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瓊.卡茨(Jon Katz)
他很平靜,話很多,但我明白這是緊急電話。他的生計在公路上懸於一線,會有更多牲畜──說不定還有人──傷亡。欄柵會進一步損毀,接踵而來的是傳票、官司。
我的牧羊犬露斯,兩歲大,重三十四磅,屬於邊境牧羊犬。她自信心強,驅趕羊隻經驗豐富。她一出現,羊就乖乖的聚集起來。可她從來沒有對付過山羊和牛,特別是要在午夜時分到一個陌生地方去,還要在一條繁忙的公路上去做這工作。一頭乳牛蹬一腳,可能要她的命;山羊又是出了名的機靈、好鬥。
但我還是馬上換了衣服。我有一個農莊,見到過自己的牲畜從欄柵的缺口跑到樹林中去。這是我無法不管而安然去睡覺的事。十五分鐘之後,我們到了那個農莊,那裡有大大的牲口圈,破舊的拖拉機和卡車,還有幾輛解了體的爛車。公路中央躺著一只死去的山羊,停著一輛損毀了的汽車。牛、山羊、綿羊到處都是。
急不及待,我向露斯招呼:「祝你好運,小女孩。」露斯先衝向農場主吠得正瘋的狗,把牠們趕到卡車底下,直到農場主把牠們都關起來。
露斯接著驅趕牛隻去,向一兩隻的屁股咬一兩口,提防著牠們的後腳。綿羊愛聚集成群,牛不一樣,但害怕陌生動物。牠們開始移動了。我把露斯召回來,讓農場主去驅趕,他的兒子拿著一桶飼料在前面引路,把牠們引進牲口圈。露斯仍跟在後面,不停的吠,不停的咬,不停的追趕。
那兒大概有二十五隻突尼斯羊,牠們不習慣讓牧羊犬驅趕,但總算聚集成群了,有幾隻走向露斯,想挑戰她。沒問題。露斯對牛小心翼翼,對羊卻無所畏懼。她如常的前衝後躍,直至羊隻都折服於她的堅毅,退向最安全的地方──農場主打開的一個羊圈去。
我向她招呼:「好女孩!」接著下令:「上車!」不消十分鐘,她就恢復了秩序。農場主給了我一張簇新的十元鈔票,比平常的多了一倍。對我來說,這次幹得很不錯;但對露斯來說,不過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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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四條狗,兩條邊境牧羊犬,兩條黃色拉布犬。我是學習人與動物關係的,所以有時候會問問親友們,如果讓他們帶走的話,會帶走我的哪條狗。
我的狗有三條是人們所說聰明伶俐的那一種,牠們漂亮,愛與人打交道,喜歡讓人抱著撫摸。珍珠有棕色的眼睛,遇上愛狗的人,她會躺倒在地,四腳朝天。克萊門蒂娜只要誰給她餅乾,就交上誰。另一條牧羊犬伊茲有時候也幹活,但還是喜歡和人打交道多一些。
露斯並不聰明伶俐,她是幹活的,是農場犬。她趕羊,在驢子吃飼料的時候趕走其他動物,發現小羊羔出世了會來通知我,附近有公羊的時候會站在我的背後警衛。她和驢子打架,和保衛自已羊羔的母羊交鋒,把靠近農莊的狗隻趕走。她和我每天放羊兩三次。星期天,我們有時會到較遠的教堂去,聽聽風琴音樂,讓裡面的人通過大窗也見到我們。孩子們從教堂出來有時會高喊:「嘿,露斯!」有了露斯,我們不需要欄柵。正如我的朋友彼得說,露斯就是欄柵。
露斯有點兒瘦小,不好看,不過在我眼中是漂亮的。她跟我養過的狗都不一樣,沒有什麼同人相處的技巧,不偎依你,不玩樂。她對小朋友是容忍的,但不喜歡。她很少和我同在一房子裡,總是在農莊裡一個窗子一個窗子的巡看管轄的動物。每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她會跳到我的床上,舔我五十來下,然後再回到她的秘密狗窩去。我不知她睡在哪裡。她不斷注意著我的動靜,我一走到後門,她會看我穿上哪一雙鞋。若我穿上幹活靴子,她會跟上來;若穿上便鞋,她會留在屋子裡。當我背脊有問題的時候,我的農場經理安妮會替我放狗。其他的狗都快快活活的跟著走,惟有露斯日日夜夜坐在我的床邊,要我蹣跚著走到後門讓她出去她才出去。她會替我放羊,坐在草地上看著羊群,一坐幾小時。
我在農莊過日子少不了露斯。當剪羊毛的來了,露斯負責把綿羊一隻一隻從羊圈裡押出來;獸醫來了,他們要露斯把動物趕到牆角去,好一隻一隻抓住綑起來。醫獸告訴我:「露斯是我見到的最有用的狗。」
對沒有錢買一條露斯這樣的狗,或者沒有時間去訓練一條這樣的狗的農場主來說,露斯得隨時候命。我們已圈回了很多牛羊。去年冬季,一個有四百頭乳牛的農場主半夜打電話來說,牛圈的閘門壞了。我們飛馳而去,露斯站在閘門前,與每頭一千兩百磅的乳牛對峙了兩小時。有些牛莫名其妙,用鼻子湊上來,都給露斯咬了。露斯可不是牠們的朋友,沒有一頭牛能越雷池半步。
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中,一個寡婦無法及時把羊趕回羊圈去。露斯趕到,五分鐘就解決問題。對這樣的緊急召喚,我們通常每次收五元錢,為了各位農場主的面子,也為了露斯的榮譽。她至今已賺了二百四十塊錢。每次賺到的錢大部分捐給了一個邊境牧羊犬救援組織,餘下的就給露斯買一塊大牛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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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露斯給我的一頭驢子露露蹬了一腳,從半空甩到牆上。我以為露斯完了。她沒有。自此之後,露斯每次進入牧場,都要在露露屁股上咬一口。露露要再給她一腳,可總是落空。
我是很擔心露斯的。她曾經給鐵絲網划破過,給尖桩、礪石刺穿過,又從徒坡上滾下來。我經常看到她奄奄一息(時間都不長)的舔著身上的傷口,或者弄破了的爪掌,又或者在她的毛皮下發現新的傷痂。她願意的時候,我會撫摸著她,告訴她我多麼愛她,多麼欣賞她。她會輕輕的舔舔我的手和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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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斯來自科羅拉多州。她最愛工作;不工作時,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花園裡看著她的羊群,不分寒暑雪雨。我望出去,常常見到她披上一身冰雪。有時覺得,她真孤獨。大概,你要牧羊犬工作就要付出代價吧:牧羊犬不能也是龐物犬,起碼不是一般人心目中的龐物犬。她做了我要她做的工作,但是不會做我們通常認為狗隻最逗人喜愛的事情,例如偎依著你,瞎蹦跳,逗你玩,和其他狗和人交朋友。
每當我開出農夫車,其也狗都愛跳上後面的車斗跟我一起兜風,露斯卻總愛跑在前頭引路。我們到樹林散步,她也總是走在前面,趕走雀鳥、松鼠和野鹿。孩子們放學走過,總愛排成一行摸摸狗隻。露斯從來不會湊上去打招呼,孩子們也從來不會找她。
我問過大約兩百人,喜歡帶走我哪一條狗。只有兩人說出露斯來。
作者Jon Katz著有《貝德拉姆農莊的狗:我與三條狗、十二隻羊和兩頭驢子歴險記》(The Dogs of Bedlam Farm: An Adventure With Three Dogs, Sixteen Sheep, Two Donkeys and Me)
(蕭雪樺摘譯自二零零六年七月二十七日Slate 網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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