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有兩句詩經常為人引用:「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經常見到的引用,是抱着樂觀心態的,即站在「千帆過」、「萬木春」的角度審視眼前境況,睥睨「沉舟」、「病樹」。這其實與作者的本意不同,劉禹錫是自比「沉舟」、「病樹」而寫出詩句的,達觀而悲涼。
詩的題名是:《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樂天」就是白居易。七律原詩如下: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劉禹錫與白居易的命運很相似,在仕途上屢遭挫折、貶謫。兩人在揚州初逢,一見如故。白居易爲劉禹錫的二十三年厄運不平。劉禹錫雖對宦海沉浮、壯志難酬難言寬懷,但也在白居易的好意下「暫憑杯酒長精神」,強作豁達,自比「沉舟」、「病樹」之餘,仍為他人的千帆競發、萬木逢春而高興。後人引用這兩句詩,多作引伸而改變角度,站到千帆競發的船頭上,迎着萬木逢春的美景,慷慨高歌,樂觀而豪邁;而對「沉舟」、「病樹」是不屑,是嘲弄。
忽然想到這兩句詩,是由高鐵事件所致。撥款在立法會場內外一片喧鬧、糾纏中一波三折地通過了。我一直支持這項關乎香港長遠福祉的工程,但對於撥款通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為的是,事件進一步顯示,香港越來越變成「沉舟」、「病樹」了,雖擁有舉世羡慕的優越地綠政治位置,卻在近距離觀察着咫尺之外的大陸「千帆過」、「萬木春」的同時,越來越難擠上順風車去,只能乾着急。
曾幾何時,我們的確處於「千帆過」、「萬木春」的位置上,地位如天之驕子,那時大陸同胞說到香港,羡慕得眼睛發光。其中很值得我們驕傲的,是基建領先。交通、通訊等各個領域不但遠遠超前於內地,在東亞地區也是居於領先位置的,有些甚至世界第一,如地鐵、機場等等。那時,很難想像偌大的中國大陸何時何月可以趕上來。
近些年,如果不是自欺欺人的話,應該知道我們的領先差距在逐步縮窄以至消失了。大概十年前,我曾向一位接近政府高層的朋友進言,說是要高官們快點到珠三角走一走,親身感受一下身邊的急劇變化,不要蹉跎不前。現在看來,又何止高官們要那樣做?
我相信大部香港人是有危機感的,這從「港燦」這自嘲的出現就開始了,也從顯示大部分人支持興建高鐵的種種民意調查中得到反映。
香港的大型基建工程主要是從七十年代開始的。六十年代的大型工程,如石壁水塘、徙置區的興建都是被逼而為,到了七十年代起才有較具遠見規劃的工程,穿山過海的隧道、高速公路、新市鎮、地鐵等大型工程全面鋪開。八十年代的香港,儘管受到前途問題困擾,但一片興旺。
可是到了一個頂峰之後,我們裹足不前了,一定要有超前膽識、眼光的大型基建工程,都議而不決。港珠澳大橋、郵輪碼頭、啟德舊機場發展、文化藝術區、高鐵……,哪一項不是延宕十年以至二十年還在拖沓着?這延宕造成的經濟損失,可以建多少條高鐵啊!
香港已是臘鼓頻催,卻是看不到什麼時候會萬木逢春。劉禹錫兩句詩帶來的不是豪情,而是詩句本意中的悲涼、低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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