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30日 星期六

北人倒識南國香

西安一家毫不起眼而味道正宗的粵菜食肆
去遊行,最好先做功課,對目的地增加點認識。不過這總難完備,一是未必有時間,二是不知道從何入手。到旅行歸來,有了感性認識,補做功課才有針對性,以助加深對跑馬看花印象的認識。可是這麼一來,往往有噬臍莫及的遺憾。對西安的朱雀門,我就很後悔沒有好好一遊,而只是路經而去,匆匆一瞥。

我們是一再到四府街光顧一家粵菜小店的途中經過朱雀門的。按中國四神獸的方位,朱雀居南,朱雀門該是正南門。可是如今的朱雀門在南城牆的偏西位置,永寧門才是正南門。原來,這朱雀門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才在城牆上重新挖開的,唐朝的朱雀門是皇城的正南門,在唐末的動蕩中,朝廷為了加強防衛,把門堵封了。後來,西安城歷經擴建,城擴大了,朱雀門的位置就偏西了。事越千年,門洞重開,仍稱朱雀,門洞已從五減為三。

這裡除了曾經迎接過唐三藏自「西天」取經歸來,又是中國重歸統一的重要見證。隋初楊廣率兵滅了南朝的陳國,把經歷南北朝三個多世紀分裂的中國重歸一統,隋文帝楊堅就是在朱雀門迎接凱旋大軍的。以隋唐宋構成的中華第二帝國(據黃仁宇之說)自此建成。

至於以「玄武門事變」更廣為人知的北門玄武門,如今只留下頹垣殘壁了。

朱雀門外是朱雀大街,自唐得名。日本好仿唐制,當年仿長安而建的京城平城京(今天的奈良)至今有朱雀門──真的只是一道門,還有朱雀路。

路過朱雀門,是為了「搵食」,要去四府街光顧一家據說不錯的正宗粵菜食肆。

中國的地方菜系繁多,南北東西之間口味差異很大。南方人吃不慣北方菜之辛辣味濃,北方人則難欣賞南方菜之味道清純。有朋友譏說「南人不識北國香」實有道理。我們一天到西安一個有如香港美食廣場的地方吃東西,裡面有南北東西食品,其中的廣東食品,由一位來自廣東河源的師傅炮製。互相一聽鄉音,便攀談上了。他的手藝很好,我們一連兩天光顧後,他介紹說,不遠處四府街有家不錯的「粵品香」值得一吃。此後兩天白天遊玩回來,我們都到那家只佔半個鋪位的小店去吃晚飯。原來,那是他與老婆開的店,由老婆掌勺,一個小叔子也幫手。

想不到,這一點不起眼的小店真有不錯的粵菜,白切雞、豉油雞、腸粉、魚片粥、乾炒牛河、綠豆沙和各式炖品都很地道,甚至雲吞麵也在香港、廣州一般食肆水平之上。它只能容納約十名客人,就晚飯時間所見,生意很紅火,堂食的多,外賣也多,老板娘在開放式廚房中沒有半刻空閒。

連續兩晚的顧客中只有我們是廣東人,問老板娘為什麼這麼多當地人來光顧,她說,很多人到過廣東工作,喜歡上了廣東菜,回來了便常來尋找「粵味」,吃吃乾炒牛河、白切雞。老板娘說,正在物色新鋪位,準備擴充營業。這麼說,「北人識得南國香」的倒是不少。

「筆下留情」版頭照片題詠之四十四(2016/04)

且去且去 怎奈前路美景不勝收 道是西方浪蕩得自由 只是別說 不達目的不罷休 待得心疲體乏前無路 且隨一江春水 復東流 (葵芳邨紅花風鈴木)
登高遠眺看狂流 霧海迷航不繫舟 百丈樓台難倚恃 因緣且待散千愁 (題維港平流霧)
 閱罷秦王兵陣 登臨華嶽巔峰 炎黃千古征戰地 黃河萬里 逐浪朝東 (題華山西峰照)
寄語萬千條 明明白白向風飄 儂心有意言難託 且鑄心香 向天燒 (攝於西安青龍寺)

2016年4月28日 星期四

遊西安,住皇城

西安永寧門夜色
西安,已去過兩次;再去,仍然有所期望。為的是西安有太多值得看的東西,可是在中國所有旅遊點都興旺而商業化之下,失望也是難免的。

前兩次去西安都在上世紀的八十年代。那時,大陸旅遊業仍處於起步階段,秦兵馬俑博物館建成不久,法門寺地宮剛剛發現了,很多旅遊設施都在草創,遊客不多。記憶中最熱鬧的是華清池。在一般人心目中,那裡大概是西安最出名的地方,因為就遠而言得助於「溫泉水滑洗凝脂」的楊貴妃,就近而言得助於西安事變中的蔣介石。遊人去到都要看看據說楊貴妃曾經出浴的地方,又要爬上山去看看「捉蔣亭」。

那年,我提出要去法門寺,接待的朋友頗有些為難,因為路較遠且路況不好,要走好幾個小時。剛才上網一看,如今自駕從西安市區經高速公路到扶風縣的法門寺去,路程約 123 公里。當年走一般公路,該多走不少路。幸好那時去了,看到讓人耳目一新的唐朝古風建築,地宮裡的舍利、文物、珍寶反倒次要了。幾年前,法門寺傳出斂財醜聞,才知道法門寺周邊與建了龐大建築群,從照片看,奢華俗艷,誇張得讓人咋舌。去法門寺的路上,還有漢陽陵、乾陵等古蹟好看。

好在西安即使在古城內和古城周邊,就有很多值得遊覽的地方,計劃中的四個半天不愁沒有好去處。這裡曾經是周、秦、漢、隋、唐等13個朝代的首都,前後凡一千一百多年,單是與此有關的名勝古蹟,就讓人不暇盡覽,其中尤以秦皇、漢武、唐宗的流風遺韻讓人嚮往。

西安古城牆上遙望永寧門
一進古城,就到處看到《夢長安》的廣告,這是所謂「大唐迎賓盛典」,每晚在古城牆南門永寧門作實景演出。我們沒有買票觀看,但從環境可知,在幾十尺高的古城門城樓(其實是明代建築)環繞之下,加上華麗的燈光服飾,演出想必有「盛典」的震撼。

西安古城不大,周長約十二公里,步伐快的話,半小時多一點就可以穿越南北。其中,有充滿民俗風情的街巷,特別是出名的回民坊。這是回民生活區,自旅遊興起,變成了回族食街。如果你特別喜歡羊肉牛肉,這裡滿街兜售的羊肉泡饃、肉夾饃會把你撐個半死。而你若受不了那濃烈的葷羶,嘗嘗西北地區花樣百出的堅果、籽實加工食品吧,單是芝麻糖就不知有多少種。

永寧門上北望鼓樓
我們住在永寧門旁邊一家客棧裡,面對着城牆。參觀陝西博物館時發現,客棧原來位於唐代的皇城內。

沿着城牆往西走,第一個路口就是朱雀門,這是隋唐時皇帝舉行大典的地方。玄奘法師取西經而回,唐太宗派宰相房玄齡迎接,儀式就在朱雀門舉行。如今,這裡開了三個門洞,下面的朱雀大街車水馬龍。再過一個路口,早上走過,是個很有生活氣息的所在,像個市集,有農民拉上整車蘋果、櫻桃來販賣。

城牆之外,是繞城的城牆公園,晨昏都是市民健身散步的好地方。再外面,是護城河。

古城中正向對着永寧門的,則是國際品牌名店林立的大街,街道非常寬敝而樓房高度受控,很有大都氣派。從永寧門北望,不遠處就是居於城中央的鼓樓。入夜後,鼓樓燈火煌然,觀之,若見漢唐氣象。

2016年4月27日 星期三

運動有助加強骨骼? 錯了


讀到兩篇關於做運動與骨骼健康關係的文章,引不住立即推介一下。

你或者立即想到,這不就是說多做運動可以減少鈣質流失、加強骨骼強度嗎?說的確乎是這問題,可是文章指出這觀念錯了,而指出一般的運動──走走路 、跑跑步──對於骨骼健康起不了什麼作用,或者說作用極其有限。要避免跌傷骨頭,要多做肌肉鍛練的運動才對。

《紐約時報》四月初通過一個「(糾正)錯誤觀念周(A Week of Misconceptions)」刊出一系列文章,引用最新的研究成果,指正讀者間常呈現的錯誤觀念,尤其是在科學和保健方面。其中包括 Exercise Is Not the Path to Strong Bones (運動並非強骨之道) 一文。文章招來不少質疑,作者 Gina Kolata 日前再刊出 A Second Look at a ‘Misconception’ on Exercise and Bones (反思對運動與骨頭的「誤解」)回應。

作者是運動愛好者,跑過五次馬拉松,不會叫人不做運動,但運動對身體有好處,不等於說運動就能加強骨骼,能避免一旦跌倒就斷筋傷骨。

用骨質密度測試儀 (DEXA) 可以發現,長期臥床不起者和長期在太空艙工作的太空人的骨密度會下降,卻是無法證明多做運動能使骨密度會有樂見的提高──有的話,不足 1%。

她指出,運動有助青少年加強骨骼 (該做什麼運動、運動量要多大還不清楚),而對成年、中年、老年人則不然。正是這個人群不斷接收到忠告,以為保持運動例如步行就可以加強骨骼,可以減少一跌即骨裂的風險。

她認為要搞清楚兩個概念:骨密度 (bond density) 與骨強度 (bone strength)。密度的提高不等於強度加強。例如氟化物 (fluoride) 可以提高骨密度,鈣補充劑可以把骨密度提高1% 到  2%,但都不可以防止骨斷裂。

運動對骨的結構的確有作用,但效果很輕微,要用顯微掃描才能發現。總結 43 項關於運動與骨斷裂風險的臨床研究的數據 (涉及 4 320 人) 後,結論是:運動對骨密度「在統計學上只有相對地很小」的作用,骨斷裂的人次並沒有因而減少。

可是研究發現,一種運動的確減少了長者跌傷骨頭的風險,這就是負重運動,即加強肌肉的運動。這很可能是,肌肉加強了,有助改善身體的平衡能力,減少跌倒。這就是說,要避免一跌即斷骨,應多做肌肉鍛練,加強肌肉,男女皆然。

文章說,迄今為止,只有注射副甲狀腺激素 (parathyroid hormone),和還在進行臨床試驗的 abaloparatide 可以加強骨密度和骨強度。對抗骨質疏鬆的藥物只能減慢疏鬆的速度,但不能有助骨的長成。

文章提出了「骨質」(bone quality) 的概念。運動有助改善「骨質」、使骨頭健康些。這頗神秘,「沒有人準確知道這是什麼,但這足以解釋為什麼有些人的骨看來強健卻易斷裂,而一些人的骨看似脆弱卻不易斷裂。可能,彼此骨骼的微結構存在重大差異,而真正的原因仍然不知道。」

如果你也擔心骨頭「卜卜脆」,該怎麼辦? 我常記着一位物理治療科教授的忠告:多做拉筋,保持關節靈活。此外,常做肌肉鍛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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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相關文章:
Exercise Is Not the Path to Strong Bones
http://www.nytimes.com/2016/04/02/health/exercise-is-not-the-path-to-strong-bones.html

A Second Look at a ‘Misconception’ on Exercise and Bones
http://www.nytimes.com/2016/04/23/health/a-second-look-at-a-misconception-on-exercise-and-bones.html?mabReward=A6&action=click&pgtype=Homepage&region=CColumn&module=Recommendation&src=rechp&WT.nav=RecEngine&_r=0

2016年4月26日 星期二

豪吃十頓,不如簡單一餐

大魚而已,毫不敄貴,食味卻是不同凡響。
近十幾天,到廣州附近轉了一下,再飛到西安五天,然後回到珠三角的新會稍休。一路上,遊玩的時間不多,主要是跟着花旗回來的人馬,從香港開始,拜這個墳拜個那個山,會這個姓的親會那個姓的戚。這樣的聯誼,其中很多可能意味着最後一次會面。遠隔重洋,如果不是隆而重之的集體行動,很多親友平時不會多見面,或甚至不會見面。聚面少不了敘情,但更主要的內容是吃;我的角色,就更有陪吃的嫌疑。

對於吃,我不大講究。馬齒漸長,而潮流又興健康,就更不熱衷於大吃大喝了。不久前,受一位朋友邀請去一個漁港吃海鮮,海味華貴且量多,朋友又熱情推食,結果吃了個從沒有這般豪奢的海鮮宴。只是那天晚上胃脹難眠,海鮮之美味徹夜伴枕。

大抵人都愛吃,美食當前,拒不下箸不是易事。而中國人的宴請場合,菜餚必多。大陸近年富起來了,吃喝之風更盛,菜色唯恐不夠排場。於是從城市到鄉村,所有請客吃飯都足夠讓人吃不了兜着走。習班子上台後大力反貪,濫吃濫喝的風氣受到遏抑,吃公款的少了,食肆的生意也受到影響,但只要有得吃,人們仍然吃個不亦樂乎。

那天到了廣州最現代化的花城廣場吃晚飯,那酒樓名「空中一號」。光是這名字就不同凡響,可予人登臨美國總統專機之快。酒樓高高在上,下臨珠江,面對廣州人愛稱作小蠻腰的電視塔。其中的宴會大廳,據說可以打開天窗,仰視蒼穹。只是廣州的夜空已受到嚴重光污染,花城廣場一帶尤甚,說說「亮」話可以,看看星星就難了。

廣州的朋友介紹說,以前這裡一桌晚宴起碼得一萬五千元,如今卻是五折大酬賓。早上飲早茶也收五折,於是吸引了不少收入穩定的退休人士也來嘗個新鮮。

那晚吃飯的小廳金光一片,椅桌都呈金色,讓人想起「土豪金」。點的菜色不吝腰間錢,但吃了些什麼,十多天後竟想不起來,除了記得飯前因為肚餓點吃了叉燒餐包。

昨天買了票,從新會坐下午一點半的直通巴士回港。中午的一頓,以為可免了,早上的自助早餐就稍吃多了一點。誰料當地的朋友盛意拳拳,又帶我們去一處叫「外家」的鄉村酒家吃火煱。我一聽就想起百味雜陳的火煱宴。誰料,這竟是此行最愜意的一頓。

這一頓,其實只吃了一條魚,普普通通的崇魚,香港慣叫這作大魚。魚真大,有六斤重。魚頭作了湯底,魚肉切片白焯,魚骨酥炸。此外是一碟青菜,一鍋砂鍋油鹽飯。相對於此前吃了又吃的「九大簋」,這一桌簡單得不得了,可是非常可口。最意想不到的是,由細吃到大的大魚竟然讓我口味一新,比吃過的任何名貴海魚河魚都鮮嫩美味。一算帳,這只吃了一百多元。

東西吃不完,要打包;砂鍋油鹽飯也打包回香港來。昨晚回家吃得更簡單,把剩飯翻熱,焯了青菜,吃得有滋有味。

「良田萬頃,日食三升;廣廈千間,夜眠八尺。」人之所求,可以無限,其實又很簡單。前者就心理而言,後者就生理而言。

2016年4月11日 星期一

景色浪漫,只因朦朧了

陽台慣見的維港景色,日前在平流霧的掩映下,美得讓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在傍晚兩岸華燈初起之際,萬象流光溢彩,見之不忍轉瞬。是那流動的霧海在起作用,它把所有景物都籠罩在半透明的輕紗之後,燈光、明暗、線條都幻化了、模糊了,也浪漫起來了。

昨天與一些朋友茶敘,不知怎的聊到了螢火蟲。這種會在夜幕中閃閃飛舞的昆蟲,對於城市人來說,多數只從圖片、動畫片得來印象,在座的沒有幾人見過。我亦只在小時候在郊外見過一兩次,都只見綠色的螢光一縱即逝,疑幻疑真。螢火蟲對環境純淨度要求較高,在日本和台灣也很難得一見了。當地一些人舉辦觀賞螢火蟲活動,讓人親近大自然,但似乎都像山中尋仙一樣,仙蹤飄緲難覓。

若見到螢火蟲,看來還是在黑夜裡保持距離的觀賞為好;你若把它放到眼前洞若觀火地細看,可能就興味索然以至嘩然了。能在夜裡點亮螢光的昆蟲不少,這不過是為了吸引異性來交配,螢光隱沒了的長相可能嚇你一跳,像曱甴、像毛蟲,一點不浪漫。

隨着世界普遍的都市化,人口往城市集中,人與郊野、大自然的距離拉開了,郊野、大自然的印象也在日漸模糊之中浪漫起來。

城市化是生產力發展、科技進步以及產業結構調整下的必然趨勢,所有地方的社會都有從農業為主的鄉村型社會向以工業、服務業為主的城市型社會轉變的過程。合理的城市化使資源集中運用,有利改善環境,提高生活水平,帶動科技、文化、經濟發展。都市化也有不利的地方,各種都市病的出現是有目共睹的。對傳統農業社會、對大自然的嚮往和懷念由此產生,而且都帶着浪漫色彩。

在香港,人口高度集中,但與郊野的距離只有咫尺之遙,與大自然事物的距離其實並不遙遠。在一次飯局中,一位朋友說出了家裡這方面的多次「奇遇」:小貓在露台捕雀,叼着戰利品進來,嚇得母親要為作孽的小貓唸經;曾有蝙蝠飛進家裡撲翼亂闖,家中的孩子都嚇得躲進房間,只留下母親與蝙蝠單打獨鬥;曾有麻雀飛進屋來,撞向玻璃橫死了。最「得人驚」的是家裡發現過一條蛇,父親還以為是皮帶一手抓上了。這一驚嚇非同小可,父親躲了起來,神勇的母親也無能為力,得報警召來兩名警察,警察又找來「蛇王」,才把擅闖民居最後被趕進廁所用膠桶蓋着的蛇捉拿「歸案」。這蛇怎麼會在二三十層的高樓上出現,多年來仍是個謎。警察曾懷疑有人尋釁「放蛇」,但沒有找到絲毫根據。

我另一位朋友在城市與大自然生物的「零距離」接觸更驚心動魄。他曾在大廈高層的家裡以籠養有一只善唱的小鳥,籠子掛在陽台上。一天,陽台傳來小鳥的掙扎驚叫聲,只見一只麻鷹展開逾米翼展的翅膀把鳥籠整個環抱着,向籠內猛啄。待趕走了大鳥,鳥籠內血濺毛飛,小鳥已身首異處。

香港近年有人為滿足人們對大自然的嚮往,開闢了一些假日農莊,讓城市人在假日裡到農莊「耕作」。這些活動對從來沒有在農地裡泥裡來水裡去的城市人來說很新鮮,有一定吸引力,但他們「鋤禾日當午」的興頭能維持多久是令人懷疑的。

那天在飯局裡,一位從花旗國回來的朋友說起家裡的前後花園,忍不住大吐苦水,那讓人羡慕的花園對於這位朋友似乎是苦多於樂:要花園綠草如茵不但要經常修剪,而且要一根一根的除雜草,這最費力;到了秋天落葉是掃不完的,地上的要掃,屋頂的更不可不打理,以防堵塞去水道造成內外澇害;果樹更要命,果子吃是吃不完的,不處理則滿園腐敗,車房通道最易成災區;還得提防各種小動物入侵,屋簷下是最薄弱的防線,越冬的雀鳥松鼠之類都可能從那裡鑽牆打洞進來,蝙蝠也曾不知道怎的忽地裡在客廳中鼓翅狂飛……。

這樣的大自然「樂趣」想必是對大自然充想幻想的都市人想像不到的。幻想是不必的,而理想也易流為幻想──兩者只有一字之差,都朦朧而浪漫。

2016年4月8日 星期五

美國新常態與中國大國戰略

近些日子多了一個新詞:新常態,the new normal。昨天在一本書中又見到:Another way is to see shock and surprise as the new normal (另一種方式是把打擊和意外視作新常態)。這是說,美國要把類似九一一那樣的打擊和意外視作新常態。在中國,「新常態」是隨着習近平班子的新政而成為熱詞的。

上面的例句出自美國一本分析未來大趨勢的書:The Future, Declassified (解密未來)。副題是 Megatrends that will undo the world unless we care (若我們不關注就會顛覆世界的大趨勢)。這書的作者 Mathew Burrows (馬修.伯羅斯) 很有來頭,曾經是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的主要負責人,主要職責是為總統和國會撰寫每四年一稿的《全球趨勢》報告,代表着美國對全球展望的公開觀點 (至於內部的分析報告自然不會公開)。中國也翻譯出版這一報告,我手頭就有一本這個委員會二零零五年發表的報告,關乎對 15 年後即二零二零年的世界的趨勢研究,作者就是伯羅斯。他離任後,根據他最後的一個報告寫了上述一書,放膽說出在報告中不便說的個人見解。

關於「新常態」,日前在李稻葵 (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主任)一年半之前的一篇演講紀錄中也有所見識。在他的印像中,這個詞是幾年前在達沃斯的冬季年會上熱炒起來的。那時,西方在金融海嘯後的大規模量化寬鬆方興未艾,而經濟始終奄奄一息,哈佛大學的前任校長薩莫斯 (曾任美國財政部長) 於是在論壇上作了一個比喻:當你等巴士,本來每五分鐘一班的車沒有來,二十分鐘沒有來,一個小時還是沒有來,這時候你應該知道你進入了新常態,巴士永遠不會來了。這有調侃味道,有點悲涼和無奈。伯羅斯也是從負面去說新常態的。

習班子的提倡的新常態則是樂觀、積極的。如李稻葵說:「我們現在強調新常態,不是悲觀的,相反我們的取向是相反的,是面向未來的,是想給整個經濟結構調整注入新的思想。」

他認為在這新常態中有三個基本要素:第一是增長速度階段性的下降;第二素是經濟結構的深刻、全面升級;第三是以嶄新的心態和姿態參與國際經濟的大分工。他說,十年前回國的時候說中國需要大國發展戰略,那時提出「可能提早了一點」,現在中國在搞大國發展戰略了。這指的就是「一帶一路」。

就戰略的重要性,伯羅斯在《解密未來》一書的序言中表達了對美國的不滿。他認為,在對美國各大弱項的分析中,政府規劃 (planning) 不足最差勁,始終是「危機管理重於長期戰略策劃 (long-range strategizing)」。他指出: 「哪個國家可以最終發展出進行戰略性運作的方法 ,哪個國家就可以擁有超越其他國家的巨大優勢。」

據基辛格觀察:「中國式的思維非常善於戰略規劃。」

中國的政治架構亦如是。

2016年4月6日 星期三

維港一次難得的平流霧

維港晚來平流霧
每年的春夏之交,維港常會出現由平流霧造成的波濤洶湧奇觀,今年就見過多次。以我所見,奇景一般在早上出現,約到中午就消散。不久前,在下午也見到,而且是霧從港島南面翻過山嶺從山上傾瀉到灣仔和中環,把港島市中心區淹沒。今天傍晚回到家裡,約五時許,竟然又見到平流霧。

這是第一次在這個時光見到維港兩岸的樓房在奔湧的霧濤中如船只載浮載沉。陽光柔柔地照射着,給從鯉魚門自東吹向西的雲霧鍍上一層淺淺的金光。這亦難得見到,過去,平流霧多在陰天出現。

隨著太陽西下,維港兩岸繽紛的燈光漸次亮起,景色的色彩豐富起來,主調不再是乳白。霓虹燈的五光十色從流動的霧海中透出暈化的色光,幻化迷離。天空仍渲染着太陽的餘輝時,太平山在藍色的天幕上留下剪影,景色最美。

忽然想到,該到山頂去拍攝。過去遇上平流霧,也想到上山頂去,但往山頂一望,總見它埋進了低壓的雲霧之中,上去只屬徒勞。今天,山上竟然很清朗,顆顆燈光晶瑩明亮。想到要登山時已入黑,山上的雲霧已濃起來,機會錯失了。

2016年4月5日 星期二

花期預報與花情報道

葵芳邨的紅花風鈴木
近日早上做晨運「行山」去,沿路幽香不絕,有點驚訝地發現,路上竟種有那麼多桂花樹。桂花正怒開,樹上都白花花的一片。野生的很多,不少栽種在大廈圍牆內,彎彎探出身子來,正是「牆內栽花牆外香」。走上坡路總是低着頭,若不是花香襲來,不會抬頭看到雪花蓋頂不絕。

桂花在中國到處都有,也是香港的鄉土植物,山頭野嶺有很多,公園也栽種不少。它有很多品種和別名,有些似喬木有些似灌木。日前在掃桿埔大球場旁邊一個停車場,見到一排高大的桂花樹也在開花,樹下落英似雪。在公園見到掛上木樨、花指甲等名牌的花樹,就是桂花。

清明時節的香港已是暮春,近日氣溫如初夏了,很多花正在乘時綻放。一位朋友用手機傳來美孚公園的花訊:樹樹黃花風鈴木燦爛開放。不遠之外南昌公園刻意經營的黃花風鈴木林,也該滿目金黃了吧?稍加注意還可以見到,香港正紅棉樹樹如炬,杜鵑花片片如濤,宮粉洋蹄甲棵棵浪漫,葵芳邨的紅花風鈴木粉紅得艷麗。對愛花的人來說,這時節會期望得到很多花訊,譬如,有人譽為「香港四月最美的花」藍花楹開花了嗎?這裡年前關於維園的藍花楹的文章近日有不少點擊,顯示正有關心者尋覓而至。

南昌公園的雙線藤花
日前在這裡介紹過農護署的網上「賞花情報」,剛登入一看,以上的花訊竟然都付厥如。花訊看似簡單,要做好卻不易,要預報就更難。上海上月才開辦的花期預報,也惹來批評,被指「粗線條」。

那是上海氣象局與與綠化部門聯合製作的上海「賞花地圖」,以不定期預報上海不同地點的常見花卉的花期,讓市民按圖索驥,「踏准節拍」賞花去,從三月到五月,可賞櫻花、牡丹、油菜花、桃花、鬱金香、茶花等。據四月一日的第四次預報,「櫻花三月中下旬」、「牡丹三月底至四月初」這樣的表述卻惹來「粗線條」的劣評:這樣的常識何須專家預報?批評者並拿日本對櫻花花期的準確預報作對比。

花期預報與天氣預報相似,都涉及陽光、氣溫、雨量、濕度等,但又涉及植物學、物侯學。天氣預報的準確性近年提高了很多,可以作十天預報,花期預報是否也可以則不知道。就上海的情況看來,似有困難。日本的預報集中在櫻花,而且有多年的經驗和資料積類,看來做得較好。

我以為,對於花情,要提供的不僅是「預報」,而是「情報」,包括花正開得怎麼樣。這涉及的技術性很低,如實報告就很好,例如花結蕾了、含苞待放了、初放了等等。我多年前到雲南的羅平旅行,那裡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那時還沒有智能手機上網,但起行時就可以不斷從當地知道最新的花情。

大陸已出現一個新行當叫「花期預報員」,專門負責觀察各種花的長勢,預測開花日期。四川成都的「花舞人間」旅遊區就有這樣的專職人員,它距離市區三十餘公里,號稱四季花開不斷,尤其是以一百多個品種、五百多萬株杜鵑花聞名。預報員還細分為梅花花期預報員、梨花花期預報員、杜鵑花花期預報員等等。

如今通訊科技高度發達之下,花情通報很方便。我去年年初在青衣公園遇到的那位「紅葉信使」朋友就義務為親友發放紅葉葉情。漁護署的「賞花情報」未必要有專職的「花期預報員」,而應多招募這樣的義工。上海亦然。

2016年4月4日 星期一

狗的專注力與人的專注力

Millan Cesar 向狗只出招
美國國家地理頻道有個很受歡迎的節目,主持人是 Millan Cesar。這位「金牌馴狗師」到處去對付惡性難馴的寵物狗,是束手無策狗主的救星,連一些專業馴狗師也向他求救。我沒有養任何寵物,但偶然遇上這節目會看下去。他有一招經常用上,就是遇到狗只神經亢奮時──例如在路上遇到其他犬只,他會用後腳往牽着的狗的後身一踢。這招很神奇,狗只的專注力一下子被打斷,本來奮力向前狂吠,猛吃一腳,轉過頭來,注意力立刻從前面以為有敵意的狗只身上轉移開去,安靜下來。這一腳太輕不成,要適當地重一點,重得足以讓狗只的大腦收到猛然一悚的訊號。

一些動物的專注力也可以很高,為了繁殖,為了獵食,為了生存,它們會表現出驚人的專注本領。在紀錄片中看過,一種稀有的鳥會花幾天時間為了跳求偶舞而搭建一個專用舞台。一種魚可以連續幾天靠撥動魚鰭在海床沙土上構成一個漂亮的同心圓圖案,吸引雌魚到來交配。很多動物捕食前長時間的耐心和專注,例如貓捕鼠前的凝神貫注,也令人驚嘆。蜘蛛結網的耐心亦讓人自嘆不如。

動物難以專心與生存有關,在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大自然中,任何生物都得時刻警惕危機,留意身邊的一切風吹草動,一有任何動靜,就得迅速作出行動決定,是生是死,存乎一念之間。這是一切動物的天性,沒有這天性的,早就被淘汰掉。人得以生存下來,自然也擁有這樣的天性,或曰本領。

人能成為「萬物之靈」,卻不僅能警覺各種動靜,他們由此產生好奇心,並能對某種事物專注考察、思索、研究,有所發現、發明,不僅為繁殖、獵食、生存,也為精神滿足。這是人有別於其他生物的最重要天性。由此產生的語言、文字、書籍,創造了輝煌的精神境界、文明財富。這是專注力的產物,也必得有專注力才能享用;沒有寧靜的心態,怎得「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無一點塵」?

然而,對各種動靜有警覺性、好奇心的天性又不斷衝擊人的專注力,由專注力產生的尖端發明推廣到極致之下,反過來不斷削弱人的專注本領。「數碼癡呆化」、「互聯網對我們大腦的影響」的擔憂正是由此而來的。互聯網、智能通訊設備的廣泛應用帶來非常便利,接收的信息大量增加之下,人的閱讀量大量增加了,甚至書寫也多了──在觸屏上的指劃。可是一和讀書、信札對比就會發現,這些都流於粗疏、淺薄,如蜻蜓點水,如浮光掠影。通過監察人在電腦屏幕上閱讀時眼球焦點移動路線的不同實驗發現,人閱讀網頁的視線如 F 字遊走,越往下越粗略,而且 F 字的一豎鮮有直插到底的。

以色列一家公司根據全球網上一百萬用戶的數據發現,人們花在一個網頁上的時間只有19-27秒鐘,德國和加拿大約 20 秒,美國和英國約21 秒,印度和澳洲約24秒,法國約25 秒。這就是「淺薄」(shallows) 一字的註腳。你的專注力一天被網上傳來的各種訊號打斷過多少次?

2016年4月2日 星期六

「筆下留情」版頭照片題詠之四十三(2016/03)

一生不伴美人妝
亦欠因緣供華堂
但愛田疇山野上
鋪天蓋地耀穹蒼
(攝東莞橋頭油菜花)
歸來滄海小

遠去白雲多
盡日紅塵鬧
環中穩若砣
(題維港平流霧照)
慵睡中醒來
睜開了
最美的睡眼
惺忪一片
滿眼仍是
夢裡容顏
(花展的莫奈花園)
嚴寒摒界外
溫室冷露凝
外面多精彩
顆顆盡垂青
(花展偶拾)

2016年4月1日 星期五

老狗也可學習新玩意

神經元會不斷生成
深入認識大腦,是相當晚近的事。神經科學十九世紀才在歐洲形成,認知科學 (cognitive science) 到上世紀五十年代才誕生,認知神經科學 (cognitive neuroscience) 更到七十年代才出現。之前,連大腦的功能是什麼也搞不清楚。

對於人腦,人們有過機械化觀念。這樣的認識與工業革命的影響有關。從那時開始,人腦被比喻作一個設計精巧的機械系統,像鐘表、蒸氣機、發電機等一樣,由許多零件組成,每個零件有專門分工,不可或缺,不會改變,而只會日漸殘舊,直至機器失靈以至崩潰。

一九零六年得過諾貝爾獎的西班牙籍神經解剖學家卡哈爾 (Cajal,Santiago Ramony,1852~1934),到一九一三年仍然不容置疑地宣稱:「在成人的大腦中樞,神經路徑是固定不變的。」直到不很久之前,流行觀點仍然認為,人腦有點像混凝土結構:年輕時澆注成型後,即迅速凝固硬化成最終形式;過了二十歲就不會有新的神經元 (neuron,神經細胞)產生,也不會有新的神經迴路形成,於是人到成年之後,大腦只會慢慢衰退。

據現在所知,人腦內約有一千億個神經元,每個大約有一千個突觸連接;無數個突觸連接會以至今我們不明白的方式連接成為神經迴路,即網絡。這決定了我們的知識、技能、思考內容、感覺方式和身份認同等等。

更關鍵的發現是,神經元的生成和神經迴路的形成在年輕時發展最快,而到成年之後仍會持續進行。這就是大腦可塑性的不同發現。根據實驗和觀察,無論是動物還是人,大腦神經與迴路都可以在受傷後恢復,甚至改變功能,以取代無法復元的神經區和神經迴路。一些中風病人的復元和盲人能夠以耳代目,就是這樣形成的。

人類的進化史也是大腦的進化史。180 萬年前的能人 (Homo habilis) 的大腦的體積只有 600 cc,而現代成年男子的大腦平均是 1260 cc,女子是 1130 cc。

神經可塑性可讓我們不斷增長才智,可是也會讓我們思想僵化。大腦內部一旦建立了新的迴路連接,我們就會渴望它繼續處於激活狀態,而把不使用的迴路剪除。大腦甚至會把我們「訓練」為處於患病狀態,固執成性、抑鬰症和很多上癮症的形成與此有關。

尼古拉斯.卡爾在《淺薄》一書中指出,我們的思考方式、認知方法和行為方式,並不全是由基因決定的,也不全由童年經歷決定。它們會隨着我們的經歷、學習、與外界的種種接觸而改變。神經可塑性是最重要的進化產物之一,貫穿人的一生。雖然大腦的可塑能力會隨着人的衰老而衰退,但不會消失,大腦會以自己的方式拼命幹活。

西諺有云:You can't teach an old dog new tricks (你無法教老狗新玩意)。事實則是,你可以是這樣的老狗,也可以不是這樣的老狗。從神經學來說,我們想什麼,就會變成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