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風雨
藕塘夏夜清涼
千荷同一個
琉璃夢
夢裡盡瓊瑤
顆顆帶荷香
── 《琉璃夢》,2024/07/31
不過隨着社會環境急劇變化,中國青少年與中國古典文化之間一些背道而馳的現象令人擔憂。
據台灣中華語文教育促進協會秘書長段心儀說,台灣高中課本的文言文曾經有60篇,現在的新課綱課本中,文言文只剩下了15篇,砍去四分之三。顯然,砍是為了「去中國化」。
中國內地2017年9月份開始採用中學新課本,小學的文言文比例佔30%,中學佔五成(古文20篇,詩詞50首),文言文課文比例推上了新高。但有網民提出,該不該學文言文應該聽學生的意見啊。這讓我想起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塞繆爾.亨廷頓1975年的《民主的危機》(The Crisis of Democracy)報告中總結美國六七十年代民主浪潮時說的話:「一所需要徵得學生同意才能任命教師的大學可能是一所比較民主的大學,但不可能是一所比較好的大學。」課程由學生──而且是中學生──決定更不可取,難道要不要學數學、物理、化學也要學生說了算?
香港中小學則在加強中文科的文言文學習,增設後合共93篇經典文言文課文。
一位朋友小時候在新界一所村校讀書,當時校長強制所有學生背誦不少古文,學生苦況可想而知。如今,朋友在茶敘中常古文金句沖口而出。幾十年前背書之苦給朋友帶來今天丟書包之樂,更大得益是,從古文中學得的哲理指導他度過人生中幾許坎坷歷煉。
我小時候欠缺朋友的那般苦樂,而且抗拒不求甚解的背誦。到年長了才不系統地給自己補文言的課,尋找當中的樂趣和感覺。
幾年前讀到美國作家(Samuel Ullman)一篇只有246字的著名短文Youth,直覺適合以文言翻譯。到網上搜尋,最長的譯本凡五百多字,最短的節譯本也有 255 字,都欠理想。我以文言試譯了,共 285 字:
青春
青春不計年,惟心境所致也。非關乎頰紅、唇丹、足健,而關乎志,關乎神馳之質,懷騁之暢,此為脈動之所繫也。
夫青春,一往無前而無踟躕之患,敢採驪珠而不困於惰。見於弱冠少壯,而更多見於花甲男兒。老其人,失其志可也。
流光逝,可皺膚容;丹忱失,可銷冰魄。憂懼而自怯,則心志沒,氣歸塵土矣。
人皆誘於天地之秘幻,蓋有童子好奇之稚心。人生之樂,眾所欲享,六旬與二八,何異哉?汝心吾心,皆有靈犀焉,苟能通諸大美、大願、大喜、大勇、大能,則青春恆存不棄。
苟或靈犀毀而蒙垢,滿目冰霜,神虛氣短,年雖雙十而老衰。苟若靈犀擎而通明,則氣朗神清,即八十騎鶴,亦可翔飛若青春舞動耶?
(下)
「川普怒曰:天命在孤.........」 |
言簡意賅,是文言的最大特點。司馬遷的《史記》是史書典範,也是散文經典,無論章法、句式、用詞都能別出心裁,不循常規,對中國文學創作產生了極大影響。他的敘事常從細事寫起,而在宏偉壯闊的畫面中展開,意蘊深邃。魯迅譽之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辛棄疾稱之「雄深雅健」,都不為過。
五四提倡白話文之後,很多人把之前以非現代白話寫作的書面語籠統地稱為文言文。三千多年的漢語分書面語和口語兩個系統。其中書寫語亦分文言和白話兩個系統,文言書面語是在先秦口語基礎上形成,後世的文言文以先秦到西漢文獻語言為模仿對象。白話書面語則是在秦漢以後口語基礎上形成的系統。
文言的「文」字,古通「紋」,上古之人愛「文身」,即「紋身」,是修飾軀體之意。 「文言」就是修飾過的書面語言。文言作為書寫語言,比較固定,不如口語常變。先秦諸子、兩漢辭賦、史傳散文,到唐宋古文、明清八股文都屬文言文。「白話文」就是用日常口語寫成的文章,是以口語加工而成的書面語,並不是口語原始形態的實錄。
先秦時的雅言是在當時王畿的口語基礎上發展成書面語的,以雅言寫成的文獻如《左傳》、《論語》、《孟子》、《老子》、《莊子 》、《韓非子》等,逐漸形成了書面語系統。這其實是書面語逐漸脫離口語的歷程。漢武帝獨尊儒術後,言文更加分離。 六朝以後模仿先秦兩漢的作品而寫成的古文也是文言文,如唐宋八大家的文章,清蒲松齡《聊齋誌異》、龔自珍《病梅館記》等都是文言文。
這兩個系統不是河水不犯井水的,兩者千百年來不斷互相滲透,汲收彼此的有用成分,如詞匯、語法,以豐富表達能力。古時,兩者其實無分彼此。所謂「文言文」、「白話文」主要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之後才給標籤的。古時的兩種書面語經過長時間的歷史沉澱、發酵之後,在後人眼中常常難以區分。《詩經》中的詩歌,都是民間歌諺,是口語。《論語》是孔子的語錄,更是口語。但二千多年之後的我們,都視之為「文言」了。即使千年之後的唐宋詩歌亦一樣。「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着花未?」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分明就是白話詩。
(上)
《蘭亭序》中的「清」字 |
我一直沒有注意這兩個字中間的小尖筆。朋友問到,我一看就覺得奇怪,「青」上頭的一豎怎麼這樣寫? 王羲之也會寫出這樣不合理的筆劃?
後來仔細觀察,才恍然而悟,我們給誤導了。
王羲之的不同「情」字 |
可是《蘭亭集序》的兩個「清」字都不這麼寫,而是用後一種筆序,寫完豎筆連接「月」的直撇後,以出鋒起筆寫出「月」的折筆。這一筆切入由上貫下的豎筆中,一眼看去,讓人以為是「青」上的一豎向左撇出,然後出鋒收筆。
《蘭亭集序》有兩個「清」字,兩個「情」字,一個「靜」字,共寫了五個「青」。《王羲之蘭亭序三種》書帖中還有褚遂良、虞世南的摹寫版本。三個版本共有15 個「青」,仔細對比,更加可以肯定哪種筆序是對的。「青」的一豎不該在中間向左撇出,而應直下到底。
王羲之喜歡出鋒起筆,馮承素摹寫的《蘭亭集序》很強調這一特色,起筆的出鋒較長。橫劃的起筆與接上豎劃,便引起誤會,把起筆當作是收筆了。
行程不用勞心,事前只大概了解一下,知道會先去「天空之城」一家「私房菜」吃午餐。到了附近才覺得眼熟。幾年前,朋友的廚師老友自己創業,到那兒開了一家餐館,於是隨朋友去捧場。餐館位於錦田河畔的高埔村,旁邊有一個新建的高級屋苑。村屋地鋪新開的食肆,看來以對面屋苑的住戶火為主要客源。外來客如果不自駕,要從錦上路西鐵站坐小巴到來。
對周圍環境頗有印象。記得曾自個兒從一條簡陋的便道走到錦田河畔去觀賞山水風光。幾年來,山水風光依舊。西鐵列車的高架路在田野間橫跨錦田河,讓人聯想到內地多見的高鐵高架路。自然,那架勢與動輒二三十以至幾十層樓高的高鐵高架路不能相比。
村屋食肆的發展很快,估計有二三十家,儼然形成「天空之城」(借用新開的購物中心之名)美食村,不少似乎在網上小有名聲。我們光顧的那一家以「家傳薑醋雞」招徠。我以為此雞會深棕色,誰料不施脂粉、色相天然,盛在直徑盈尺的大瓦鍋亮相。店主說,選的是本地新鮮雞。那鮮味、口感是為證。雞吃光了,但和味的、酸酸甜甜的湯(還是汁?) 剩下不少,打包拿走了。這菜要預訂,價錢350元── 超值!
飯後到錦田河畔散步遊玩一番,再遊南生圍。然後回到「天空之城」吃甜品消消暑。接着到下白泥看日落,最後去三聖村吃海鮮。
白泥日落,是香港攝影發燒友的熱門景點,產生過無數沙龍佳作。日落景色變化萬端,而且變在瞬息之間。可是拿白泥幾十年前的日落照片與今日相比,變化最大的應當不在天上,而在人間,在深圳灣那邊蛇口半島的天際線,在那一棟棟林立在大廈,還有同樣密集如林的貨櫃碼頭起落架、吊臂。
那景象會讓不少香港人百感交集。曾幾何時,香港是世界第一貨櫃港,如今世界十大榜上竟已找不到香港的名字──跌出十大了。坐車路過葵涌貨櫃碼頭,遙看那些起重機、貨櫃,好像不減昔日繁忙,但你可能不知,那裡人手操作的設備早已落後,碼頭上又缺乏拓展空間。以前的貨櫃船只載幾千貨櫃,現在的新船載櫃都以萬計。葵涌碼頭水淺、航道窄、還受青馬大橋的淨空高度限制,只能眼巴巴看着這些大船繞道而去,去了深圳、廣州等地。
在物流(香港四大經濟支柱之一)上,香港還可以自恃的,是香港國際機場二零二三年再度成為全球最繁忙貨運機場,自二零一零年以來連續第13次成為全球最繁忙貨運機場。於是,香港港口的綜合實力據說仍排列全球第四位。
香港無疑仍有過人優勢,問題是知不知道優勢何在,能不能充分發揮出來。夕陽景色美,但夕陽行業一點不美。
下白泥其實不向西,而是面向西北。面對的夕陽有些季節落在對岸蛇口半島上,有時落在半島以南海面上,都可以拍出漂亮照片。景色美不美,拍得好不好,受制於各種緣分──主觀的,客觀的。
查一查天文台的能見度紀錄,赤鱲角、西灣河觀測站24小時內的能見度幾乎都在50公里處劃出持續的橫線,中環與天文台觀測站位於繁鬧市中心,紀錄稍差。昨天傍晚六七點,中環在40公里左右;天文台在二三十公里之間徘徊。於是,我從天后可以清楚看到25公里之外的青山。
這情況在夏季並不罕見,香港這時都吹偏南風,風從南海來,乾淨得很,並帶來一團一團的雲。昨天傍晚就見到風起雲湧望北而去。夕陽在雲團的間隙間時隐時現。迢迢海面,片片鱗光。
隨手拍下照片,今天早上重看,題了七絕以配圖:
百重雲水繞青山 杯渡千年業幾艱
亦道亦禪兼並蓄 光明自在水雲間
青山山麓上有青山禪院,入院牌樓刻有「香海名山」(金文泰題)四字,山門有對聯:「十里松杉藏古寺,百重雲水逶青山」。詩的首句借用了其下聯。
青山禪院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千五百年前的東晉末年,創建者杯渡禪師最初棲身的洞窟,至今保存。「新安八景」之一的「杯渡禪蹤」就是青山禪院。這個廟宇之後多次易名,佛教徒、道教徒來回禮拜、修建,有不同建築群,最後形成如今規模。山上有禪院,山下有道觀。
香港以文化多元見稱,青山下有其最早源流。遠眺青山,可以悟到多元歸一這中華文化的重要特徵。
「山風日邊起」 |
詩句應是律句,即平仄要合乎格律詩的要求。現成的詩句中,相信很難找到適用的。兩個五言句共十個字,限定的字佔一半。即使七言句,十四個字中五個字被限定,造句也不易發揮。如果要求高一點,上下句要對仗工整,就更難。五個字的詞性、虛實、平仄是隨意的,要都能安排到妥當的位置,不容易吧?
朋友試向地AI「文心一言」提問,「文心一言」「秒答」,美國的ChatGPT同樣神速。快是快,但答案不怎麼樣,立意、平仄、對仗都強差人意。那天試問的是第26至35字:老、寒、家、門、客。經修改,兩句定為:
老樹寒鴉噪
家門客影稀
這倒好,給我打開了一個新試場。一試下發覺,湊兩個句子並不太難,要造得好則不易,比一般只嵌二字的嵌名聯難。接着用第31至35字(青、聲、道、玉、酒)掇成:
青梅新酒暖
溪道玉聲寒
第36至40字(落、金、南、飛、地):
金烏西北賒地落(金烏:太陽。賒:遙也。)
孔雀東南比翼飛
第41至45字(流、深、盡、書、遠):
流深魚影盡
帆遠雁書稀
索性把前面的常用字也五字五字構成對子。第1至5字(人、山、風、日、天):
山風日邊起
人傑天上來
第6至10字(雲、春、花、年、月):
花色隨年盡
春雲伴月飛
第11至15字(水、知、心、君、歸)
高山君歸遠
流水我知心
第16至20字(清、行、我、白、秋):
船行秋月白
墨潑我還清
第21至25字(江、空、雨、明、夜):
大江空明夜
驟雨淨征塵
這些字較易嵌入聯句,可能與常用頻次較多有關。排在後面的字可能就較難造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