放在背包裡。抬頭看,老人已看不到了。
《心無罣礙》一書由一個一個這樣的小故事組成,而給我最深刻印象的是這一個。
以為自己想的一定對而最後卻發現情況不一樣,這樣的事,相信每一個人都經歷過。個人範圍內的事情總比較簡單,而涉及社會、國家、世界的事情就複雜得多了,總有自己想不周全、甚至完全沒有想到的地方,過早下論斷,執着於一個簡單作出的結論,就很危險。
更危險的是,以為真理在自己手上,並為此一往無進。
「恐怖分子」如今是過街老鼠,可是他們很多並非無知的嗜血者,不是為了個人利益如金錢而不擇手段的人,相反,是為了一個宗教、民族的理想甘於犧性個人利益以至生命的人大無畏者;他們在自己的族群中,都是眾所景仰的大英雄。他們就是最大的擇善固執者,固執得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可爭議的是,他們固執的是不是真善,而這是決難得到一致意見的,這個世界上沒法為「善」找到一個標準的尺度。而且時與空不同了,尺度就變,黑的可以變為白,白的可以變為黑,可以完全顛倒過來,荒謬得難以置信。中國幾十年間就經歷了不知多少次從否定到否定的否定,到否定的否定的否定……的轉變。
世界亦一樣,一場金融海嘯,把所有經濟理論衝擊得七顛八倒,昨天的「真理」被拋到垃圾堆,而又從垃圾堆裡發現了得到重新印證的「真理」,於是馬克思的理論忽然又吃香起來了。
原來,無論哪個領域,都有個潮流,會有流行的東西。一個事物,不管有多謊謬,流行起來就可以讓你改變認識,以鹿為馬。你以為這是終極的流行和真理,而不知流行是有生命周期的,擇善固執起來,就撞板了。越是以為大的善,可以讓人越固執,因而越可怕。
因此我認為:善固可為,擇善固執,則不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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