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9月28日 星期日

颱風:香港的災難與貢獻

1906年丙午風災中的中環海濱,左上角
建築物可見到《南華早報》報址的招牌。
南海和西北太平洋是風暴巢,南海平均每年生成熱帶氣旋6.2個,西北太平洋則生成25-26個。這些氣旋在地球自轉的作用下,都撲向歐亞大陸。香港不過是東亞海岸線上渺小的一點,仍然不時受到風暴吹襲,1961-2020年年間,平均每年打風六次。不過掛起十號風球的次數不多,約每65個颱風才有一個威脅到香港掛出十號颶風信號。

戰後,香港40年代只掛過十號風球一次,50年代亦一次,60年代卻多達六次,70年代、80年代、 90年代都各只有一次,新世紀的00年代一次也沒有,10年代卻掛了三次,20年代至今則已掛了三次,其中兩次是今年掛起的。一年掛兩次,過去只曾在1964年發生過,那是風災頻仍的年代,戰後最慘重的溫黛風災就發生在1962年,多達183人死亡。根據香港天文台統計,2020年至2025年9月為止約五年間,香港已發出29次8號或以上風球,其中22次涉及颱風、強颱風或超強颱風——幾乎相當於2010年代的十年總和。這顯示了明顯的低谷與高峰波動。

以每年計算,香港懸掛風球時數的變化幅度頗大。據天文台自1956-2024年的統計,每年掛出熱帶氣旋警告的平均時數是266小時,但逐年去比較差異懸殊。時數可以低至兩位數,如1959年36小時,1997年97小時,2004年77小時,2007年86小時。但1964年多達570小時,1974年525小時,1999年520小時。最高最低之間有近16倍之差別。2025年至樺加沙九月底吹襲,已有11個熱帶氣旋襲港(包括兩個沒有命名的熱帶低氣壓),平了1974年的紀錄;時數達427小時,也大大高於年平均數。十月繼續有熱帶氣旋,紀錄會進一步上升。

近些年每發生天災,總有人不假思索地將之歸咎於氣候變暖。可是,本世紀頭十年香港沒有掛過十號風球 ,1999年颱風約克襲港之前有16年不見十號風球蹤影,即近三十年只掛過一次十號風球,又如何解釋? 

打風可怕,以前打風更可怕更恐怖。颱風曾經是香港的超級殺手。1906年(歲次丙午)9月18日,香港發生過以今天眼光來看難以置信的超級風災,死亡人數最高估計達15,000人。香港當時人口只有30萬左右,即全港有5%人口在這場風災中喪生,九成是漁民。這死亡比例放到今天,意味着37萬人死亡。1937年(歲次丁丑)9月2日的風災,也有多達11,000人遇難。

兩場天災也是人禍,因為都沒有及時預警,丙午風災的颱風警告信號竟然是當日早上才發出的。

自然之偉力,人很難抵禦,但隨着社會管治能力提升、科技進步,災情還是可以消減的。香港是個小地方,對預防颱風近年有了飛躍進步,軟硬件都不斷改進,有很多防風經驗可以作為世界表率,包括完善的預警系統、精準的預報、高效率的跨部門協作及應變機制、公私機構協作等,還有從排水系統、防洪閘、抽水站、山坡治理到建築物抗風標準等基礎設施的升級與改進。其中有先進的科技應用,以及政府管治能力的提升。

香港的防風經驗多次得到聯合國國際減災策略(UNDRR)等國際組織肯定,被視為亞洲地區颱風防控的典範之一。不少東南亞城市和內地城市參考香港的防風策略來改善防災體系。國際氣象組織(WMO)也多次讚揚香港在災害管理的表現,指出香港是大城市防災管理的典範。

明年又是一個丙午年。與兩個甲子前的丙午風災時相比,香港的進步真不可以道里計。

2025年9月25日 星期四

樺加沙:香港與台灣

颱風未過,維園已有人跑步
來勢洶洶的超強颱風樺加沙昨天(23日)在香港約一百公里外掠過,天文台又掛起十球風球。以為會發生一場事先張揚的風災,結果只有零星的破壞。政府各部門收到一千二百餘宗塌樹報告,四宗山泥傾瀉報告,水浸個案有22宗,還有百餘人受傷。儘管昨天凌晨掛起十號風球後,半夜裡陣風呼號凌厲,我甚至第一次在枕上聽到大廈從結構傳來的轟轟悶響,很恐怖,災情仍有點反高潮。

昨天下午風勢平靜後,到維園走了一圈,枯枝落葉遍布,園徑一片狼籍,一些樹倒塌了,樹幹口徑都不算 大。我是有比較之下作出的判斷,因為身邊就有一截1999年9月16日十號風球後,從維園倒塌樹木得來的木桩,上焊刻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耶」,以紀念當時時隔16年再次掛起的十號風球。十號風球當年很罕見,今年卻是兩度掛起了。

相比過往的十號風球,樺加沙的整體災情算得輕微。擴大範圍去看,情況就不一樣。樺加沙風眼沿着台山到湛江的粵西海岸橫掃而去,單是海浪帶來的衝擊就會很驚人。香港海洋公園酒店大堂被海浪破門而入的駭人景像,很可能在廣東西部沿海不斷複製。

從香港得到的資訊看來,台灣的災情叫人意外。花蓮竟然有十幾人死亡,十幾人失蹤,還有更多受傷的,財物損失難以統計。

從地圖可見,花蓮距離樺加沙的移動路徑有四百多公里。台灣有氣象專家指出,樺加沙暴風半徑達320公里,屬「怪物等級」風暴。即使如此,颱風在花蓮造成這麼大的災害仍然讓人驚訝。

團圓風雨中
發生災情的光復鄉距離花蓮市區有三四十公里,位於著名的花東縱谷之內。多年前隨友人到台灣環島遊,台東一段自駕進行,包括從台東沿花東縱谷北上至花蓮,沿路是台灣的魚米之鄉,著名的池上米就是這裡生產的。光復鄉和這次泛濫成災的馬鞍溪都曾經過。

台灣有很多溪,都是短短的水流,稱不上河。台灣中部有幾條南北走向的山脈,最高的是靠近東海岸的中央山脈。山上下來的水流,落差大,流程短,沖擦力強大,把大量沙石沖積到近岸的平地,形成廣闊而難以利用的石灘河床。這些溪流的流量變化很大,雨季時洪水漫灌,旱季時只是石灘中間的涓涓細流。從新聞片可以見到,濁流滔滔的馬鞍溪就是這樣。

由於台灣多地震,溪容易形成堰塞湖。今年七月,馬鞍溪上游大規模山崩,引發4.9的非構造地震,形成壩高約200公尺之堰塞湖。這樣的湖壩並不穩定,樺加沙帶來豪雨,湖水猛漲,堰塞湖缺堤,災難就發生了。事前已有輿論要求防患於未然,仍無濟於事。

印象中,香港政府對樺加沙的防備緊張空前,借助各種傳媒形成如臨大敵的氛圍。影響之下,公眾都預早準備,街市超市的蔬菜鮮肉,前天就一早清空了。以前,每到打風,街市例必旺市,但從未見到公眾這次搶購般的大行動。

災情不大,幸甚,「朝野」上下不敢掉以輕心,都有貢獻。

2025年9月17日 星期三

雨過天青色,什麼色?

快天亮時,被不斷的雷聲驚醒。滾滾雷聲來自天際,似大鼓緊密擂動,一陣接一陣,閃電要好一陣才照亮房間。雨接着下起來,聲如爆豆。打開天文台網頁一看,雷暴和黃雨驚告都發出了。還好,不是黑雨。安心再睡。

到八時許起來,到陽台一看,迎面卻是一個晴朗的天。遠山有輕輕的煙霞,天則是明朗的,天藍雲白。那藍,讓人想到天青色,即「雨過天青雲破處」的顏色。

這據說是五代後周御窯柴窯瓷器的獨特顏色。柴窯窯址至今未找到,柴窯瓷器,也一件不見,有「得其碎片,亦與金翠同價」之說。於是「雨過天青色」也神秘,不知指的是怎樣的釉色。 到宋代,汝窯瓷也以天青色知名,至今汝窯器亦世所稀罕,但到博物館可以見到,通過它可以知道什麼是天青色。

後來景德鎮也善燒天青色瓷,清代《景德鎮陶錄》說:「鎮陶官在大器等戶,多仿放汝窯釉色,其色佳,並以雨過天青呼之。」顏色是「汝窯瓷色,鎮廠所仿者色青而帶藍光,非青碧之影青也。」

天青釉其實是一種幽淡雋永的高溫藍色釉,以鈷為着色劑,是一種淡淡的藍灰色,實際上應該列入藍釉系統。

中國瓷器很早就崇尚青色,到宋代,在帝王和文人官員的提倡下,審美觀偏向簡約、雅靜,瓷器因而都偏向青藍色系,五大名窯除了鈞窯,釉色都素雅、清淡。

這樣的釉色看似單調,而其實千變萬化,各種色澤的名稱就洋洋大觀。天青釉色本身就不是單純的藍色,而是介於藍、綠之間的不同釉色。瓷器釉質如玉,溫潤、瑩亮,可在不同光線、角度下呈現不同變化,色澤一點不單調。 

宋瓷非常珍貴。到了現代,製瓷技術其實已青出於藍。各種仿製瓷不僅惟妙肖,而且價錢便宜,平民百姓都可以在用瓷上有帝王般享受。日前去離家不遠一家換了招牌多時而一直沒有光顧的酒樓飲茶,食物如何不說,那仿汝窯瓷的一套餐具着實今人眼前一亮。

後周世宗柴榮所言「雨過天青雲破處」之後,還有「這般顏色作將來」一句,比喻雨過天青、由逆向順,象徵國運昌盛。天青色其實與中國人追求祥和的文化心理暗合。 

不過在現實世界中,雨過天青後的晴朗是暫時的。風雨過後有彩虹,而彩虹過後,一定也有風雨。不是麼?今晚可能又掛風球了。

正是:

清秋新雨後,

瓷色一天開。

可免俗塵染?

又傳風暴來。

2025年9月15日 星期一

幾度團圓月圓中?

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亮總是在一個月過了一半的時候滿圓。天上人間,月圓月半,意味着遺憾總難免。

在古老的年代,月亮最惹人遐想。

萬物生長靠太陽,但太陽讓人又愛又恨,它可以和煦祥和,催生萬物;又可以毒辣焦灼,以致土焦草萎。

月亮則永遠高遠、安祥、平和、潔淨,拒人千里之餘,輕柔撫慰人心,只要沒有浮雲阻隔,就對人不離不棄。即使血色的月亮,一樣對人畜無害。

詩人對月亮最敏感,月亮賦予的靈感,讓中國詩人浮想不斷,古往今來,佳作數之不勝。

今人不再那麼對月癡迷了,有太多可以寄情的玩意。舊時音書難寄,蘇東坡對胞弟的思念化為「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千古名句。如今發個短信,瞬間萬里;不甘見字如面,可以視頻相會。

可是面對面「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機會還是期許多於現實,親友聚少離多是常態。以前人的活動範圍有限時尚且如是,現在人們的足跡可以到達地球極限,離散就更是日常了。

每次月圓都可以挑起人團聚之思。這樣的挑動,一生可達千回。活到90歲,理論上可見月圓逾千次。按香港人今天的預期夀命,這並不稀奇。可是人月共團圓的機會有多少?若有就好好珍惜吧。

日前早起,秋風颯爽,既望的月亮,高掛維港西天之上。及後賦七絕一首:

花露凝香芳繞步

彩雲追月願隨風

人生千度團圓月

幾度團圓月圓中


2025年9月6日 星期六

大閱兵:吃驚都來不及

美國政治學者格雷厄姆·艾利森以創造了「修昔底德陷阱」一說出名,並為此出版了 DESTINED FOR WAR: Can America and China Escape Thucydides' Trap?(《注定一戰?中美能否避免修昔底德陷阱?》)一書。書中談到中國近年的迅猛崛起有此一句:「It has happened so quickly, we have not yet had time to be astonished。」(情況發展快到我們吃驚都來不及。)後來關於中國急速發展的報道或分析,常引用這話。

這話其實是捷克前總統哈維爾(Václav Havel )談到中國發展速度時說的。北京舉行9.3大閱兵之後 ,這話又被人翻出來了,說的自然是大閱兵所顯示的中國軍力。

對大閱兵有各種不同的解讀。對中國一般民眾來說,單是那軍容軍貌呈現的精氣神,就讓人大為震撼,大感振奮。至於那些武器裝備,已遠遠超越一向飛機大炮的認知水平,連很多軍迷都跟不上中國軍力的發展速度,自嘆一下子變成軍盲了。

我不是軍迷,就更無知,連日要靠專家的解說、分析才似乎弄明白內裡一些乾坤,譬如,在卡車上拉出來示眾的可能有兩款第六代無人機── 其實連那位我一向敬佩的軍事專家,也只能靠分析去判斷。從常識可以知道,中國公開向全世界亮相的裝備一定不是武庫中最先進的,頂多是中國軍隊中現役的。還有最頂級的,要麼未定型,要麼作為秘密武器,秘而不宣,例如可能多達三款的第六代戰機。至於外銷的,屬更次一級。於是不久前在印巴空戰中大放異彩的殲-15C,在大閱兵中竟然只能扮演在空中噴彩帶的跑龍套角色,真夠委屈。

西方軍政要員一定也密切注意北京大閱兵。特朗普和他的戰爭部長(原國防部長)都看了,美國太平洋空軍司令施耐德說 we are not deterred (「我們不怕」)。另一邊廂,美國陸軍成立了名為「201-特遣隊」(Detachment 201)的軍事技術創新部隊,把硅谷Meta、OpenAI和Palantir的四名現任和前任科技高管收編進去,各人在部隊成立儀式中獲授予陸軍中校軍銜,穿上軍服軍靴宣誓「保衛美國」。硅谷科技巨頭昔日是反戰先鋒,如今轉型為國防新貴了。

西方真的不知驚?哪必要搞那麼多大動作小動作。問題是能不能力挽狂瀾於既倒。

事物的發展有個從漸變到突變的規律,假若在漸變階段無所作為,到了某個臨界點,如沙堆理論所顯示,只要一粒沙就可以引發整個沙堆崩潰,莫之能禦。

對西方來說,大閱兵就是臨界點的警告。泰山壓頂了,吃驚都來不及,總好過躲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