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6日 星期五

書籤: 手寫與量產

日前為宏光國樂團的「嚶鳴六十秋」團慶音樂會製作了一批手寫書籤,大概有二百幾十張,致送給舞台上的演奏者和工作人員,還有出席的嘉賓。有朋友見到,為張張手寫的勞動驚訝,多費功夫啊!我則感受到他們溢於言表的欣悅。在產品都工業化量產的今天,手作(handmade)東西自有一番價值。

製作手寫書籤,是由一個小心意而起的。

出席一些活動,常見到人名標記,或供佩上襟前,或供置於席前,或是作為領取入場券的標記;一般都是電腦打印貼上的,整齊、清晰、劃一,同每天塞進你的信箱的信封差不多,功能都是作個識別標記而已。若有手寫的,書寫會不大講究,能識別就夠了。

在一些地方,近年有了「新猷」。一些大機構舉辦特別隆重的活動時,為了突顯分量和讓獲邀賓客對請柬先留下深刻印象,會請專人在請柬上寫上嘉賓姓名。歐美近年的 modern calligraphy 熱與此有關,不少人去習寫曲線繚繞的典雅草書(cursive writing style),只為在節日給親友送上一張手製的賀卡。到文具店可以看到,專門為此設計的用筆琳瑯滿目。我在中秋節當天也收到一張,筆劃閃閃生輝,一看就知道書寫的朋友下過功夫。

手寫熱又波及中文,兩岸三地都有人在提倡手寫、慢寫,以之撫慰在高速高壓生活中煎熬的心靈。台灣有人為一些商業大品牌的推廣活動手寫請柬。在白宮,這是有人專職專責去做的。網上一查找,白宮當今的 Chief Calligrapher(首席書寫員)是 Lee Ann Clark,年薪 $104,200。中國國務員也有書寫員負責書寫國書等。至於香港特區政府,據我所知就沒有了,因為不久前有個特殊書寫任務,得找我一位朋友充當「義工」。


幾年前,我也給一位為女兒出閣設宴的朋友當過書寫請柬封面的「義工」。我出席了宴會,最高興的是,在席上聽到有賓客說: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姓名寫得這麼漂亮。

我也給宏光國樂團的音樂會當起書寫義工,就是給留票的嘉賓寫上大名。進而又思忖,寫在卡紙或信封上太隨便了,何不寫個書籤?配上與活動有關的一方閑章更好。事情越搞越複雜,其實也是樂趣,文人之所謂「雅趣」。到淘寶選購來空白書籤,製作不難。只是手作二百多張,無法保證品質一致,難免有時筆劃欠佳、印章嵌得不大清晰。要量產而都質優,只能靠機器了。

也曾有過這樣的量產 ,曾為朋友所屬機構的大型研討會提供字樣,以製作檀木和銅質書籤作紀念品。成品的文字筆劃刻製得非常精密細緻,相信是激光雕刻的。又有朋友到淘寶,拿我寫的字刻在紫砂保溫杯上,同樣精美得很。但與手作的相比,總覺得欠了一點什麼?

這似乎是兩回事,各擅勝場,不好二元對立的比較,端視你想要什麼。就如肚子餓了,想吃標準化的M記、家鄉雞,還是即叫即炒的大排檔?

2022年9月15日 星期四

AI 協助破譯甲骨文、楔形文字

異體字的混亂,到春秋戰國時仍非常嚴重。一九六五年才出土的《侯馬盟書》是春秋晚期晉國的官方文書,同一國的文字也一字多體:「敢」字有九十多種寫法,「嘉」字的寫法竟然超過一百多種。小篆統一文字之前的古文字因此特別難認。

破譯古文字要靠「密鑰」,就是要找到可以參照的文字。五千多年前在兩河文明中產生的楔形文字,到公元前五百年左右,曾經是西亞大部分地區通用的商業交往媒介;之後湮沒,到一四七二年才重新被發現,但已沒有人懂。直到刻有楔形文字、新埃蘭(伊朗的最早文明)文和古波斯文的貝希斯頓銘文(Bagastana) 一八三五年被發現 ,通過三種文字對照,楔形文字之謎才慢慢解開。

相對於歐洲學者花了幾百年才解讀楔形文字,晚清王懿榮、劉鶴等從發現「龍骨」上的古怪符号起,啄磨幾天就初見成效,開始逐步破解中國神秘古文字之謎。關鍵在於:我們文字的傳承脈絡一直沒有中斷,看似中斷了的地方一旦找到,很快就能血脈復通。

但是,不論是楔形文字還是甲骨文,要全面破譯,還非常非常難。中國文字博物館二零一六年曾經懸賞,破譯一字甲骨文十萬元。兩年後,僅一字得到破譯。了解這兩種冷僻文字的專家極少,能流利閱讀楔形文字的,全世界只約有75人。數以萬計幾千年前留下的泥板和甲骨片,因而都只能堆放在博物館庫房「冷處理」。以前,破譯靠學者們一個字一個字去破,現在有了好助手,就是借助比人類大腦強大的人工智能(AI)系統。楔形文字學者和甲骨文學不約而同在向同一方向努力。

英國《新科學家》周刊八月六日刊登了題為《人工智能如何揭示古代楔形文字秘密》(How the secrets of ancient cuneiform texts are being revealed by AI)的封面報道。破譯楔形文字之難,一是文字很不明確,一個詞的有不同異體;二是大部分泥板並不完整,多破損、破碎,碎片拼湊像複雜的拼圖,還可能散落在世界各地。倫敦不列顛博物館於是在二零一八年起建立一個語料庫,利用人工智能開發出算法,讓人工智能接受音譯訓練,然後推斷某塊泥板可能有什麼缺失,再到數據庫中搜索,找尋適合的「拼圖」。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學者二零二一年發現,人工智提出符合上下文缺失字詞的建議,準確率達89%。

以AI破譯甲骨文的研究己進行多年,參與的不乏中外響噹噹的名字: 清華、華為、谷歌、麻省理工等,有學術機構,有商業機構,還有從美術設計角度楔入的。為了提高人工智能的閱讀理解能力,八億字的《四庫全書》已錄入到系統去。華為雲人工智能技術總監朱聲高說:「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用到了華為OCR+NLP+ M,odelArts技術做深度學習,通過相關的算法,把模糊的數據進行分析和比對,能夠清晰的識別。」

天書亦為人所寫,破譯只是時間問題。

(二之二)


2022年9月14日 星期三

月圓猶冷家最好

 
桂殿天宮莫可攀
千層玉宇舞仙幡
月圓清冷終何羡
豈若還家盡笑顏
── 維園照片題句 22/09/13

2022年9月13日 星期二

甲骨文,難倒手機認字app

朋友介紹我一個學習書法的應用程式(app)。在字帖中遇到不懂的字,用這app一拍照、查對,很快就有結果。後來知道,古文字學者也在利用AI認字。一直有如天書的古文字如甲骨文、楔形文字,不久之後可能重新向人們訴說幾千年前的故事。

學習書法,楷書、隸書的認字問題不大;看行書、草書,就常會遇到攔路虎,特別是草書。現代人拿筆寫字的機會越來越少,對手寫字體越來越陌生。過去讀書人揮毫不斷,筆下有大量快捷書寫的字形通用於文人之間,也通行於社會,是行書規範字。以前上學,老師在黑板上寫的就是這樣的字。

可是現代人對這些大都不認識了,寫的中文字筆筆獨立、互不相連,是前人戲稱的所謂「娃娃體」; 猶如今天「老外」都只懂以 block letters(正楷)寫字,而不會寫 cursive style writing (草書)。「老外」閱讀草書相信不難,中國人就難了。上述軟件因此頗有用,只要字較規範,大都能認出來,而且可以「裁定」最大可能是某字,其次、又其次.....為某字。

它的原理就是據古今字帖建立一個數據庫;拿檢測的字一對照,就查對出結果來。可是日前使用這軟件不靈了。朋友傳來一個四字橫幅,似甲骨文,字都像畫符,而有所象形加工。我試用上述軟件逐字去辨識,第一字和第四字的結果都是「對不起,未識別出任何字」。第二字:「血」49.9%,「皿」15.0%....「盆」1.9%。第三字是「共」,可信度34.0%。

四字中只有「共」字較可信。查找「共」字的字源,可知商代初文是兩手同舉一器具之形,器具之形最後演變成「廿」。第四字在我看來明顯是「舞」字,是初文中巫師起舞之狀。第二字我猜是「卿」字,與「卿」之初文完全相合,似兩人相對進食。第一字,似一人對「皿」作狀,是什麼字? 四字為「? 卿共舞」?

另一朋友進一步推斷第一字為「飲」。第二字為「饗」。查找「鄉」「卿」「饗」的字源可知,在商周甲骨文中,三字同一,後來才分化,各有其義。「饗」是小篆中才出現的。四字為「飲饗共舞」,就有意思,解得通。

上述「拍照認字」app 「失靈」,與甲骨文有關。甲骨文起碼是三千三百多年前的文字,已發現的單字約有四千五百個,能夠辨識的約二千五百個(也有說不足二千),仍約有二千餘字未破解。難以辨識,一是年代古遠,而文字會演變出新的字形、字義來;二是如文字學家裘錫圭說:甲骨文是一種比較特殊的俗體字,金文則可以看作當時的正體字。因為是俗體字,在不同方國、不同占卜師書寫的異體字繁多; 而且可以一字多義、多用。金文(鐘鼎文)是鑄刻在青銅器上的文字,較規範。據容庚的《金文編》,發現的金文共計 3722 個,其中可以識別的字有 2420 個。

(二之一)

2022年9月11日 星期日

絲竹一彈指, 歡悲六十年

過去的60年,你是怎樣走過來的? 

這很難回答吧。人的生活是個多維度時空,60 年庶幾可以填滿一個人的一生了,可能有很多條軌跡交叉穿插其間,不易梭理得清楚。或許,沿着其中一條軌跡,也能觀察到一個60年的輪廓來。

宏光國樂團剛舉行了「嚶鳴六十秋」團慶音樂會,音樂會在同樣慶祝落成60年的大會音樂廳舉行,在這個熟悉的現場,台上台下的光影、音樂流淌不息中又彷彿「留住往昔」。

我不記得宏光是哪一年第一次在大會堂音樂廳登台的,應是落成的第一年或第二年吧?記得很清晰的是當時的感受:十來個十幾歲的少年在偌大的舞台上合奏,為免顯得人丁太單薄,坐得稍鬆散;不記得演奏的是什麼曲子(是不是《春江花月夜》?),只記得奏來一片零亂,因為音樂廳的音響設計非常出色,聲音都往聽眾席傳送,我等初登這樣的舞台在台上聽不到返饋,自己拉的聲音很小,旁邊樂器的聲音更微弱,都不知所措。

至今,大會堂音樂廳的音響仍是香港同類設施中最優秀的。朋友傳來昨晚在不同座位偷偷的錄音,台上一把二胡一個揚琴,沒有擴音,都錄得清清楚楚。這當然也顯示了當今智能手機功能之強大。

七十年代,是宏光在大會堂最活躍的年代。這是時勢使然。是時在內外環境的變易下,香港有個不小的中國文化熱,香港湧現大量中樂業餘團體,而職業化的中樂團和政府的音統處都還在待建。宏光演出最忙碌時,一年在大會堂演出四次,由市政局主辦,宏光只管排練好曲目就是。如今,社會環境已大不相同。

日前,有朋友傳來當年宏光三場音樂會的場刊照片,場刊由朋友的朋友完全保存,不但顯示了當年的節目還有所有演出者的姓名,讀之頻讓人唏噓。譬如多度與宏光合作的客席指揮東初、于粦、湯良德都已故去;很多團員已星散,個別到了世界其他地方繼續傳揚中樂,個別更已「在那遙遠的地方」逍遙了。我細點了一下兩場音樂會的名單,仍有十人出現在「嚶鳴六十秋」音樂會舞台上。

十人似乎不多,但考慮到這是近半個世紀的堅持,就不簡單了。宏光能屹立至今 60年,與一些團員的這份堅持分不開。此外是不斷擴大宏光這個平台,以與眾多中樂愛好者嚶鳴唱和。

幾十年前的名單固然讓人唏噓,幾十年的音樂歷程帶來更多的是歡笑。歡笑總多於唏噓,否則誰會戀戀不依? 

從宏光這軌跡去看,音樂會一場接一場,60年「彈吓彈吓」就過去了。

音樂會之後,有團友賦詩作興。我也和上一首五絕《宏光「嚶鳴六十秋」團慶音樂會後感懷》:

絲竹一彈指,歡悲六十秋。

能無指顧憾?  情在不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