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台灣出生,在歐洲生活幾十年的華裔鋼琴家演奏《黃河》,而且由一個由不同業餘中樂團樂手臨時組成的上百人樂隊協奏,你會有多大期待?老實講,我並沒有期待,只當這是一個演出的噱頭,用以吸引觀眾進場。
可是我錯了,這可以列入我聽過的最好的《黃河鋼琴協曲》,至少由陳瑞斌彈奏的鋼琴部分是這樣的。陳瑞斌可以視為鋼琴大師。
而這竟然是他第一次演出《黃河》。
《黃河》這個在「文革」高潮的一九六九年由石叔誠等多位音樂家合作完成的作品,有很濃烈的政治味道,從創作指令,到音樂中加入《東方紅》、《國際歌》的旋律,都可以讓人給它貼上一個「極左」的政治標籤。可是這個今年剛好面世四十周年的作品,仍然盛演不衰,不但在華人地區演出,也作為有代表性的中國音樂作品,經常在西方演奏。
這充分證明了它的藝術成功。參加改編和創作的幾位音樂家都有深厚的西洋音樂造詣,雖是奉命創作,但都本着藝術家的良知,把創作當作是糅合中西音樂的契機,讓鋼琴在演奏中國音樂旋律上有所突破。至今,這仍然是最出色的中國音樂鋼琴曲,尤其是第二樂章《黃河頌》。
在原來的《黃河大合唱》的《黃河頌》中,詩人光未然把自己置於黃河之巔,歌頌的不只是黃河,而是整個中華民族,冼星海的音樂把這深厚的感情作了更詩化的奔放演繹。我認為,《黃河》四個樂章中,最動人、最深沉也最考驗演奏者的,是這個樂章。相對之下,其餘三個樂章的感情都較外露,樂隊也有更多的烘托,較好對付。
陳瑞斌的第一樂章沒有給人留下太深刻印象。第二樂章先由大提琴拉出《黃河頌》頌歌式的主旋律,這本來來為了給鋼琴作鋪墊,但拉雜成軍的樂隊的幾位大提琴手沒法承擔成這任務,這真令人擔心。
可是,陳瑞斌緩緩地如黃河濫觴處流出的樂句,馬上扭轉了局面。
男高音的《黃河頌》與鋼琴的《黃河頌》的最大不同,是前者的抒情重於慷慨而歌,激昂高揚,後者的抒情則由內歛深藏到澎湃傾瀉,層次分明。唱的節奏偏於規整嚴正,彈的節奏卻是自由抒發,富有彈性,每個音符的長短,全憑演奏者自己體會。如果演奏者沒有充分的樂感,對樂曲缺乏體會和感情,就無法感動人。
陳瑞斌的控制功夫很到家,一直把激動的感情抑制住,如雙手捧着鴿子,小心翼地呵護着,到一旦讓感情放飛,就如一瀉千里,催人欲淚。
陳瑞斌身材較高大,在擊琴力度上有優勢,營造樂曲高潮上游刃有餘。加上舞台為他添上擴音器,氣勢更強。他應該對自已的處女《黃河》演奏很滿意,樂曲結束後,他與指揮──來自中央音樂學院的王甫建教授熱情擁抱,激動之情表露無遺。
忘了說,這是香港愛樂民樂團上星期六「百川匯海」音樂會上的節目。這是他們的三十周年音樂會,參加演出的有多個海外、台灣和內地樂團的成員。
昨晚獲邀出席他們的慶祝宴會,會上聽到陳瑞斌說,他在歐洲的幾十年學藝演奏生涯中,對家鄉之情從未忘懷。他下月會到天津與天津交響樂團合作,再彈《黃河》。可以想像,在專業樂團的協奏下,他會有更出色的發揮。
陳瑞斌在宴會上彈奏了一首由他的老師──俄羅斯鋼琴大師Lazar Berman 傳授的樂曲:李斯特改編版的舒伯特《小夜曲》。儘管是個鬧哄哄的場合,他的演奏仍然叫人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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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承蒙欣賞,為音樂會海報寫了「百川匯海」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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