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30日 星期五

風必摧之又如何?


風中蘆葦,寧折不屈

對於「打工仔」來說,昨天是個好日子。颱風納沙半夜裡突然轉向,讓香港天文台在天亮之前掛起了八號風球,給所有早上起來準備上班的「打工仔」送上一個措手不及的喜訊──不用上班。

本以為這只可「偷得浮生半日閒」,誰料風球直掛到下午四時多才除下,「時間啱啱好」。在正常工作天,這時也快準備「收工」了,絕大部分打仔都不會思量這時候還會上班去。

我思量了一下,還是出門去了,為的是有件工作趕着完成。若資料在手,完全可以在家做,通過網上交貨。天文台不及早打招呼,只能走一趟了。雖然大部分公共交通停頓,但由於地鐵仍在減少班次下運作,上班其實很方便。

我以為只有我傻乎乎的一下風球就上班,誰知吾道不孤,有同事比我還早一步捷足先登,又有同事接踵而至,更有同事因為有特別工作,一大早就回去了。

大家儘管都是「打工仔」,看來沒有只當「打工」的做事,而是認真「打好呢份工」,興許還從中找到樂趣。

「打工」一定有辛勞、困難的一面,老闆僱你回來,就是要你承擔這份辛勞、困難。至於「打工仔」能否從中找到樂趣,就因人而異了。能找到樂趣的,多半勝任愉快;找不到的,多半難勝大任。若早上醒來睜開雙眼,一想到要上班即重重呼一口氣,心底一沉,就該想想是否要繼續打這份工了。

回想起來,過去打的工,基本勝任,而且愉快。不是沒有不愉快的時候,而是不愉快都不在於工作本身,而在於人事關係。有一個階段,着實不愉快,只能以「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自解。那時候,也真無奈,你要與讓你不愉快的勢力周旋,無疑以己之短對抗敵之長,根本無勝算可言,肯定浪費精力。最後選擇急流勇退,實在是明智之舉。

今天早上經過公園,到處是斷枝落葉,頗有些感慨。公園裡的樹木,絕大部分是常綠樹。常綠樹其實也落葉的,只是樹葉不會像落葉木一樣選定一個時序,同枯同榮而已。細看一下可以見到,常綠樹上都有枯黃的敗葉,也都有新萌的嫩葉。地上見到的,多是這些已經不起強風吹刮的枯葉,可是也有很多帶着新葉的斷枝,這些都應該是因為「木秀於林」而被刮落的,和黃葉淪落一起。一個可視為競爭的失敗者,一個可視為競爭的勝利者,而下場一樣,頗有諷刺意味。

抬頭看看,頂上爭榮之枝葉千千萬萬,遠遠多於刮落在地面的,都是既未到衰敗之期,又無「木秀於林」之姿。它們最終會有落葉歸根的一日,但未必會有冒出頭來的一天。是它們不願冒出頭來嗎?肯定不是。每一片葉子其實都在爭奪陽光、養分,都努力向上伸展。正是在它們的競爭下,才催生出秀於同儕之木葉。風必摧之的風險,不會阻嚇草木向榮的追求。

無情草木尚如此,有情男女豈可甘於無所追求?

2011年9月29日 星期四

樂在其中:藝術之本源


鐵丸石雕刻:《樂在其中》
藝術,從本源來說,都起於自娛,為了滿足自己的樂趣,所謂自得其樂,繪畫、唱歌、奏樂、跳舞……莫不如是。可是你看當今社會,藝術的這個本源幾乎完全給遺忘了,人們去學繪畫、唱歌、奏樂、跳舞……多有個外在目的,香港青少年如今在家長的督促下學習這些,大都很功利地與升學聯繫在一起。

我對此不以為然,覺得學音樂最大的目的是自娛。儘管這樣,昨天傍晚出席何耿明的「樂在其中」講座的最後一講,仍然對這一講的主題「樂在其中」──以音樂自娛──有所觸動。

何耿明在派發的文稿中有一段話說得好,他指出中國民間音樂活動都是自發的,旨在自娛;參與者熱愛、堅持自己的文化傳統,不是為了表演謀生,玩奏時不會刻意「加工」,個性與閒適自然流露,這樣的韻味往往更能引起知音者共鳴。

在口語上,我們說音樂是「玩」的──「玩音樂」。這個「玩」字很值得玩味,「玩」就是自尋樂趣。它不同於「演奏」,「演」是表演,對象是別人了。

我曾有段頗長日子參與中樂隊活動,後來淡出了,其中一個原因,是有感於自娛與演奏的此消彼長,以至沒有了自娛,純粹為了演奏而辛勞──苦練,這就沒有多少樂趣可言了。很多人卻不以此為苦,他們參與一個樂隊,完全就是為了演出,有演出才出席。樂隊也就千方百計要籌組演出,以維繫成員、維持生存。這距離藝術的本源越來越遠了。

昨晚的講座介紹了潮州人士在港的音樂活動,還請了一個潮僑音樂社團的先生現身說法,和其他嘉賓一起「夾band」,玩潮州音樂等。「潮州音樂」,在香港是個偈後語,所指是「自己顧自己」,這是對潮州音樂聲響的形聲描述。這調侃之語卻是多少道出潮州音樂的一個特點,就是與人無爭、自得其樂。

據說,潮州鄉間到處設有「閒間」,即供鄉人閒暇玩音樂消遣的地方。這習俗帶到了香港和海外,有潮州人的地方,就有潮州人工餘走到一起玩音樂自娛。與「自己顧自己」相反,這成了凝聚潮州人的起點和催化劑,很多潮僑團體是從「自己顧自己」開始的,又進而孕育了很多潮籍猛人。

我非潮人,從沒有接觸過這些活動,聽到這些介紹,才猛然醒覺香港其實不乏民間音樂。其餘,還有江南絲竹、京劇票友等音樂活動。日前曾聽一位朋友說,一次到殯儀館出席一位潮籍人士的喪禮,聽到非常出色的潮州音樂演奏,竟至不願離席,坐聽整晚。這該屬於潮州音樂中的公德音樂吧?

自娛可說是中國文化的特色之一,很多藝術品類都重自娛,有文人色彩的尤其是這樣、譬如文人畫、書法、古琴、文章、詩詞等。

「自娛」重在「自」字,但又不狹隘的只指一人,可以是志趣相投的同好。晉陶淵明的《五先生傳》說:「常著文章以自娛,頗示己志。」寫文章不是要發表的,更不是為了稿費。至於文人畫,也重在自我抒發志趣,有別於民間畫工、宮庭畫師的畫,是中國畫最重要的傳統之一。

聽了講座,很有得益。最後還多了個大得着,是壓軸節目,由八十六歲的「梅姨」吳詠梅唱南音《嘆五更》。「梅姨」真是港澳一個不可多得「寶貝」,中氣雖已稍欠,但韻味之濃、聲腔之多采,令人擊節。「梅姨」的演唱與言笑,正是樂在其中的最佳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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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考:

2011年9月28日 星期三

身體檢查之「求籤」與「解籤」

上周末中午,多位朋友獲一位老友賜飯,其間,聊到另一位朋友最近動大手術了。這位朋友據說從來不作身體檢查,誰料一查就查出大問題來:通往心臟的動脈發現一個六厘米大的血管瘤,另一血管又發覺纖維化。於是做了個開胸大手術。

這似乎證明,定期作身體檢查很有必要,可以及時發現問題,及時診治。可是在座一位剛退休的資深醫生卻對現時社會上普遍進行的身體檢查不以為然,認為很多是多此一舉。

香港人現在很容易接觸到驗身的推介,家裡的信箱不隔多久就會發現某位議員、某個政黨、某個服務機構的宣傳單張,說可以以優惠價格安排體檢。宣傳單張可能還臚列上幾十個檢驗項目,就像菜單一樣,有不同的套餐,豐險由人,君選擇。個人買的醫療保險、打工的企業,也可能有驗身安排。

香港社會比較富裕,也安定,已進入老年社會(65歲以上人口已佔12.9%),人們普遍都關注健康,而年紀越長的,越是這樣。定期檢查身體,已成為普遍習慣。人們都知道預防勝於治療。定期檢查就是預防,有何不好?

醫生朋友作了一個比喻:這好比去拜神求籤,求到什麼籤固然重要,但解籤更重要。

誰都知道,籤文總是莫測高深的,大而化之。如何套入個人小宇宙中,端視理解而定。如果「解籤佬」善解人意,下下籤也可以讓給你帶來希望。

可是現在很多驗身安排都只讓你求籤,解籤則可能厥如,或者馬虎了事。我聽過多位醫生訴苦,說有病人遑遑然拿着驗身報告(不少是來自大陸的醫院)來,說身罹什麼大病要求醫。這些報告中的檢驗項目很多根本是不必要的,說是危險的指標,其實也多屬危言聳聽。

濫做定期驗身,不是香港獨有,美國的情況就很嚴重。《紐約時報》幾年前曾報道過有關的研究,很值得參考。美國人看醫生,有7.7%次數是在無病無痛下要求醫生檢驗而去的(二零零零年),一年為此花費70億美元(546億港元)。研究認為,這些錢大部分花得冤枉。很多檢驗不必做,即使是認為很有用的定期婦科檢查、直腸檢查、睪丸檢查等,也未發覺提高了有關疾病的存活率。

研究並警告,這些檢查常常帶來不必要的驚慌,甚至手術風險。即使有用的檢驗,例如血壓、膽固醇檢驗,也不一定每年都做。

有些檢驗,就算發現異常也不一定有問題。一個例子,是有510%女性的尿液是雖然發現有細菌而其實膀肛沒有發炎的,不吃抗生素也沒有問題,如以抗生素對抗,可殺掉細菌,而藥一停,細菌又會出現,吃藥反而帶來副作用。

美國很多醫生也明知很多檢查是無謂的,但「徇眾要求」之下照做可也。如此一來,病人安心,醫生多收診金,而保險公司早在保費上賺了。

美國這種每年驗身的風氣據說是上世紀二十年代興起的,緣起是保險公司廣泛發布數據,並據此「解籤」說,每年驗身命長久。補償身體年檢費用的醫療保險自此大受歡迎。

保險公司宣傳的數字可能沒有錯,但從另一角度去「解籤」,可以認為每年驗身的人日常就比較注重健康,所以可以享有較長夀命。

定時──不知道該如何界定──就某些項目「求求籤」看來有必要,但務必要找個可靠的「解籤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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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文章:Annual Physical Checkup May Be an Empty Ritual (年年驗身可能徒具形式)

2011年9月27日 星期二

竹升,竹筒,竹管


美國那邊一位二十幾歲的親戚忽然來了電話,說要到香港來。她人不在美國,而是在上海。他們美國這一代,出來做事不久,沒有家庭負擔,有空就到處旅行、遊歷。大學讓他們認識了各地的同學,到各地遊玩就更方便了。

這名ABC(美國土生華人)在家庭教育下,廣東話說得還可以,在大學還學過普通話,但要應用中文,就不行。她最近受到點小挫折說不定與此有關。她在一家跨國公司工作,公司不久前有個到東莞工作的職位空缺,她申請,卻失敗了,敗給了一名資歷比她低的對手。

我不清楚她的對手有什麼比她優勝,但我相信,如果她有較好的中文根基,競爭力一定強得多。

三年前到美國走了一下,接觸了一些這一輩的年輕人後強烈感覺到,他們不知道自己天生的優勢所在,更加沒有好好去利用。天生優勢就是他們的華裔身份。

美國號稱是民族大熔爐,但實質上仍是個薩克遜民族主導的社會,白人在各個領域都佔主導地位。這個社會儘管說反對種族歧視,種族歧視的潛規仍然頑固存在,有所謂玻璃天花板。這天花板你看不到,卻是限制着非薩克遜族裔的人向上流動。奧巴馬當選總統也改變不了這事實──他半白半黑,偏被視為黑人是很好的說明。

可是在對華關係上,作為華裔就有優勢,只是這得看作為華裔的人能不能把握。若空有華裔面孔,而缺乏相應內涵,無法在一個需要與中國做生意、打交道的機構發揮別人起不了的作用,優勢就停留在表面了。

華人圈子過去有個流行的說法,是把ABC稱為「竹升仔」、「竹升妹」,意思是像竹竿一樣,華洋兩頭不通。這情況如今有些改變,「竹升」變成「竹筒」了,就是一頭通,一頭不通。對洋一頭,由於華人子弟都能取得較佳學歷,通,大體上已不成問題。對華這頭過去只指家鄉,現在指的則是整個中國,多數仍然不通。如兩頭皆通,成了「竹管」,是大機構的搶手人才。

不過,華人面孔也有吃虧的一面,這情況不出在美國,而出在中國。在很多中國人眼中,洋人就該有洋面孔,華人面孔的洋人矮了一截。我聽過一名到上海教英語的ABC投訴說,他因為沒有洋面孔而受到學生冷落。

除了ABC之外,我也看到好些華裔的優勢、才幹在彼邦浪費了、埋沒了。很多人移民,是由於在原居地找不到發展機會,屈屈不得志。確有不少人出國後能有較好成就,但一般而言,只能在社會福利的照顧下,得到安穩生活而已,而所有人生壯志、抱負都消磨了,本來可以利用的個人閱歷資源,也浪費了。

從大陸出去的人,似乎常囿於「好馬不吃回頭草」觀念,以致以前積累的學歷、經驗、關係被閒置。如果把觀念變為打「回馬槍」,做法可能就不一樣了。「雖有智慧,不如乘勢」。不能乘勢,若干年後發覺大勢如潮而過,而自己只作了個觀潮人,能不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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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閱: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08/07/blog-post_22.html

2011年9月26日 星期一

廣州與香港,一碟雞扒飯的對比

近日,國際金融局勢又動盪起來,香港無法獨善其身,不過社會總算平靜。香港在經濟上儘管存在不少問題,但相對而言仍然較好。我們由於是局中人,難識盧山真面目,常要有外來的參照系,才可以從對比中發覺自己的情況。近日就有這樣的經驗。

日前有朋友自廣州來,在不經意的交談中,發覺兩地物價的對比有很大變化。過去,返大陸消費都覺得內地物價便宜,即使港元近年每況愈下,整體上仍然是內地的生活水平較低。現在,情況已逆轉,起碼一些大城市的部分物價,比諸香港已不遑多讓,或甚過之了。

這位朋友舉了一個很具體的事例:某香港品牌茶餐廳一碟雞扒飯的比較。他在廣州這家茶餐廳吃的價錢是40元人民幣,到香港同一字號茶餐廳吃,也是40元,不過是港元。若申作港元,等於廣州50元,香港40元。朋友進一步着重指出,廣州的雞扒飯只有一塊雞扒,而香港的有兩塊。這意味着,廣州的價錢比香港貴了三四成。

不過有一點是要指出的:茶餐餐在香港是很平民化的食肆,近年才出現了個別走較高檔路線的茶餐廳;而茶餐廳一旦引進到大陸,就烏鴉變鳳凰了,各沿海城市的茶餐廳都裝潢講究,華麗登場,與香港的平民化格調迥異。廣州茶餐廳的價格高於香港,可能也與檔次較高有關。

還可以比較的是樓價。據說,廣州即使是偏遠的近郊地區,樓價也上三萬元一平方()了;也即是說,已高過香港一些地區、例如天水圍的樓價。這一定會使一些香港人不安,有些人會覺得自已高人一等的地位給比下去了;也有些人會擔心,這會驅使更多內地資金來香港掃貨買樓。這其實有利有弊,香港的樓價相對便宜,有利提升香港的競爭力。

此外,我與一位在加州首府聖克拉門托(Sacramento)的朋友通了電話,彼邦的情況也讓我驚訝。

美國經濟自金融海嘯之後疲不能興,失業率高企,據我所知目前是9.1%。與朋友談起,他說怎麼止,該是12%──他說的是當地情況。這就相當於每八個就業人員當中有一人沒有工作了。我這才猛然醒起,過去充當美國經濟火車頭的加州,目前情況最不堪。

我到網上一搜尋,發覺朋友之言不虛。聖克拉門托的失業率八月份有所改善,從12.5%下跌到11.9%。可是加州的整體失業率連升了兩個月,是為12.1%,在全美排第二,僅次於毗鄰的內華達州,即靠拉斯維加斯賭業賺錢的州。相對之下聖克拉門托不算太嚴重,加州失業重災區是 Imperial County,竟達32.4%;最低的Martin,也有7.8%

香港的失業率是多少?答案是3.2%。(也要指出,失業率的比較不能光看數字。數字不反映失業福利之不同。)自沙士造成經濟低潮之後,香港歷史上百分之二點幾的失業率,似乎已成陳跡。有高官曾戲言,這麼低的失業率此生不可復見了。我也曾認為,由於經濟轉型、福利結構改變、就業態度不一樣,百分之二點幾的低失業率不會再出現。如今,我不敢再作此斷言了。

只是歐洲的經濟情況着實令人擔心。歐元的高樓,眼見它蓋起來,只怕也會眼見它塌下。這是否危言聳聽?諾貝爾經濟學得獎人克魯明也在「散布」這樣的危言呢。

2011年9月23日 星期五

難得的譯著:《水之道與德之端》

日前在這裡提過《水之道與德之端》一書,它還有個副題:「──中國早期哲學思想的本喻」。這是美國漢學家艾蘭(Sarah Allen)的著作,原名是 The Way of Water and Sprouts of Virtue。中文譯本出自張海晏。這裡要談的,主要不是書的內容,而是艾蘭提出的研究中國文化的態度和方法。

這書把研究範圍限於《論語》、《老子》、《孟子》、《莊子》這幾本最流行的中國早期哲學文獻,論述了水在中國哲學思想中的地位和深刻喻意。這些文獻,如艾蘭說,「是人類豐富差異性的明證」。

「水之道」的「道」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之「道」,字是誰都懂的,但「道」是什麼,就不是誰都說得清楚。艾蘭從「道」的本字、本義說起,闡釋了中華文化與水的密切關係,以及水的巨大喻意。「道」就是水自然行走的水道,老子從中看到「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這書不只是要解釋中國人的「水之道」、「德之端」,而更多是中西哲學的比較,因為她意識到雙方歷史和思維方式的獨特性。她指出:「研究中國哲學促使西方學者意識到,自己的哲學體系乃立足於絕對價值的超驗存在的前提之上,宗教傳統是其根基。這個前提非常有用,特別是對於邏輯的發展。然而,它最終並不比認定天人感應的中國宇宙論的整體主義的體系更真實有效。」

她指出一個問題:「如此多的西方理論都宣稱放之四海而皆準,可是一旦試着去運用於中國的研究,它們簡直風馬牛不相及。」

她又指出:「許多學者(中國學者和西方學者都一樣)採用以歐洲和近東為根據發展出來的一般性理論,以此來解讀中國文化。中國的材料一旦被按照西方理論闡釋,常導致歪曲證據的結果。」

她認為:「恰當的方法應該是,把中國當作對理論的有效性的一個檢驗。如果該理論與中國的史實不符,應該根據中國的證據修正或拋棄它。最終,中華文明應該與歐洲和中東一道作為普世學說得以建構的文化資源。

這裡指出的問題,就不僅是關乎二三千年前中國文化的研究問題,而是關乎對當代中國的認識問題了。採用近二三百年來自歐洲節節勝利的西方文化理論作標竿,處處衡量出中國的不是。中國確有不是之處,但是否也要考慮這些視作「普世價值」的標竿有必要「修正或拋棄」?

不過,這是很大的工程。艾蘭指出,近年來西方哲學家越來越意識到自己傳統的特殊性,並對其中許多基本信念產生動搖;這使不少學者把視角轉向中國,作為一種開發與尋找新問題與新解答的方法。她又說:「我希望,我的這些基於中國史料得出的理論,將吸引研究其他文化的理論家和學者的興趣。但不幸的是,迄今為止,我對漢學家的吸引遠勝於對理論家的吸引。」

對於這本書能釋成中文且詞達意順,艾蘭是存有疑慮的。她認為:「人類有着同樣的理解力。然而,無論誰試圖把現代漢語(更不要說古代漢語)譯作英語,或者反過來把英語譯為現代漢語,他都會體會到原文與譯文之間總有着巨大的斷裂。」何況,這本書是「一部關於語言以及用語言組織思想的方式的著作」,它目的就是「討論將一種語言完美地譯成另一種語的不可能性」。

可是到她看了中文稿,她「感到欣喜和驚訝」。我也發覺,這是近年讀到的非常好的譯著。

2011年9月22日 星期四

古琴:文人琴,藝人琴,俗人琴

蔡德允女士
古琴的承傳,是愛好古琴的人都關心或者擔心的問題。我也喜愛古琴,但我並不怎麼擔心。昨晚去聽了一個關於古琴的講座,就有聽眾提出承傳的問題。

這是何耿明的「樂在其中」系列講座的第三講,「大雅之堂」。請來的嘉賓,是香港古琴演奏會上常見到演出的劉楚華、蘇思棣、謝俊仁,都是香港前輩傑出琴人──蔡德允女士──的弟子。

蔡德允是一位頗有傳奇色彩的女性,二零零七年才以103歲高夀謝世。早年從上海移居到香港,卻在這個小島上開始了海角琴心的人生新一頁。三名弟子之中,劉楚華應是大師姐,跟隨老師學琴時,老師已近七十歲。而學琴最晚的是謝俊仁,他說,由於他聽不懂老師的上海話,而老師又聽不懂廣東話,所以上課時有一半對話是以英語進行的。可見蔡德允當年曾是上海灘的時髦女性。她是既新又舊的人,提倡:「科學要新,道德要舊。」

由於家學淵源,蔡德允在書法等文化方面都有修養,彈琴於她不是職業,嚴格來說,她是個業餘琴家,而這正好繼承了文化琴人的傳統,也有人說她是隐逸琴人。這使她在傳學授藝上,嚴於挑選,弟子不多,正式授琴學生有四十多人,都是有才學之士。她的琴學亦得以流傳到日本、歐洲、美洲。

古琴在香港這海角的傳播,得益於香港的政治環境。獨處一偶之下,香港避免了大陸的動盪,古琴即使奄奄一息,仍能得一脈而萌發新機。

蔡德允手書對聯
這事實本身已回答了古琴的承傳問題。蘇思棣也指出,古琴的特點是,只靠小眾即可承傳,而值得擔心的是質量問題。這是說,只要有傑出琴人如蔡德允者,即使一人亦可讓古琴的氣脈不絕。

從歷史上看,古琴從來就不是大眾的樂器,也不可能是大眾的樂器。它一直是文人的玩意,是文人與自我對話、與自然對話的媒介,不會像其他樂器一樣出現在民間節慶活動中,與社會大眾對話、同樂。

可是近年來,古琴有點熱,學琴的人多了。謝俊仁是三人中收學生最多的,有教無類。他證實向他學琴的年輕人的確多了,只是以前的學生會一學就學下去,而現在很多學了半年就不見蹤影了;但無論如何學琴的人比以前多。

劉楚華更引述朋友之言說,現在北京有「四大俗」,包括崑曲、古琴、普洱、佛學。網上的北京「四大俗」有其他說法,如「喝茶喝普洱,彈琴彈古琴,手機用蘋果,畫室當會所」;又如「學琴學古琴,開店開會館,學佛修密宗,喝茶喝普洱」。不管怎麼說,古琴是其一,竟在北京熱到俗了。

這對古琴藝術是喜是憂?我看不必憂。古琴從來多流派,就當這是個新流派好了。自從古琴從書房登上舞台後,就有了文人琴、藝人琴之分,現在何妨多一個俗人琴?

所有藝術都可雅可俗,繪畫、書法、電影、唱歌、舞蹈……莫不如是,古琴也不例外。多些人認識古琴,總是好事;俗不礙雅、雅不嫌俗就好了。

2011年9月21日 星期三

翻譯,武俠,弱小民族

這兩天都在忙做一些文字翻譯,工作上常要做的事。過去曾經要靠此混飯吃。說是「混」可能誇張一點,但也一定程度上是實情,因為當初對這方面毫無認識,居然獲接納進入我仰慕的機構做這樣的差事,確實心裡底氣不足。經過多年邊做邊學,得益匪淺,直覺得翻譯是寫作的很好鍜練。

關於翻譯,有很多理論,如「信雅達」之類。大學還有專門的課程,要花幾年修讀。但說簡單也很簡單,其實就是句子重組而已,就是把一種語文句子裡的語素,重組為另一種語文。這樣的練習,在小學裡就有不少。不同的是,小學裡的練習是只在一種語文內進行,例如中文句子重組。翻譯中的句子重組之前,當然要先理解原文,這涉及另一種能力。要從英文翻譯成中文,對英文的理解能力不足,根本就無法翻譯。做得不好,不是翻譯水平問題,首先是英文水平問題。以英譯中為例,翻譯水平的比較,應是在英文理解沒有問題的前提下,用中文寫出來的成品的比較。

以前聽前輩說,一篇文章翻譯(英譯中)得好不好,一看開頭就知道;而有沒有錯失,看中文就知道,覺得有懷疑了,一查對英文原稿,多半是譯錯了。

我當初覺得很神奇,後來經驗豐富了,知道這沒有誇張。翻譯得好的文字,是純正的中文,流暢順達,沒有一般翻譯文字的佶屈聱牙,所以一看就讓人覺得好。有懷疑的地方,通常都文理不通,邏輯混亂,這些一般不會是原文的問題,所以一查對原文,都會發覺真的譯錯了。

不過也有人可以魚目混珠。我聽過這樣一個小故事:某武俠小說名作家的筆鋒未涉江湖恩怨之前,在報館做電訊翻譯;他文字功夫了得,但英文水平不甚高明,於是在截稿時間緊迫之際若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常會發揮想像力去創作,而稿件都能自圓其說。編輯的功夫若也不到家,不明白新聞的來龍去脈,很容易被他蒙混過關。

大概報館老總從中已發覺了他的天分,後來便讓他寫武俠小說,讓他的天馬行空本事有用武之地。於是,他一炮而紅了。

話雖如此,翻譯文章要自圓其說卻是很必要的,在自我檢查時,若發覺無法自圓其說,就一定有問題了。

近年讀到翻譯得極佳的書,要數林語堂的《吾國與吾民》、《蘇東坡傳》,以及最近讀到的《水之道與德之端》。

林語堂的兩本書都是英文寫作的,再有人譯成中文。兩書都要查對極多中文典籍原文,很花工夫。最重要的是,兩書都在說中國文化,決不能滿紙歐化文字。《蘇東坡傳》是台灣張振玉的譯作。他在序言中有一段關於翻譯的心得說得極是:

「本書雖屬翻譯,但力避卅年代弱小民族自卑心理之下之歐化文體。諸如『當……時候』,『假若 ……的話』,『散步着』,『有着』,『被成功地實驗了』,『房子被建築好了』,『快速地跳』,『公然地反對』,『那些花朵們』,『諸位青年們』,『各位同學們』,『他()們』,『它們』,『紅黃藍白和黑』等句法文詞,全避而不用。人說話時,先寫某某道,不先寫對白,然後再補注某某說。一個人說話,不先說半句,中間腰斬,補入誰說話,下面喘口氣再補半句。這種洋說法也完全避免。沒有別的,就是不願向洋人毫無條件一面倒。還有盡量不用『地』當副詞符號,而以一個『的』字代之,自然『底』字更不願用。」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時候寫的,大概距今有若干十年了,裡面批評的「弱小民族自卑心理之下之歐化文體」,大部分仍存在,一些已習非成是、用而不覺了──我自己也一樣。

2011年9月20日 星期二

「資訊爆炸」亢奮在持續

現代資訊流通迅速,在香港,這樣的流通更加不受任何限制,你整天會受到資訊轟炸。但由於時間有限,你對資訊不能不有所篩選。對於資訊,現在已不是不足的問題,而太多以至泛濫的問題。在資訊的轟炸下,人們已開始不自覺間採取排拒態度了,最明顯的是,在香港街頭派發的宣傳單張,難得有個途人願意伸出手去接過來。

是宣傳單張的訊息沒有用嗎?不一定,很可能有對你有用的信息,可你就是不屑一看。有人可能是出於「支持環保」、減少資源浪費而不接過宣傳單張的,但我相信更主要的原因是對於資訊爆炸的條件反射性抗拒。

「資訊爆炸」曾經是很令人興奮的命題,這命題似乎是八十年代初出現。那時還沒有互聯網,個人電腦才剛推出,只是已可以預見到「資訊爆作」的前景。十餘年後IT革命爆發,資訊科技產品接踵出現而且不斷更新換代,「資訊爆炸」真的來到了。

傳媒於是開始爭先恐後發展網上報紙,我也參與過,不過在那時,我已質疑讀者是不是需要那麼多資訊了。這等於你去吃自助餐,你儘管面對難以勝數的美食,可是決定你能夠把多少吃進肚子裡的,始終是你的胃納:你可以吃進一磅、兩磅,還是三磅、四磅?對於自助餐,誰都有過初吃時的興奮,但隨着多吃了,興奮感都下降。

這正如《增廣賢文》裡的箴言:「廣廈千間 夜眠八尺;良田千頃,日食一升。」這同樣適用於資訊。儘管吸收資訊的大腦的容量有彈性得多,不是八尺、一升可以衡量的,但人的時間就非常有限,一生頂多就是三萬六千五百天。人生進入倒數階段,時間的限制就更緊了,對資訊不得不精打細算。

例如看報紙就要選擇。現在販賣的報紙都是厚厚的一大沓,裡面又按內容分成小沓。按我的習慣,其中通常有一半是翻都不翻就拿掉的,例如娛樂版之類。看什麼報當然也得選擇了,有些報紙即使知道其中聘有出色的作家販文,但整份報紙乖戾充盈,讓人沾手都覺齷齪。至於免費報紙,既然是免費的,你能夠有什麼希冀?

以前有傳媒前輩把報紙分為兩種,一種是讀的,文章值得細讀;一種是翻的,翻過就算看完了。報紙如果是要讀的,常得把報紙翻好摺細以方便閱讀。以前讀報紙常有這樣的動作,要把內版翻摺出來閱讀。日前讀到一篇較長文章,把那頁報紙翻出來摺起,竟然有種新鮮的感覺。若你的要求也高,免費報紙自屬翻過就算的報紙,它版面較小的設計就是為了方便你翻。又有一份免費報紙出版了,那天手邊就有一份,我竟然連翻一翻的興趣都沒有。

但我見到不少人對免費報紙的興趣很大。上班時下車的地方,幾份報章的派報員一列排開,上班一族下了車都按次序順手各拿一份。我見到總有個疑問,他們一天能有多少時間花在這些報紙之上?這些人看來還處於所謂「資訊爆炸」的亢奮之中。

去吃自助餐,你不會吃垃圾食品;在「資訊爆炸」面前,你當然也要知所篩選。

2011年9月19日 星期一

「師奶」,從尊稱到貶義

懂粵語的人,一定知道「師奶」這詞,甚至不懂粵語的人,也可能知道「師奶」是什麼意思。台灣已引進了「師奶」了,大陸則不是引進而是北上。

據維基在「師奶」詞條的註釋,「師奶」一詞已進入台灣,傳媒介紹韓星裴勇俊時稱之為「師奶殺手」。美國電視劇集Desperate Housewives,在台灣譯為《慾望師奶》。「師奶」於是成為少數進入台灣的粵語用詞。

剛才試到百度搜尋,居然也找到「師奶」詞條。據詞條介紹:廣東話中「師奶」即家庭主婦,大概35歲的已婚女人, 大多不工作, 只是照看孩子,中年婦女的意思;主要是街坊之間的招呼用詞;也可用作嘲諷那些不施脂粉,外觀較土,儼如傳統家庭主婦般的未婚女士。這大體準確,特別是指出「主要是街坊之間的招呼用詞」。

據手頭上的《實用廣州話分類詞典》(廣東人民出版社),「師奶」是對年紀稍大的婦人的尊稱;二是對女人的泛稱。這似乎就值得商榷了,「婦人」、「女人」之前都該有「已婚」的定語才對。

以上兩個解釋有一點差異,是一說用於「嘲諷」,一說是「尊稱」。其實是兩者都對,從前是尊稱,如今則有點不敬了以至帶上貶義了。

據我自己的認識,「師奶」以前確是街坊之間的稱謂,親切之中帶着尊敬,一般在「師奶」之前都帶姓,稱陳師奶、何師奶之類。小孩對鄰居主婦固然這樣稱呼,鄰居成年人之間也這樣稱呼。那時候,女子嫁人後很快就兒女成行,家務繁多,外出打工不易。即使是職業婦女,鄰里之間也稱之為某師奶。那時被稱得上「師奶」的,大都精明幹練,懂得精打細算、人情世故,家裡家外都能操持。但「師奶」之稱謂只限於左鄰右里,職場上是不會稱「師奶」的。

隨着社會環境變化,「師奶」的涵義逐漸改變。以香港為例,七十年代是個分水嶺,九年免費教育自那時開始實施,家庭中的女兒接受中學教育的機會大增,加上香港經濟轉型,女性的出路不再限於「工廠妹」。居住環境也改變了,「上樓」使鄰里關係疏遠,街坊之間關係不如往日密切。「師奶」這稱謂也隨之變質,女子讀完書,如果不做個職業婦女,好像就對不起自己和家人;若只做家庭婦女,就被人瞧不起了。社會逐漸借「師奶」之名,塞進了對這些「教夫相子」婦女的輕視。「師奶」慢慢不受尊敬,而且貶義日多,好像都游手好閒、不整姿容、缺乏識見……。

這一變化,是幾十年間發生的,香港如是,廣州亦如是。「師奶」地位自此下降,以致被人瞧不起了。是男人瞧不起「師奶」厲害些,還是女人瞧不起「師奶」厲害些?我的感覺是後者。香港的現代女性沒有誰高興讓人稱做某師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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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師奶」詞條: 
http://baike.baidu.com/view/625566.htm

2011年9月16日 星期五

派對不如意,何妨也跳舞

收到朋友從美國傳來的網上文章,英文的,不知作者是誰,大概在網上流傳多時了。覺得挺有意思,特迻譯如下:

這裡所說的,也適用嗎?

本來可以開心的事情,往往被人們擋駕了。原因只不過是他們沒有仔細想一想,只不過是事情不期而至,而他們太執着於原來計劃好的程序了,不想改變。

有一天,我回想到了鐵達尼號(泰坦尼克號)郵輪上那些乘客,在那個不幸夜晚的晚餐席上把甜品繼續傳遞的情景。自此,我不那麼執着了。

有多少女士因為已把晚餐的食物解凍了,丈夫才提出外出吃晚餐,而拒絕了丈夫的好意,寧願留在家裡吃飯? 你不覺得自己也得「解凍」嗎?

有多少回,孩子回家看望你了,而你不願放過電視上的黃金節目,無暇搭理他們?

我記不上有多少回了,我打電話問姐姐:「半個小時後出去吃午餐好嗎?」她總是抽口氣、結結巴巴地說什麼:不行啊,有很多衣服要洗,頭髮又髒,你昨天提出就好了;我才吃了早餐不久,天看來要下雨呢……等等。而我最喜歡挑的日子,是星期一。她幾天前去世了,我們始終沒有一起吃過午餐。

我們生活裡塞進的雜務太多了,連什麼時候頭痛也非要安排好日程不可。

我們要待史提夫學懂上廁所,才和他一起回家探望祖父母;我們要待起居室的地毯更換了才開心娛樂;我們要待下兩個孩子都大學畢業了才去再度蜜月。

隨着年紀大了,生活的節奏在加快。日子越來越短,給自己許下承諾的單子卻越來越長了。到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要向生活展示的是一個禱文:待清閒點,我要做什麼,我計劃做什麼……。

我有一位「活在當下」的朋友,她對所有新主意敝開懷抱,任誰打電話給她,她都願意一起去冒險,一起去旅行。她對生活的熱情極富感染力,你與她交談五分鐘,就會不管腿腳不靈而穿上滾軸溜冰鞋,會不乘搭電梯而去跳「笨豬跳」。

我愛吃雪榚,可是雪糕不沾唇十年了。跟她談話後,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吞下了雪糕。幾天後,我停車買了一份巨無霸三文治(triple-decker,也解三層遊輪)。我的汽車若在回家路上擋上冰山了,我也死而無憾。

享受你的日子吧,做你想做而不是該做的事。若你的生命快結束了,而你只能打一通電話,你會打給誰?會說些什麼?你在等什麼?我有一個高中同學,我老想着要給她打電話,卻是始終沒有打,直至有一天收到了她的死訊。

務必讀完這些文字,才知道我為什麼要傳送這些文字給你。

你看過孩子們玩旋轉木馬嗎?聽過雨點打落地上的聲音嗎?你追逐過蝴蝶的飛舞嗎?你目送過太陽墜落逐漸昏暗的夜晚嗎?你會沒日沒夜的忙碌嗎?你說了「你好嗎」之後會聽到對方的答話嗎?當一天的工作完了躺到床上,腦海裡會冒起接踵而來的工作嗎?你會匆匆對孩子說「明天再算」而沒有注意到孩子面上的失望嗎?與朋友失去過聯繫嗎?曾讓一段美好的友誼消逝了嗎?試過只為打個招呼而打電話嗎?

一天到晚憂心忡忡、忙碌匆匆,就像禮物沒有打開就扔掉了。生命不是競賽,把腳步放慢一點,在歌聲還沒結果之前,好好欣賞欣賞音樂吧。

向朋友展露你的情懷,把這傳送給每一個你視為朋友的人,包括我,若你視我為朋友的話。它若回傳而來了,證明你有一圈子的朋友。

收到傳送的朋友們,我欣賞各位,珍惜這份友誼。

「生命的派對即使不如意,但既然參加了派對,何妨也跳跳舞?

2011年9月15日 星期四

香港中樂,自五十年代的萌發


學習什麼都涉及到動機,動機不同,學習的態度便不同。深究下去,可能牽涉到複雜的問題,天賦、遺傳、環境等等因素。所有因素可能都很重要。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興趣是自發的,一定事半功倍。昨天下班後去聽了一個講座,不同講者以生動的事例印證了這一點。

這是何耿明主持的「樂在其中」系列講座的第二講「因風寄情」,這又是個很難捉摸意思的名字,要細看說明才明白是想回顧中樂在香港的興起,主要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說起。何耿明邀請了三位嘉賓──溫聯華、陳敏莊、余少華──參與回顧,他與三位嘉賓先後都從中學時代就開始就研習中樂,各有經歷。

有一點看來是相同的,就是入門時都靠興趣推動,要自己摸索前進。講得比多的是溫聯華和陳敏莊,兩人如今都是香港很有江湖地位的中樂演奏家,溫聯華專於笛子,陳敏莊專於琵琶。那個年代想學中樂,資源十分匱乏,樂器、樂譜、師資都缺,即使有錢也解決不了,何況那時的人普遍貧困。笛子一兩元可以買到,琵琶就起碼得幾十塊錢,是個大數目。陳敏莊說,她第一個琵琶是36元買來的,父親為此要走路上班,鞋都走破了。那年代很難找到樂譜和指導樂器演奏的書籍,靠聽來默寫樂譜,是那年代玩中樂者都有過的寶貴經歷。溫聯華說,五十年代從電台默寫出了二百餘個廣東音樂譜子,這真讓人咋舌!

那年代也罕有專業的音老師,學中樂的人大都是靠朋輩之間互相傳授學習。溫聯華說了一段軼事,他原來是香港著名琵琶演奏家林風的「啟蒙師傅」。他們兩人是同學,溫聯華曾彈琵琶,彈了三個月,林風要學,就成為他的「徒弟」了。林風學得很刻苦,因為家裡窮,在學校的傳達室兼職,坐在傳達室就不停練習。

還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開始時接觸的是廣東音樂,後來一聽到北方南下的民樂,就被吸引了;因為民樂有比較新鮮的編排,比較豐富多變,而且旋律、節奏朝氣蓬勃。相對之下,廣東音樂就有些萎靡不振了。

香港的中樂發展史並不長,有組織的發展主要始於五十年代,能夠找一些參與當年推動中樂發展的人士,把歷史的演變好好整理出來是很有意義的事。在中大音樂系當教授的余少華,在講座也指出了這一點。要做到,得多視角地進行,原因是到了六七十年代,參與中樂發展的團體越來越來,做法就百花齊放了,與五十年代幾乎可說只有影聯會一支中樂隊大不相同。

何耿明為這次講座做了不少研究,視野很開闊,一開始就拉到儒家對禮樂教化功能的重視,再拉到中共在抗日時期的「延安文藝座談會」。沿着這條線索,繼而讓溫聯華、陳敏莊兩位從香港左派機構出身的中樂演奏家現身說法,順理成章。不過這麼一來,就讓人對香港的中樂有錯覺了。那個年代,香港其實還有大批純粹是出於對中樂喜愛而研習中樂的人,毫無左派背景。何耿明與余少華本身就是例子,原來兩人都是在慈幼會系學校讀書而愛上中樂的。香港六十年代成立了兩個很重要的中樂團體,先後是女青年會中樂組和宏光國樂團,後來又有學友社中樂組。到七十年代,中樂團體就更多了,可能是香港業餘中樂團體最蓬勃的年代。

如今,學習中樂很普遍,條件好了很多。可是中樂的風氣反不及從前熱烈了,為什麼會這樣,是另一個很值得研究的課題。

有朋友給我說了女兒學鋼琴的故事:女兒像很多香港青少年一樣,在家長的督促下自小學琴。女兒多年後終於考取了八級資格,卻同時宣布以後不再彈琴了,因為自覺考到八級已足夠滿足父母的要求。

原來,學音樂可以出於責任或義務,而不是興趣。對於我,這真難理解。

2011年9月14日 星期三

判斷羅孚案的「常識」


看完了《我的父親羅孚》一書,頗為感慨。這書希望澄清圍繞着羅孚「美國間諜」案的一些事,有些事似乎澄清了,但同時也惹起更多疑問,有的涉及此案,有的涉及更廣、更大的問題。這書證實了一點:在現實世界中,純真、純美、純潔……都不存在,看似是這樣的東西,往往有虛假以至邪惡的另一面,不可不防。

這書是兒子羅海雷寫父親的書,據說主要靠作者自己搜集資料、採訪寫成,羅孚本人並不怎麼參與。材料無疑繁多,卻也繁雜,羅孚雖是主角,有時卻只是作者為了寫有關時代背景,並抒發議論的陪襯。因為羅孚不怎麼參與,很多事情也就給人隔靴搔癢的感覺。當事人對案件本身始終抱着「我行我素我羅孚」的態度,對各種不管是不是符合事實的議論全不動氣,不置可否,讓別人自己去判斷。如果與羅孚「羅老總」有交往的,讀到這裡當會想起他那笑眯眯的樣子。當兒子的作者對父親當然有看法,但由於缺乏關鍵材料,他無法理直氣壯,只能提供材料,引導讀者去憑常識判斷。

關於羅孚案,巴金對當年仍在北京「假釋」中的羅孚說了一句很令人難過的話:「我不了解你的情況,但我從常識判斷。」言下,可以據大陸生活的常識,對羅孚表示信任。

按我的理解,巴金所據的常識,是大陸數十年來歷次政治運動中冤假錯案層出不窮,好人、甚至有功的好人常常被誣諂下獄,沒有申辯的權利。這可悲的事實竟然成了判斷是非曲直、人鬼黑白的常識,真叫人心裡酸痛。

這書直接寫羅孚、尤其是他在港或明或暗工作的篇幅其實不多,對與他有交往的老一輩文化人的着墨倒是不少。羅孚在那個圈子中交遊廣闊,在北京即使處於假釋之中,亦往來多鴻儒名士、藝林泰斗。這些詩人、作家、畫家等等,都是一時俊傑,有晉人名士風範與風骨。他們可以說代表了一個時代,就是富有個人才華而抱負理想的知識分子,當家國陷於水深火熱之際,甘願獻身於國家、民族解放事業的年代。這是一批理想主義的知識分子,獻身理想的感情純真得像金子。

然而,很多人在現實的殘酷鬥爭中踫得頭破血流。政治鬥爭的年代有政治鬥爭的殘酷現實,有特色社會主義的年代有市場經濟的殘酷現實,都讓善良的理想主義者們失望。

我認識一位在一個這樣文化機構做事的朋友,他有一次獲上級找去談話,從上級挑明了的談話中知道,只要他願意加入特殊的隊伍去,就可以晉級到「老總」行列。這位朋友從多年經驗中,已多少了解到機構裡面這些有特殊身份的同事,多屬什麼貨色,於是珍惜羽毛,以自覺未夠資格婉拒了。

有這種身份的人,在這些機構往往能平步青雲,無德無能而有權有勢、扶搖直上者,多屬此輩。也有些人確有才幹,如果把特殊身份加以善用,有人會有所作為,亦有人會飛黃騰達。在大陸,先暴富起來的,很多是這樣的人,香港也有。

老一輩文化人的才華、氣質、風骨,都讓人敬仰。他們正逐漸老去、消失,而他們那個理想主義的純真年代,已在他們完全消失之前先消失了。

2011年9月13日 星期二

華人節慶有新意義


雨過天晴,心形荷葉上出現兩顆明亮水珠。
連日來,郵箱裡──當然是電子郵箱──多了一些賀節的郵件,看來是一些有心人設計了發出去,收件者覺得有趣,受觸動了,於是轉寄,以致在網上形成循環。有兩個已重覆收到了,可見受歡迎;另一個是往年就收過的,今年「循環再用」。

這種在中秋也發「卡」祝賀的做法,過去似乎沒有,是通訊電子化之後才出現的。過去,只在過年、過聖誕有賀年卡、聖誕卡,其他華洋節慶,都不時興發卡祝賀、致意。中秋節要致意的話,會送月餅之類,對象限於長輩、上司、生意客戶等。

電子通訊盛行之後,印刷的賀卡逐漸被取代了,這有利亦有弊。利就是減少了資源浪費,一些只屬應酬性質的賀卡減少在此列,而這麼一來,親友之間過去一年一度的難得聯繫,也隨之逐漸在無形壓力下面臨取締,假若沒有電子上的替補,例如較老一輩未能掌握好這方面技能,這些聯繫會一個一個終斷。

利的方面還有一點,就是電子賀卡應用泛化,於是中秋節也「被祝賀」了。「被祝賀」的,還有元宵節、乞巧節,因為在商業力量推動下,都被當作是中國情人節。

收到的電子賀件,從文字和趣味看來,似乎都是出自台灣,有較濃的鄉情、溫情,也有較重的中華文化色彩,經常選取相關的古典詩詞作設計元素。這若發送到海外,會特別受歡迎,於是郵件會一再轉發。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獨特的節慶,它們都因為能體現本地文化特色,而世世代代受歡迎,薪火相傳。洋人的節日多與宗教有關,華人的節日則沒有什麼宗教色彩,宗教歷來在中華文化中不扮演主要角色。節日裡如果有酬神的敬拜,多半屬於民俗性,是對祖先、宗族、天地、傳統的敬畏和認同,不帶嚴格的宗教意義。如要說是宗教色彩的話,似乎更接近原始宗教。

華人的節慶還多帶着與自然、天文的連繫。你看,從春節開始,元宵、清明、端午、乞巧、盂蘭、中秋、重陽、冬至,純屬人文性質的,大概是端午、盂蘭、重陽吧?其他的都把人們的視線帶到大自然和天上去。

現代人聚居到城市裡,與大自然和天空疏遠了。華人節日的天、地元素,因此有新的意義。中秋節讓人們抬頭看看天空、看看月亮、唱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就很好。很多人可能一年到頭就這一天抬頭看看明月,不然為什麼這天看不到月亮會那麼掃興?

宋朝無門慧開禪師有一詩偈: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好時節」,其實天天都可以有,端視心頭有無「閒事」而已。

日前收到海外朋友的中秋賀電,回賀時,想到一個上聯:「又中秋 天上十分圓月」,卻是湊不出下聯來。到上周未改換本網誌標題照片時,找到一幅不久前拍攝的荷葉滾露照片,荷葉呈心形,上有兩顆大大的水珠,才寫出了下聯,於是湊成
又中秋  天上十分圓月
剛過雨  荷心兩顆明珠

「荷心」不妨讀作「何心」。不要緊,風一來,葉一晃,兩顆明珠就融為一顆明珠了。

2011年9月12日 星期一

食物與禮物,月餅的雙重身份

維園今年出現一個巨型魚形花燈,這是
農曆八月十四迎月所見,月已十分圓滿。
到了中秋,吃月餅免不了。今年有點特別的是,吃了好些鄰舍、同事自製的月餅。

月餅是典型的應節食物,只有在中秋才應市,中秋一過,就不見了。過去,製月餅的餅家,中秋節第二天就沒有一個月餅的蹤影,以示其門如市,貨物售罄。如今過了中秋,店鋪該也難覓月餅了吧?但家家戶戶相信都多少有「存貨」,得花一段時間才能消耗淨盡。

不知道打什麼時候開始,月餅的主要功能已從應節「食物」變成應節「禮物」。人們似乎鮮有為了想吃月餅而去買來吃的,買來都是為了送禮。這打從物質匱乏的年代就開始了,香港那時有「月餅會」,就是分期付款買月餅期貨,供滿一年,可以在中秋前買到價值不菲的十幾盒月餅。要這麼多月餅當然不是為了吃,而是送禮,主要是為了孝敬長輩,上司可能也少不免。

如今,人們的物質享受普遍豐盛了,對月餅該不像以前那麼饞,但月餅的地位絲毫不減,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中秋節仍是送節的大日子。做生意的,尤其是涉及大陸生意的,更不可忽視。送禮送月餅的話,產地得重視。在大陸,用中英文印明「香港製造」──不要中文是「香港製造」而英文卻是 Product of P.R.C.──的最受歡迎。有朋友在一家深圳在港大型企業做行政工作,節前一項重要任務,是張羅送禮的月餅。月餅一定要符合以上條件,不管品牌多響,不是香港製造的都不行。由此看來,製造業在香港還有存在價值。怪不得一位朋友的餅家投下巨資,要在大埔設立更大的廠房了。

中秋節送禮,在香港受到重視,在大陸就更甚,以致傳媒上出現了「月餅經濟關係學」這樣的名稱。經濟學是高深的學問,經濟關係學就更高深,非一般人可以吃得透,不懂內地商場、官場潛規則的外人就更難把握其中三味。

從身邊親友可以感覺到,誰都會從不同途徑收到月餅,我家也一樣。我不特別嗜吃月餅,卻也不拒絕,對甜食、豬油不會聞之色變,而若有製作出色的五仁火腿月,更會多嚐,近一周就吃了不少。

雖然不少人說廣東月餅不健康,可是今年卻一再發覺有人自己製月餅。月餅都是「迷你」型的,可能限於烤爐的設備,也可能是為了少吃多滋味。好吃的廣東月餅要油水充足,家製的多着眼於健康,減少用油,味道、口感自然差了點,不過仍比我想像的好得多。脆皮疍黃奶皇月餅尤佳,比諸名牌餅家非脆皮的更勝一籌。還有同事趁午飯時光就製成了「冰皮」月餅,品質足以同名牌餅家的媲美。原來,它的製作方式是各種月餅中最簡單的。冰皮月餅之暴利可以想見。

廣式月餅的主要饀料是蓮蓉,用的是以秋天這時節新產的蓮子製成,月餅因而是節令性食品。現時很多巧立名目的所謂「月餅」,其實已失去與中秋的對應關係,而主要是因為看準了月餅這個市場,人們又對舊式月餅有點膩了,而應運而生的。香港是這樣,大陸也是這樣。據說江浙近年有一種「榨菜鮮肉月餅」,這樣的饀餅應當一年到頭都可以生產供應,可以想像也應當很好吃。有內地作者撰文說,有「江浙以外的朋友對這種餡餅也叫月餅深表震驚」,原因可能因為「這麼好吃的一款餅,為何要勉強自己也叫月餅?」一勉強,那就只限在中秋供應了。

我則思忖,這樣的平民化「應節食物」可不可以上檔次成為「應節禮物」?

2011年9月9日 星期五

給「九一一」算算帳


這裡每個小立方代表十億美元,合起來達
3,300,000,000,000 美元

九億美元(70億港元),對於個人來說,是很大很大的數字。如果再說,每天花這麼多錢,而且連續十年──總數達三萬三千億美元(3,300,000,000,000美元)──就更不可思議了,難以想像!

是什麼事情值得這麼花錢?答案是美國的損失,和「火遮眼」下,要為「九一一」事件作出反應。三萬三千億中,約四分之三為軍費和相關開支。

以美國目前三億一千一百萬人口計算,這相當於每人為「九一一」付出了10,600美元(82,765港元)

「九一一」轉眼已是十年。近日,各種傳媒又充斥着當日恐怖襲擊的可怕畫面,以及相關的新聞故事。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多事情記憶猶新,而又對當時有了一段可以稍為疏離的時間距離,可以比較冷靜、清醒地作點回顧。

《紐約時報》用數字為「九一一」算了帳。帳分兩筆,一筆是「基地」組織(阿爾蓋達)策動這次襲擊的成本,一筆是美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而付出的代價。美國的總帳已在上面交代了,而「基地」為玉石俱焚而付出的,僅約為五十萬美元。

這等於說,恐怖分子每一美元的支出,換來美國約七百萬美元的狂花,四両何止撥千斤。這些錢並非都是美國政府花的,而且錢還在繼續花下去,啟動了的反恐戰爭還在打。不過這些錢已足以構成美國國民的長期負擔──從數字上計算,以上花費約相當於美國目前龐大的國債的五分一。

關於這些錢是怎樣花出去的,哪些該算不該算,有不少爭議。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恐怖襲擊本身造成的破壞,遠不如美國報復的花費大。

還可以比較的是死亡人數。「九一一」的直接死亡人數接近三千。美國發動反恐戰爭,先後派兵在伊拉克和阿富汗開戰,在伊拉克死了215人,在阿富汗死了814人,兩地共死一千多人,與「九一一」約為三與一之比。美軍傷亡合計,在伊拉克是5 582人,阿富汗高達35 143人,兩地合計逾四萬人。如果把兩地平民的傷亡也計進去,數字一定會高幾倍。迄今,沒有機構有個準確可信的計算。但可以肯定,美國反恐造成的傷亡,遠遠大於「九一一」。

「九一一」剛發生時,世人都嚇得目定口呆,美國人的驚慄更甚,而憤慨就更甚。那時,美國誰說不可輕言報復,誰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就會被貼上不愛國的標籤,以致一些敢於獨立思考的美國報人,也噤若寒蟬。總統小布什於是可以像牛仔般橫行無忌。

小布什在悠悠萬事中以反恐為大,甚至卡特蓮娜颶風的災難也不放在眼內,美國內政結果弄得一榻糊塗。到他快要下台時,終於鬧出了拖累全球的華爾街金融海嘯。「九一一」與金融海嘯沒有直接關係,但誰敢說沒有間接影響?誰敢說美國總統若不是以反恐壓倒一切,不可以把美國經濟弄得好一些,起碼不至於把美國推到國債違約的邊沿,讓全世界都擔驚受怕?

若把這些都算上去,我們都在為美國自「九一一」以來的剛愎自用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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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時報》文章:
http://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1/09/08/us/sept-11-reckoning/cost-graphic.html

2011年9月8日 星期四

客途秋恨,南音內外

香港還有多少人喜歡聽廣東南音?這問題自然難以有肯定答案,可以肯定的是不會太多了,而且喜歡的人一定都較年長。偶爾會有南音演出,能吸引到一些愛好者捧場。這些場合,都可以印證以上所說的。昨晚,太空館演講廳有個關於南音的講座,下班後跑去聽了,情況亦一樣。約可坐百餘人的演講廳沒坐滿,但氣氛很好,特別是南音唱起來之後。

這是何耿明主持的「樂中其中」系列講座的第一講,題目是《客途秋恨》,接着還有三講,分別是《因風寄情》、《大雅之堂》、《樂在其中》。何耿明每講都會隨主題邀請適當的嘉賓到台上對談。從昨晚所見,這樣的對談很輕鬆,有助拓闊視野,有時還能擦出火花來。

昨晚的講題,加上邀請的嘉賓,讓我以為這一講主要是講南音。聽完了,回來再細看宣傳單張上的簡介,才發覺這是我的錯覺。《客途秋恨》不錯是廣東南音的名曲,「涼風有信……」的起句縈繞過幾代人的心頭,講座最後也讓年輕的南音歌者梁凱莉唱出了這首名曲。可是,講者其實有借題發揮之意──關鍵詞是「客途」,即香港。

如簡介所說,上世紀不同時期,都有出色的音樂人由國內或從海外移居到香港來。他們在不同的音樂領域,為香港鑄造了輝煌的音樂文化。講者一開始就播放了一首香港人都熟悉的粵語流行曲的片段,是仙杜拉七十年代初借電視連續劇紅極一時的《啼笑因緣》。這就是一個「客途」之作:演唱的仙杜拉來自「寶島」台灣,作曲的顧嘉煇出生於大陸,以二胡伴奏的原來是陳自更新,一位與我有過因緣的音樂家、廣州音專的畢業生。

由此生發開去,是多首「老歌」,如《天涯歌女》、《何日君再來》、《教我如何不想她》等。每首歌都有有趣的背景材料可講,如讓對談的余少華(中大音樂系副教授)盡情發揮,大可以講若干堂課。只是這麼一來,就讓有心來聽南音的聽眾有點掃興了。

幸好,南音在一個半小時講座的最後半小時到題了。何耿明其實為南音做了充分準備,不但請來了杜泳等伴奏,還請來了一老一嫩、一伴一唱兩位南音樂壇好手,吳詠梅和梁凱莉。

吳詠梅「梅姨」被邀請上台,營造出講座的高潮。主持人單刀直入問她多大了,她一句嬌柔似帶羞的「小妹今年八十六」贏來了滿座掌聲笑聲。由此可見這位十三四歲已與當時四大平喉唱家、包括小明星合作獻唱的「傳奇人物」,果然不同凡響。她善唱,但近年專事秦琴拍和。她嫻熟的拍和技巧,讓秦琴這簡單的樂器也不同凡響了。對粵劇曲藝伴奏,她那番愛玩「生曲」、不愛玩「死曲」的見解(不喜歡只能按譜演奏,而喜歡隨着演唱者唱腔變化而演奏),最堪玩味。

最後是兩曲南音的演唱:《客途秋恨》和《癡雲》。演唱的吳凱莉是兩年前才愛上地水南音而隨區鈞祥學藝的,由於有唱粵曲的底子,上手很快,只是味道仍稍欠。唱南音都宜有點滄桑味,這難以強求。梅艷芳那種滄桑加風塵味道,大概只能像她那樣幾歲起在江湖上打滾才能釀就的。

聽了幾人在台上之言才知道,他們之中除了「梅姨」,接觸南音的時光都不長,但都一接觸就愛上了。由此看來,廣東南音在香港命不該絕。

2011年9月7日 星期三

南山隐士 不離手機


現代 vs 自然
在《氧氣生活》八月號的「尋隐者有遇」一文中,開篇就有這樣的話:「很多隐者出乎意料的年輕,同樣出乎意料的是,他們幾乎人手一部手機,這是他們生活中為數不多的與『現代文明』有關的東西之一。」顯然,隐者身是退隐山林了,但心仍與俗世難捨難離。

這個觀察真有趣,說明今天要真的退隐山林何其不易。萬丈紅塵結下的羅網,豈是那麼容易可以掙脫?我們生活其中,不期然已被千絲萬縷的現代化生活習尚綑綁着而不自知,到一旦受到牽扯,才發覺難以動彈,並惶恐起來。

我最近才知道有種病(或者應說是病徵?)叫驚恐症,又叫驚恐障礙,是一種急性的焦慮障礙。它往往突然發生,事先並無先兆,人會突然感到嚴重的心悸,似乎心臟要從口裡跳出來;人呼吸困難,喉頭堵塞,有窒息或瀕死感,同時出現嚴重的恐懼感,似乎即將死去或喪失理智:往往伴有自主神經系統功能過度興奮的症狀,如頭暈、多汗、面部潮紅或蒼白、手腳麻木、胃腸道不適等。發作歷時通常很短,一般五至二十分鐘即自行緩解,或以打哈欠、排尿、入睡而結束。

美國據說有 1.6% 的人有這個症狀,香港有調查說香港的比例高得多,達 4%

我不知道這樣的驚恐的真正成因,但可以觀察到,對現代化設施的倚賴一旦受到障礙,也會出現某種驚恐。有這樣的例子:有人要到深圳去,上了火車才發覺沒有帶手提電話;本來,到了深圳也沒有什麼特別事情要用電話聯繫,沒有電話也無所謂;可是人就有了頓失倚靠的感覺,因為與親友的聯繫都在乎那電話,擔心一旦有什麼事情,就聯繫不上了。人於是忐忑不安,幾番衡量是不是該打道回府拿電話去。結果,帶着惶恐心情走了一趟深圳回來,平安大吉。

如果你用的是智能手機,與虛擬世界有更廣泛的牽連,一旦沒有了萬千擔戴在一身的手機,那「虛脫感」可能更大,整個世界好像捨你而去了──社交網絡可能萬千的「朋友」、電郵的聯繫、電話的聯繫、上載到「雲端」的種種紀錄和回憶……。

在報上看到有專欄作者說,親人不小心把心愛的iPhone 4 掉到水裡了,撈起後,根據可靠的經驗,抹乾,不敢開機,急送回家用焗爈「文火」(50)烤焗兩天,然後把其中可以搶救的資料下載到電腦,再送去維修。作者親人之沮喪可想而知,以為人也「智能」頓失了;可是煎熬下來,發覺沒有了iPhone 4並沒有帶來世界末日,日子反而輕鬆了。之後,決定擺脫「智能」的束縛。

另一方面,現代化的東西會有反向衝擊。有「專業人士」──有牌坐月助理──應聘給一名高級知識分子(某大學講師)產婦做坐月子助理,竟然發覺廚房裡連電飯鍋都沒有,因為主人從來都在飯堂吃飯。幸好這位「專業人士」夠專業,可以拿出幾十年前的本事來──明火煮飯。

科學進步給人帶來了巨大方便,但也讓人離自然世界越來越遠而變得越來越脆弱。多年前,紐約發生大停電,顯示了最現代化的城市最不堪一擊的一面。一個人、一個家也像一個城市,不可對現代科技太倚賴。這或者可以減少突發性的驚恐。

2011年9月6日 星期二

對遙遠簡樸生活的嚮往

悠然見南山
一位朋友忽然來電,原來從法國的梅村回來了,到那裡跟一行禪師僧團的修行,不覺已三個月。

這位朋友是虔誠的佛子,日子過得很瀟灑,工作經常跟着自己的志趣轉換;不是為了追求自己的志趣去打工,而是為了方便自己的志趣去打工。打工只是為了解決生活之必需,志趣才是生活的主要內容。

不久前,朋友決定要再到梅村作較長時間的修行,就把在傳媒機構的工作辭掉了。現在回來,有什麼打算?朋友在電話中說,暫時,可能做一些自由人的翻譯工作。有一點是肯定的,是朋友要過的是簡單的生活,所以對工薪的要求不高。

在香港這個繁華大都會裡,要返樸歸真地生活,很難得,也很難為。不是嗎?早些時候,這裡就提到,有慈善機構以綜援家庭的小孩子每星期平均要吃3.5餐「隔夜食物」為苦。要簡樸生活,可能意味着要生活得比這些小孩子更不如;你不以為苦,旁人可真為你苦呢。

我倒不大擔心這位朋友。朋友與一幫志同道合者,結成了名為「樂緣」的網絡,經常聚會、活動,追求心靈的升華,樂此不疲。

剛讀了八月號的《氧氣生活》,本期的專題是「素懷青山」。青山指終南山,多篇關於到終南山尋訪現代隐士的文章,寫了青山裡的氛圍,寫了遠避紅塵者的生活和心性。我那朋友也曾住到大埔一處半荒廢村子的舊村屋去,若能在「悠然見南山」的距離內,說不定也會結盧南山上。

說到終南山,香港人先想到的或作是小龍女、楊過、全真教、丘處機等等金庸筆下的情事。至於終南山在哪裡可能根本沒有概念。終南山之有名,與它就在長安城外不遠處有關──在今日西安以南七八十公里外,是秦嶺的一段。這使它古來與騷人墨客、僧佛仙道有不解緣,厭倦了長安繁囂而遁蹟南山者大不乏人,以致「終南多隐士」成為傳統。至今,從中國各地以至海外到終南山隐逸於山林者,竟然不絕如縷。

有句話說:「大隐隐於市。」了解了一下終南山上隐士們的生活,我的感覺是:「逸隐隐於市。」要隐居得安逸,隐於市好了。記得哪位隐士說:在山上修行,首先要學會生活。生活是各篇文章裡說得很多的兩個字,這兩字與我們一般的理解不同,它實實在在地意味要生、要活。在兩千米的山上,車子不到,什麼都沒有,只有很簡陋的泥屋、茅蓬;到了冬天,溫度降到零下一二十度。解決不了生活問題,什麼都不在話下。

然而,就有那麼多不甘心在紅塵裡營營役役的現代人退居到這裡,信佛信道的、心無仙佛的都有。有的修行處,只要願意留下的就可以住下,來者不拘。

這樣的生活真簡單到極點,如果沒有信念的支撐,很難想象可以熬下去。在網上知道,馬來西亞一位在台灣當過佛學院院長的比丘尼,硬是一個人在山上避靜了七年,沒有人管,沒有人問她從哪裡來。

遠在春秋戰國時,即使城鄉之間的距離與今天難以比擬,老子已深感文明給社會帶來損害,而讚賞原始社會的質樸簡單生活,「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今天,這樣的「簡單生活」距離我們更遙遠了。可能正因為遙遠,它有更大的神秘魅力。

2011年9月5日 星期一

顧嘉煇的金曲,香港的蛻變


自七十年代起在香港生活過的人,誰都知道顧嘉煇,不管你是貧是富,懂不懂廣東話,是喜歡流行音樂還是喜歡古典音樂。說顧嘉煇是那時以來香港文化重要的一部分,並不為過。他的音樂創作集中在粵語流行曲,據說創作了一千二百餘首之多。他移民加拿大十幾年了,不再全力做音樂創作,但一些膾炙人口的作品,至今仍然公開演出、播放。最新的演出,是香港舞蹈團的「金曲蛻變顧嘉煇」。這個名字不知所云,尤其是「蛻變」不明所指。

去觀看了演出,才知道其中果然有蛻變,只是蛻變的不是金曲,也不是顧嘉煇,而是顧嘉煇的金曲映襯下三十幾年來的香港。編者其實是要借金曲,回顧香港人在這幾十年間的掙扎,不僅在香港這激烈變化環境下的掙扎,還有在家、國夾縫中求生存的掙扎。這未必是顧嘉煇金曲的原有旨意,但這些金曲的確是那個動蕩時代的見證。

顧嘉煇的金曲產生於六七十年代之交,直至九七回歸之前。這正是香港從經濟到政治以至文化都大幅波動的時代。經濟上,香港從轉口港變成製造業重鎮,再轉型為金融中心;政治上,香港人從不理政治到要面對九七問題,再到回歸祖國;文化上,港式流行文化,席捲香港,以至衝擊全球華人世界。

顧嘉煇的金曲可說是港式流行文化的標誌物,即使不知道香港何在的人──包括「鬼佬」──都知道港式粵語歌曲與香港電影。

從這個角度看,以顧嘉煇的金曲融合香港這段歷史進行舞台創作,是富有意義的。難得的是,創作者的視野不限於香港這蕞薾小島。事實上,這階段的歷史不過是中國大歷史的一個縮影。

在表演中的主角是尋夢而來的,但難捨鄉情親情,而且在《萬水千山總是情》的的音樂下,讓家鄉的父母也跳上一場。編者把舞為苦中作樂,有不失希望的諧幽默。「心迴」一場進一步闡釋了香港人的文化情懷,獨舞的女舞者,與穿上民族色彩舞衣、手執紅絲帶的女群舞者若即若離。這場舞盡量利了舞台的深度,加上燈光和輕煙配合,讓群舞表演忽隐忽現,到最後隐沒有在頂光照射的舞台最深處,與在前台孑然的獨舞者對照,效果最惹人遐想。

但若論最動人心弦,是流浪者(劉迎宏飾)的獨舞。他抱着七十年代的「先進科技產品」卡式錄音機踽踽獨行至舞台中央,開機,趟下,慵懶地蹺起腳打拍子。播出的是葉麗儀唱的《上海灘》,流浪者隨着音樂的激揚舞動起來。忽然,壞機了,樂聲嘎然而止,流浪者也靜止了,整個舞台戲劇性地停頓下來。流浪者抱起錄音機,一輪拍打,最後失望地把錄音機重重放下。音樂卻遽然重新響起──是葉麗儀富穿透力的嗓音在全曲最高音處唱出的一句:「愛你恨你,問君知否?!……」驚心動魄!

這是全劇最精采的一幕。很可惜的是,這一幕之後沒有一個可以讓觀眾鼓掌的「位」。當觀眾還未回過神來,尾聲華衣美服的群舞已開始了。

沒能及時給「流浪者」熱烈的掌聲,最我最大的遺憾。謝幕的鼓掌,不一樣了。

2011年9月2日 星期五

「搞唔掂?俾多啲錢喇!」

對於中國,不管你抱什麼立場,都總有又愛又恨的複雜感情,有讓人吐氣揚眉的時候,也有讓人痛心疾首的時刻。近年來,說到腐敗,誰都可以拍桌子罵娘,報紙上源源不斷有新鮮材料供人發揮。我近日聽到兩則小故事,不足以拍桌子,但也值得一記。

第一個。有香港女子,在香港讀完書到珠三角某著名大型屋苑工作多年,小有成就,也習慣了大陸一套按某些潛規則運作的辦事方式。她回港看到什麼事情都一板一眼按程序辦事,很不順眼,說是「你們香港人怎麼做事的,在大陸早辦好了」。

第二個。某老闆接到在大陸員工的電話,大概是員工報告有些事情不好辦,無法按原來設想做好。老闆對着電話咆哮:什麼?共產黨的事情有做不到的?「俾多啲錢喇!」(多給錢吧!)

潛規則是大陸最近的「潮語」,論述「潛規則」的書就不少。據「百度百科」:「潛規則」,是相對於「原規則」、「明規則」而言的;是指看不見的、明文沒有規定的、約定成俗的、但是卻又是廣泛認同、實際起作用的、人們必須「遵循」的一種規則。

這樣的規則,任何地方都有,但大概是社會越透明、越講法治的地方就越少。大陸是潛規則很多的地方,官場有官場的潛規則,商場有商場的潛規則,甚至職場、情場、人情交往上也有大量潛規則。潛規則經常涉及利益,有金錢的,有非金錢的。第一個故事中那位香港女子對香港的辦事效率不滿,不一定不滿於無法用錢開路,而是不能有不依正路的捷徑。對於一些自以為有能力的人來說,捷徑是理應存在的,你有辦法、有能力就走,敢冒風險就行了。今天報紙上就有報道說,有行山愛好者專愛「青山我獨行」,且偏愛捨正路不走而走小路,結果在西貢吊手岩墮崖,被困了一夜,要勞動飛行服務隊救出。此君事後仍說,會繼續獨向青山小徑行。

錢當然是潛規則中的最犀利武器,在第二個故事的老闆看來,只要錢花得夠多了,而且能用在點子上,多大的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就像以杠杆撬物一樣。

人們常常愛說,香港是法治社會,一切按法律辦事。這一定程度上說是對的,但得有個時間定語,就是說不是從來如此,而是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才逐步形成的,廉政公署成立是個分水嶺。之前的香港比大陸今天更不如,做什麼事情都無錢不行,警隊更是腐敗之淵藪。

可注意的是,大陸改革開放,正是在香港開始向廉潔轉化的時候開始的。大批港商北上之時,仍然帶着香港五六十年代那些行賄受賂的習氣,深諳按潛規則辦事之道。門戶一打開,什麼都進去了,當然也包括在香港不再受歡迎的那些潛規則。不是說大陸腐敗的始作俑者是香港人,「物先腐而後蟲生」,根本原因在大陸本身,但香港人不值得反思嗎?

2011年9月1日 星期四

吃鐵板燒,看表演

鐵板燒(網上照片)
日前應朋友的邀請作了陪客──陪吃。朋友要款待美國回來的長輩,要讓他們吃頓豐富的,結果讓我們也受惠了。以我們的標準來說,吃得很「豪」了,一個人要花近千元。在香港,吃可以豐儉由人。人的胃納有限,可以填充的量能有多大?要求不高十幾塊錢也可以吃個飽,若要求高,可就無止境。你也可以說,這是貧富懸殊──一個自古皆然的事實。

那天吃的是日本鐵板燒,地方是銅鑼灣一家在二十多層樓上的日本餐廳。「二人前」套餐要差不多二千元,有鮮鮑魚、龍蝦、生蠔、牛肉等不同組合和選擇,牛肉又分日本牛、美國牛、澳洲牛。加上其他配菜,如沙律、麵鼓湯、雪糕等等,一共約十道食品。儘管有的只是小小的一塊,例如豆腐,但加起來,吃得快撐不下。

日本菜都重賣相,一點微不足道的小漬物,也務必擺弄得鄭重其事,從主、次食物到盛器,從顏色到形狀,都要弄得像陳設美術品一樣。這反映了製作者的一絲不苟態度,對工作、食材、客人都十二分尊重。但對得多,也會覺得過頭了。有時收到從日本帶回來的食品手信,真要嘆氣──包裝物資浪費得令人心疼。任何事物都該有個度,日本很多東西不是不好,而是「度」的掌握有時不妥,over 了,以致過猶不及。

那天吃鐵板燒卻免了此弊。

我們一共八個人,作U型地圍坐在廚師操作的大鐵板之前,一半是吃,一半是看表演。那位香港人師傅功夫了得,不但炮製的食品合口味,而且就像技藝表演一樣,看得人大為嘆服。

要做這樣的師傅真不容易。他要真接面對客人,任何動作、效果都不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煮得不好,客人可能當面批評;萬一動作失手了,會當場出醜。這與舞台表演沒有兩樣,常言「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當鐵板燒師傅相信也一樣。不同的可能是,他們的表演機會會更多一些,舞台也不大。

給我們「表演」的師傅大概三十來歲,手勢、動作都乾淨利落,就像全部都有「劇本」安排好,沒有一個動作是多餘的,都有設定的目的,一步到位,動作流暢。連抹去鏟上油漬的動作,也刻意安排好,敏捷自如,雪白的抹布保持摺疊整齊,不讓你看到抹布上的污漬。左右兩手交替運用,兩鏟配合,如流水行雲,有時還細膩優美,例如向快煎好的食品加鹽時,右手持鹽瓶似蘭花手,輕輕控制抖動,以防鹽抖落太多。

食品炮製好,按各人的點菜直接分配到客人面前的盤子上,擺放雖有分寸,但就減少多餘的裝飾了。

燒得最好的是生蠔。蠔不很肥大,煎好了大概只有兩指節長,但味道鮮美、調味適中,而且外脆內腴,豐美多汁。還值得一讚的是,廚師的用油十分有分寸,加油似「惜油如金」。牛油則免不了,卻也用量謹慎。

煮中餐是否也可以這樣做?不容易。似乎也有人在用鐵板燒的方式做中菜了,學到形似該不難,難的是神似,難在做事的態度,例如安排好動作「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