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霑是廣府人,對廣府話(即粵語)非常熟悉,又精通音樂。因緣際會地遇上香港粵語歌曲高潮興起,他的才幹大爆發,創作了大量一流作品,其中當以他填詞、顧嘉輝作曲的產品最膾炙人口,堪稱珠聯璧合。
黃霑亦創作了不少一手包辦詞與曲的作品,最為人稱頌的可能是《滄海一聲笑》、《男兒當自強》(音樂取材自《將軍令》)等。其他如《舊夢不須記》、《晚風》(《上海之夜》主題曲)等,只要音樂一響起都能勾沉起港人的往日情懷,以至上海昔日洋場的甜膩風情。
這些歌曲有個共同特點,就是旋律朗朗上口又各具風味,而歌詞與音樂旋律如天造地設,雅俗共賞,聲聲入耳,不勞字幕闡明。這與黃霑一手包辦詞曲有重要關係,決不會生硬拗合,或因詞害曲,或因曲害詞。
粵語歌曲最忌「倒字」,即因為遷就音樂而要把字音唱偏,讓聽者不辨,甚至誤解。黃霑填詞不會有此弊,他兼作詞曲就更不會這樣。
可是你聽聽《忘記他》,如果你辨聲能力較高而挑剔的話,第一句就覺得不對了,怎麼唱的是:「望」記他?而不是「忘」記他?
「記」字和「見」都讀第三聲(陰去),兩字在歌詞中可以互換。「忘記他」的旋律音是 la do mi,填上「望見他」去唱,很好。可見,唱的是「望」音而非「忘」音。
「望」與「忘」不一樣,「望」是第六聲(陽去),「忘」是第四聲(陽平),不應相混。若要嚴格唱出「忘記」,音樂應改為 so do mi,或la re mi。但這麼一來,原來羽調式的音樂特色就大受擾亂了。
唱「望記他」是否就因音害義了? 我相信諳熟粵語的人不會這麼感覺。一是因為粵詞中沒有「望記」,不會造成誤會。二是「忘」字在粵語不同方言中有不同讀音,可讀作「望」。
粵人受吃雞,但不少人自小即受庭訓: 不要吃雞的「雞忘記」。在口頭語中,它叫「雞『望』記」。大人說吃了會「冇記性」,我自小就不吃這指頭大小的球形雞內臟。它其實是雞的胰臟,與人的記憶力毫無關係。
不讀「忘」而讀「望」,相信與「忘」字的陰平聲有關,這是粵語九聲中的最低音,如果出現在名字上,常會為了叫得響亮而往高音變聲,如老陳改叫老「診」,老黃改叫老「枉」。兩字暱稱如肥肥,第二字必變,讀如肥「匪」;甜甜讀如甜「舔」。
也有因為方言音而讀音變了。順德話作為廣府話的一種方言,除了一些用詞不一樣,一些讀音也不同。把廣府話第四聲(陽平)的字讀作第三聲(陰去),就庶幾像順德話了;只提高一度、讀第六聲(陽去),即如「忘」讀作「望」,也差不多。
有朋友說,幼時母親常對他說「執筆望字」,而不說「執筆忘字」。我相信這是鄉音所致,而與母親讀書多少無關。
黃霑讀書夠多了,他也接受且活用「望(忘)記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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