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25日 星期一

返樸歸真,從個人到社會


黃賓虹的《青城山中坐雨》,69歲入蜀後所作

昨天下午一邊熨衣服,一邊看了鳳凰衛視一個關於黃賓虹生平的節目,說到黃賓虹一生追求「變法」,從社會的變法,最後回歸到以金石筆法入畫的變法,直到晚年九十後雙目近乎完全失明時,以禿筆枯墨在畫紙上寫胸中丘壑,筆墨稚拙,你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哪是草木房舍,大象無形,萬象歸一。識者云,這是中國山水畫的最高境界,是大師的最高境界,是返襆歸真的神品。

你或許說,對這樣的神品不懂得欣賞,可是返樸歸直的事在香港以至大陸沿海發達城市都所在多有。

譬如,以前上不了大檯的粗賤食品紛紛成為豪華食肆的佳餚了,如野菜、盆菜、窩窩頭、缽仔糕等等,在家裡也紛紛煮起紅米、糙米飯來。穿衣也一樣,打補釘、穿窟窿、「古着」才夠潮。馬路上最矚目的汽車是古典老爺車,價值可能是在走的汽車中最貴的。到旅遊度假村去,最受觀迎的度假屋往往像簡陋的茅舍。

對這些現象的最簡單解釋是懷舊,是因為隨着時光過去,人會很自然的懷念起以前的事物來。可是光是用時間這把尺,似乎難以量度出懷舊來。幾十年前,我們的社會和上一代不會像現代人這般愛懷舊。那時的人對物質更珍惜,但不會不分良莠,把舊一點的事和物都當作古董、寶貝。

更重要的因素看來是事物變化的速度加快了,而這是與社會繁榮、物質富裕同步的。很多東西不是舊了,而是消失了,代之以新生的。換代的「代」不是以一百年幾十年計,而是幾年就是一代,一個七十後和一個八十後,常常就有以前父子之間才有的代溝。有時把一些十年前的東西翻出來,就有「隔世」之感,驚心動魄。於是,八十後也可以有舊可懷了。

這還僅是個人範圍的對比,整個社會而言,對比就更加強烈了。最有錢、最超前的一群,與最貧困、最落後的一群的對比,從來沒有現在這麼巨大。前幾天,電視上一個關於香港尚存寮屋區的節目,就拿了一個在豪宅腳下的寮屋區來作文章,這真是香港「貧富懸殊」的好例子。

可是出乎意外的是,寮屋區內儘管有電力不足、衛生欠佳、交通不便等等好像幾十年前才存在的問題,但生活着的不少人並沒有如從外往內看的人那麼難過,反倒是樂在其中,享受一年只交幾百元地稅作租金,而居住空間寬敞、貼近大自然、自由自在的好處。你同情他們要讓他們「上樓」,他們才不願意呢,寧可貧亦樂。

不知道其他人怎麼看,我真有幾分羡慕那樣的生活,羡慕濃厚的鄰里風情、田園味道,「大隐隐於市」不就是這樣麼?這樣的羡慕,去旅行時有時更強烈。去到一些風景漂亮、遠離城市繁囂的地方,看到那裡的人與世無爭、「不知有漢」地過日子,有時真會動了就此從人生逆旅中停下面步來之思。

這樣的事,在麗江發生過很多。舊區街道中不少賣藝術品、開食肆的人,就是流浪到那兒受到感動而安頓下來的。我沒法下那個決心,但曾經坐在那兒看着逐水而去的蓮花燈流過淚。

我相信,在發展急速得讓人心跳的時代的大都市裡,一定有很多人在找到一個時間一下仿佛放慢了腳步的寧謐角落時,會在心裡哐的一聲撞響了一個佛磬,有了返樸歸真的感悟,忽然覺得城市發展大錯特錯了,認為發展是對腳下土地的犯罪,破壞留下不多的寧靜鄉村生活更加罪大惡極。

我很理解,也同情這樣的感悟。如果有某個人因此而重歸樸素,享受寧靜,我很感佩,甚至羡慕,就如羡慕那些落戶麗江的香港人、流浪藝術家。我知道,在內地有些有了事業成就的知識分子,厭倦了都市的營營役役,或同愛侶,或集結幾個志同道合者,找個地方歸隐去。我就知道有人在珠三角某個地方買下大片山頭,自耕自食過日子。

但這應該只限於個人層面和範圍,難以想像應當成為某種政策。

因為海地的災難,翻出 Jared Diamond 的《崩潰》(Collapse)一書,再讀其中「一個島嶼,兩個民族,兩種歷史:多米尼加共和國和海地」一章,讀到「另一個造成(海地與多米尼加)經濟差異的社會因素是作為奴隸起義的產物,大多數海地人擁有自己的土地,凭此得以自給自足……」,不禁掩卷興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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