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28日 星期六

成龍的紫檀大屋是真的嗎?

成龍購得的紫檀大屋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紫檀木的建築物?我相信沒有,古時沒有,現代更不會有。所以昨天看到有報章報道,成龍說「過去二十年他搜購到大批紫檀木建築」的新聞時,大為驚訝。

紫檀木是當今世界上最珍貴的木材了,真正的紫檀木只存在於印度南部小部分地區,如果還有生長的樹木,一定非常嚴密的保護,因為這是國寶。若還有販運的話,幾乎都是走私的,走私販子要用機關槍押運。紫檀瀕於絕種的主要原因,是中國自明朝晚期開始興起對紫檀的愛好,大量採用,到清朝更甚。全世界用紫檀製造的器物,大部分在中國。

但要知道的是,即使在那時,紫檀也是非常珍貴的木材,不要說民間難得採用,連皇宮裡頭也不能隨便動用。即使在雍正、乾隆當政的盛世,宮庭內使用紫檀也要按非常繁複的手續,一層一層申請,打報告,才能採用。

紫檀傢具最精美的叫「乾隆工」,就是喜愛紫檀的乾隆當政時的產品。故宮內現存有一座非常壯觀的「乾隆工」紫檀木外框坐鐘,高5.85米,即接近兩層樓高了。剛是紫檀的框也約有五米高。這個鐘有個故事:乾隆有一次看了一個坐鐘的小樣,批准造一個大的;可是下面以為乾隆要用紫檀造,於是造成了這個壯觀的大鐘。可是乾隆一見,不但不高興,還大發雷霆,為的是心痛,竟然耗掉那麼多珍貴的紫檀。那時,清宮中的紫檀料已不多了。這是二百多年前的事。

還要知道的是,紫檀的最大特點是沒有大料,就是說不會有粗長的紫檀木,而且「十檀九空」,就是樹到成材後,樹心會自然腐爛而中空。

珍貴而又木料偏小之下,紫檀都用來做高級傢具,到清朝更多用作雕花繁複的傢具,因為紫檀木質非常細膩,即使橫紋下刀也不阻刀,雕出來的東西特別華美。

明白到這些,你就不會相信會有紫檀建築。據《太陽報》的報道,成龍購得的故建築中,「最近代的紫檀木柱亦有二百年歷史,最老的有三百多年」。二三百年,正是雍乾之世。那時,連乾隆都為造了一個紫檀坐鐘而大發雷霆,民間不知哪裡可能建起用紫檀做柱的紫檀大屋來嗎?不可思議。

《太陽報》還刊登了照片。但如果你見過紫檀木的器物,你只要看一眼照片,就知道不可能是紫檀的,因為顏色完全不對,像普通木材一樣,太淺了,沒有那種紫黑的厚重感。

據報道,成龍要政府撥地建博物館多年無結果,而新加坡七天就答應了他。如果他的珍藏都到了新加坡,我會很難過,大部分香港人也會很難過。不過你難以想像香港政府可以同樣迅速的處理這件事情。

不同在於,新加坡的行政主導是實的,香港的行政主導是虛的。說得好聽是,香港比新加坡「民主」,對政府有更大的監督,一句「官商勾結」可以叫你人頭落地。

參閱:http://the-sun.on.cc/channels/news/20090227/

2009年2月26日 星期四

甘被利用的香港傳媒

昨晚下班回家看有線的電視新聞,竟然沒有三名議員在財政司司長曾俊華宣讀財政預算案時大鬧議事堂的報道。我沒有失望,反而覺得這樣的處理很好。

有線新聞是全日新聞台,新聞報道每半小時重複或重新一次。我不知道它此前有沒有報道過,還是已經重複多次,才停止報道了。如果是不予報道,我敬佩有線的勇氣。

從今天的報章報道看到,幾個當時直播立法會情況的電視台都有「特別處理」。突然變為靜音,應是立法會立即休會而停止了聲音傳播。無線且立即把畫面小,切入記者訪問專家的主畫面。

於是,有「網民」──四名──向廣播事務管理局投訴,說是新聞審查了。

按這些「網民」的意見,看來要所有電視台都聲容並茂地全程轉播三名議員大吵大鬧的場面,才算是新聞自由。

新聞自由正是這樣淪為某些人挾持以達到個人目的的工具的,這就是所謂「公器私用」。

現在,凡是要搞抗爭的人,都懂得利用傳媒達到自己的目的。如何利用傳媒,已成為一門學問,是公共關係學中的一個重要內容。我認識一位年輕人,拿了獎學金到英國攻讀傳理學方面的學位,據知,她的論文探討的,就是中東恐怖分子的公關手段,照我的理解,就是恐怖分子如何利用傳媒──公眾的,和自己控制的。

兩者其實是一個互相利用的關係,各有目的;利用對方,而又甘於被對方利用,達到「雙贏」。

我是一九八九年在天安門廣場第一次見識到這種互相利用關係的,廣場上的學生和西方傳媒很快就建立了默契,各取所需,互相去滿足對方的需要,並從中得到自己的最大利益,後果就是「推波助瀾」,直到發生流血悲劇。

事後,曾經讀過一些西方記者的反思文章,但造成的後果已無法挽回,連先入為主的印象,也無法改變了。人們都願意按自己的主觀願望選擇記憶。

說是「雙贏」,但真正贏的是利用傳媒的一方,因為他們往往採取主動,就是先準備好了「劇本」、道具,甚至作好了「綵排」,然後在傳媒之前,一聲鑼響,就上演好戲。

傳媒付出的最大代價,是自己的聲譽。香港傳媒的名聲一直不佳,而且每況愈下,與此有莫大關係 。

傳媒為什麼會甘於被利用?原因很多:因為政治上的認同,因為要標榜新聞自由,因為同行競爭不能錯過「新聞」,而如果沒有同行競爭則因為要搶「獨家報道」……。

從反方向去看,則是因為缺乏社會責任感,缺乏承擔的勇氣,缺乏辨明是非黑白的眼光。一聲「自我審查」的指責,就嚇得一些傳媒機構洩氣了。事實卻是,世界上沒有一個傳媒機構是不作自我審查的,所有傳媒機構都有自己的新聞準則,有自己的價值觀,並按此辦事。說沒有「自我審查」是自欺欺人。

那些任意利用傳媒的人,就是看準了傳媒這些弱點,把傳媒玩弄於股掌之上,為所欲為。他們只要滿足到自己為數不多的「鐵桿支持者」,就能有足夠選票保住席位,管你其他絕大部分人吹鬚瞪眼。

可是,香港很多傳媒就是這麼賤──不好意思用這個字眼,明知被人利用還阿Q地喊着捍衛新聞自由。

無線新聞部主管袁志偉回應「部分觀眾不滿」時說,新聞部處理新聞擁有編輯自主權,認為不須要向觀眾解釋。──夠gutsy!

2009年2月25日 星期三

「安太歲」多了年輕客

己丑太歲傅佑大將軍

雖然金融海嘯仍在肆虐,我家卻忽然富起來了,身家增了兩個億。

這話自然不必當真,即使中幾次六合彩的頭獎,都難以有這麼大的橫財。如果你知道港人年初有「觀音開庫」這檔子熱鬧,就知道我家兩億橫財是怎麼來的了。我家每年都無端有一筆這樣的橫財,只是今年的橫財特別大而已。我從來不當一回事,也從來不見得這筆橫財帶來什麼運氣,今年當然也不例外。

對於運氣、命運之類的事,我從來不感興趣,也不相信。過去以為,隨着「科學昌明」,迷信這些東西的人會越來越少,讀書比上一輩多的下一輩,不會比上一輩迷信占卜算命的一套。

事實卻證明不是這麼回事。

立春以來,我就接觸過多名去「安太歲」的年輕人,他們都是喝了洋水回來的。我很相信他們都不知道太歲是什麼回事,屬於那種宗教(應屬道教),只知道如果「犯太歲」就對自己不利,得要化解,要找到地方去「安太歲」(香港人叫「攝太歲」)。這可是要花錢的,約二三百元,而且分等級,名店級的廟宇收費多些。

我過去對這樣的迷信所為很反感,但隨着馬齒漸長,看得開了,把這些看作是某些人需要的心理治療、自我慰藉。這同當你不安時手裡下意識地要捏着點什麼東西才心安沒有什麼分別。燒香、祈福、禱告,不分中外,都是一回事。如果有人要做點什麼,要借助超自然力量才能讓心靈平靜下來,讓他去做好了,只要不必付出太大的代價,例如有能力一年向廟宇進貢二三百元,而換來一年的心安理得,算是划得來的。

這些年輕人還有不滿足於求一年心安的,要開命盤,用紫微斗數算算一生的命運。

紫微斗數據說很複雜,也很有學術味道,曾經對一些有國學基礎的知識分子很有吸引力,我就認識一位前輩常與一伙教授級的學者切磋其中的學問。那時,起一個命盤很花工夫。如今,電腦幫了大忙,輸入必要的時辰八字,你的命盤就可以從打印機黑呼呼的機身內吐出來。但據說如何解讀命盤才是功夫的所在。

上星期六的晚上走過廟街的榕樹頭,特意轉進了專門容納看相看命理攤檔的橫街,看到掛上紫微斗數招牌的很多,但最令我覺得新鮮的是,約四五十個攤檔中,竟然約有三分之一是用塔羅牌占卜的。

用來自歐洲的塔羅牌替人占卜的似乎都是年輕女子,有些刻意化上妝,有些刻意把約五尺丁方的攤位弄得幽暗神秘。不問可知,光顧的多是年輕人。

馬克思說過一句話,大意是:宗教是有宗教需要的人們所創造的。求神問卜、占卦算命也一樣。社會越不安,有這樣需要的人就越多。我認識的那幾位年輕人都並不很相信花二三百元「收賣」了太歲,就可以平安大吉了,而是但求「有殺錯無放過」,做了總比不做好。有這樣心理的人很多,據上香常客說,廟宇今年比常年興旺得多了。

2009年2月24日 星期二

千萬別再競拍圓明園獸頭

圓明園兩個獸頭拍賣的訴訟有了結果,法國法院判決法國的被告勝訴,兩個獸頭可以如期在明天拍賣。這一點都不叫人感到意外。兩個獸頭就讓它們留在外國好了,千萬不要再有人去競拍把它們買回來。

幾年前,也有兩個獸頭在香港拍賣;有北京來客高調出場,擺明不勝無歸,結果如願以償。

那時,不少中國同胞興高采烈,認為終於把八國聯軍搶走了的國寶奪了回來,出了口烏氣,抹去了點兒恥辱。兩個獸頭還公開在港在京展覽,觀者如堵。

但我相信最開心的不是民族情緒高漲的中國同胞,而是拿出獸頭來拍賣的人,以及拍賣行。

所有拍賣的東西都是越受人關注越能拍出高價的。文物、美術品其實都沒有一個定價標準,價錢是你爭我搶之下推上去的。希望得到的人越多,價錢一定越高。拍賣會上撿到的便宜貨,一定都是沒有人認識、沒有人注意的精品。

那回北京來客在香港事先張揚的高調出場,真不知打的是什麼算盤,這不是有意和自己過不去嗎?賣主知道你非要得到手不可,不安排一些人跟你抬杠,盡量把價錢推上去才怪呢。我真懷疑那北京來客暗地裡被什麼人收買了,在做秀。

這次打官司,高明多了。明知打不贏,但這麼一嚷,讓可能的買家心裡留下個疑問,不知道一旦買回兩個獸頭是福是禍。能夠嚇得沒人敢舉手最好。

要在這樣的官司中打勝仗,我看是幾乎沒有可能的。經過這麼多年,發達國家的司法制度早已為債主──當年被掠奪國家的代表──臨門的日子作了充分準備,例如定出已逾期的訴訟時效等,讓你在他們的法庭上投訴無門。

畢竟,那是司法法庭,不是道德法庭。他們才不管在道德上有多理虧。他們甚至有臉拿明火執仗搶去的贓物要脅中國答應改善人權云云。 馬克·吐溫曾在公開演講中談到八國聯軍侵略中國、火燒圓明園時說,中國人不需要外國人,在這一點上,我任何時候都是和義和團在一起的。那是一百多年前說的話。想不到過了一百多年,黑白是非經過歷史的沉澱,澄清多了,仍然有那麼冥頑不靈的人。

我並不以為圓明園的獸頭有多麼重大的文物價值,非要拿回來不可。但每當有人拿這些贓物出來斂財,我認為都應鳴鑼告示,讓世人特別是西方人多明白點歷史。

要索還的話,我寧可費大氣力向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追回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和「拳毛騧」。這兩塊石刻是一九一四年被人打碎裝箱運走的,其餘四石現藏在陝西西安碑林博物館。

2009年2月23日 星期一

鬰鬰黃花莫非般若


溫哥華的小野菊

野花野草在大自然中花開花落,恁自枯榮,沒有什麼人關心,它們好像也沒有對大自然起過什麼作用。然而,大自然的生機蓬勃正是這樣形成的。

按照禪宗的觀點,除了人皆有佛性,所有的有情──生物──也有怫性,甚至所有的無情亦有佛性,萬物皆有佛性。於是,山水草木,無不有佛性。所謂「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鬰鬰黃花,莫非般若」。

我想,花草樹木大概沒有自我感覺,沒有開心不開心。真正有感受的,只有人。是人的移情,從山水草木感受到佛性,感受到清靜,也就是空。空不是什麼也沒有,而是虛幻,是緣起緣滅構成的虛幻。

如果只是落得個虛幻,就太消極了,佛教確也常常給人消極、遁世的感覺。

但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卻因此要好好把握當下。禪宗認為,修禪其實很簡單,就是做好當下的本份,行住坐臥,該做什麼做什麼,做好它,把握好一切天時地利人和的緣分,就好像野花野草一樣,該開花就開花,該結果就結果,絕不錯過那怕一點的機遇;季節未到,作好準備;季節一到,大鳴大放。

而這是抱着平常心去做的,沒有好高鶩遠的野心,對得失都淡然處之,保持很高的EQ。

最後,做了個自在人。

於是,禪宗的思想可以用三句話概括起來:做本份事,抱平常心,作自在人。

不是我的概括,而是北大哲系教授樓宇烈的的概括。一連讀了兩篇他的文章,大有裨益。

禪宗的思想對中華文化影響非常廣泛,詩歌、繪畫、書法、音樂、雕塑都或多或少、有意無意的在這裡那裡流露出點兒禪意。世事紛繁之際,從中找點兒寄託,不失為調整身心、平衡心態的好方法。

花盆裡的小野花就給我很大的樂趣。它使我重溫了《淮南子》上的一段話:「蘭生幽谷,不為莫服而不芳;舟行江海,不為莫乘而不為;君子行義,不為莫知而止休。」

還重溫了一首小詩:

月到天心處,
風來水面時。
一般情意味,
料得少人知。

是宋人邵雍的《清夜吟》。這自得其樂的空靈意境,是不必理會其他人怎麼樣而可以無價享用的。

這也正是蘇東坡《前赤壁賦》所言:「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所共適。」

2009年2月22日 星期日

野花野草之大美


這些小花好看嗎?我覺得很好。我說不出是什麼花 (據後來了解,是酢漿草的花),你不會見到有人栽種,因為花太小、太不起眼了。紫色的小花最多只有指甲般大,黃色的小花──好像是蒲公英的花──連小指甲的大小都夠不上。它們都歸於野花一類,不必去栽種,不知種子從哪裡飄來,就會在花盆裡生長起來,再開花結子,越長越多。這裡的照片都是在我家陽台的花盆上拍的。

按種養盆栽的做法,這些野花野草都應該拔掉。但凡事物給歸於「野」的,名字有個「野」字前綴的,都會給人負面的感覺。你看:野蠻、野獸、野心、野孩子、野鴛鴦……都是很負面的字眼,粗野、下野、撒野也不是好事。

不過到近年,人們對「野」字似乎有了點改觀。隨着城市化迅速發展,現代化生活的負面因素日益孳長漫漶,人們懷念起與田野、郊野分不開的帶點「野」性的東西來了。野菜甚至搖身成為豪華宴席上的上菜。野生水稻更受重視,可能是解決人類食危機的關鍵。《狼圖騰》一書暢銷海內外,且誘發出一大批借獸論人論史的書籍,都是出於對漢人「野性」盡失的失落,而對「野性」作遙遠的呼喚。

說「野性」可能有點不準確,或者應該說是頑強的生命力吧。以野花野草為例,只要有點兒泥土、 水份,就可以生長起來。你就是連根拔掉,過不多時又見到它們從土裡鑽出來,正是「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在一些人工種植的草坪、花圃、哥爾夫球場,經常會見到工人頂着烈日把野草一根一根的清除,耗費的勞力成本真不少。

人們種植物,都是有目的的,可能為了打糧、觀賞、炫耀。很多地方的草坪現在都栽種引進的「名貴」草種,而為了保證草坪的「純種」,投入的清除雜草成本很大,耗水耗肥也多。環境漂亮了,但對環境的破壞卻很大。

所以有人提倡,應該多讓本地品種的雜花雜草自由生長,讓大自然更順乎自已規律地發展,別做吃力不討好的傻事。

香港公園幾年前移植來了兩株古木,樹齡高逾四百年,都是棗樹。樹立的牌上說明是河南省新鄭市送贈的。棗樹的樹幹很粗壯古拙,移植到來時,只有不多的幾椏樹枝,沒有一片葉子。我從一開始就很擔心兩株可能自明末就生長起來的老樹能不能種活過來,幸好,兩樹不多時都抽出新芽來了,但都只長在一側,另一側始終枝椏光禿,落了個半身不遂。即使長出了葉子,枝椏卻不怎麼生長,一直是老樣子。去年秋冬至今,棗樹又只有枝椏朝天,至今未見片葉。前幾天路過,見到有人對着棗樹指指點點,叨叨囔囔,認為樹已枯死。但願他們猜錯了。春天剛到,還未下過透雨;可能幾場透雨就會讓棗樹各有半株再顯生氣。

不過我還是認為不該讓北方的老棗樹這麼為難,在老家活過四百齡了,還要折騰南下到亞熱帶的香港來適應新環境。

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法而不說。」人確很有必要懂得多欣賞天地之大美,多了解四時的明法,多研究萬物的成法;不要以「萬物之靈」傲慢自居,而要多點謙卑為好。

春節時插上的燦爛奪目名花,都換下來了。東風吹來,野花開遍。有機會有公園、野外去,多留意路旁足下,可以觀賞的好花多着呢。

2009年2月20日 星期五

醫生玩收藏有過人本領

良渚文化玉器面具
你可能也有這樣的印象,很多醫生除了專於醫術,還精於某一種嗜好。我日前隨一位醫生去參加香港醫學會的一項文化活動,才發現學醫的訓練原來對醫生發展自己的業餘嗜好很有幫助。

我參加的,是兩位醫生介紹自己的古物收藏的聚會。兩位醫生很有共鳴地說出一個收藏心得:以differential diagnosis 去看待一件放到你面前的「疑似古董」。

Differential diagnosis,即鑒別診斷,是醫生面對一名病人時,判別病狀,作出斷症時的方法。他不能聽病人或別一名醫生說是什麼病例如胃痛、心痛就相信是什麼病,而要根據呈現的病狀,排列出各種各樣的可能性,然後逐一排除,最後作出診斷。

在臨床上,疾病是千變萬化的,症狀表現也錯綜複雜。只有認真研究各種常見症狀、證候和病史,才能鑒別不同病證的相同症狀。症狀鑒別是從相類似的症狀中,研究疾病不同的病因病機,以探求疾病的本質,這是正確進行辨證論治的關鍵步驟。因此,症狀的鑒別,是疾病與證候診斷中的重要環節之一。

那天見到的兩位醫生,一位主改古瓷收藏,一位主攻古玉收藏,都有不短的收藏歷史。他們都認為,做醫生的訓練,非常有利於他們玩收藏。他們每次面對一件瓷器或玉器,都會像對待病人一樣,有根有據的去「斷症」。

這不但是方法的問題,而且是知識的問題。剛知道方法沒有用,你知道什麼叫differential diagnosis 也不能當醫生給病人斷症,也不能面對一件陶瓷、玉器就可以判斷是什麼年代的東西,值不值買下來(且不說口袋裡有沒有足夠的金錢)。

還必須具備的是相關的知識。專項收藏古玉的那位高醫生說得很具體:「你知道的要比荷里活那名向你推銷的古董商還要多才行。」這樣不僅是為了防止受騙,而且是為了得到對方不知道是寶,而你知道價值超過對方想像的東西。
戰國玉璧

我知道,那位收藏古瓷的甄醫生的不少非常珍貴的藏品,就是憑這樣的本事從古董販子手中收購回來的。

這個世界的科技、工藝都在不斷進步,相對於幾百幾千年前,科技、工藝的進步不可以道里計,但面對眼前的實物,卻不由得你不承認,今天無法見到同樣精美的現代瓷器、玉器。

那天見到的古玉的紋式之精美,真叫人嘆為觀止。我摩娑着紅山文化、良渚文化、戰國時代的一件件古玉,拿着放大鏡精心觀賞,才知道什麼叫精雕細琢。這四個字本來就是就玉器的雕琢而說的,「琢」字的玉字旁就是說明。

我至今難以明白幾千年前的古人以什麼工具來在非常堅硬的石頭上(那時的所謂玉泛指美麗的石頭)雕琢上那樣精細的圖紋來。良渚文化遺址出土的古玉旁邊發現了鯊魚的牙齒,有人推想那就是雕玉的工具。也有人推測用的是比玉還硬的瑪瑙。這些說法都沒有足夠的說服力。

今人的工具、技術精湛得多了,造出來的東西應該可以更精美。今人卻造不出來,我想,主要是成本問題。那時的人(可能是奴隸)可以花經年的時間去雕琢一件玉器;今人講效率,斷不會這樣花費時間。如果肯花時間的話,今人造出來的東西成本是多高?

把玩古物時,與古人的手澤超越時空接觸,你可以聯想到很多很多。

2009年2月19日 星期四

汪阿姐不必判粵劇死刑

讀了汪明荃今日在《明報》副刊上的文章「不能起死回生,就任其返魂無術?」,真難過──為阿姐的語無倫次難過。

文章是因為阿姐做主席的八和會館申請把九龍裁判法院活化為粵藝術中心失敗而寫的,按阿姐的意思,粵劇的天塌下來了。標題之一問,也是她文章向政府發出八問中的最後一問。句子有一個隱去的主語:粵劇。她的意思似乎是,政府拒絕了八和的申請,粵劇就無法起死回生,將返魂無術了。

我沒有看過八和的申請計劃有什麼宏圖大計,但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個原九龍裁判法院加上八和能為粵劇演化出什麼重大的發展來,可以使近年日漸式微的粵劇重新振作起來,以致「起死回生」。

一個劇種的生死如果繫於這麼一個計劃申請的成敗,這個劇種就沒有自己的生存能力了。在自然世界,物競天擇,任何物種都要憑自己的本事去生存、繁衍。人文世界裡也一樣。可幸的是,隨着社會的富裕,和人對自然界、人文社會都有了新的認識,知道保護多元化是對大自然和人文社會的根本愛護,於是有了保育的概念,既保護瀕危物種,也保護瀕危文化。

粵劇無疑瀕於式微,比起上個世紀前六十年代以前時期,可以說已一落千丈。這也是中國所有戲曲劇種的情況,即使是曾經號稱國劇的京劇,一樣面臨着不景氣。昆劇、越劇、川劇、豫劇、黃梅戲……無不一樣。每個劇種都在作兩方面的努力,一是培養演員,二是培養觀眾,兩者都有後繼無人之憂。

還有一項在做的是改革,務求跟上時代的發展。

所有劇種都面對危機正好說明,危機是時代發展帶來的,戲劇藝術從形式到內容都未能適應時代的變化,追得上觀眾生活模式和口味的變化。只要看看買票進場看粵劇的觀眾是些什麼人,就可以知道問題所在。而這些,豈是區區一座審判些兒小案的九龍裁判法院可以解決的,即使可以給犯人定生死的高等法院也解決不了問題。

話又說回來,粵劇瀕危是事實,說它已返魂無術則未必。只要走去各個區的文娛藝術中心轉一轉就可以知道,唱粵曲的訓練班和演出幾乎無日無之。我認識好幾個職業、半職業的粵曲伴奏樂師,工作忙碌得很。曾經有一段時間,香港不少唱粵曲的愛好者給深圳「平靚正」的伴奏服務吸引去了,香港的樂師稍清閑;但隨着人民幣升值,兩地的消費接近了,唱曲的──多屬「師奶」──又紛紛留港消費。一些出色的樂師,真的要夜夜笙歌。

不止出色的樂師搶手,出色的小生唱家同樣搶手。我認識一位「半路出家」的小生票友,因為聲好情好,加上有演奏音樂的底子,樂感好,花旦票友排着隊要與他對唱。

由此看來,粵劇與粵曲的境況不能混為一談,正是一冷一熱。而從中是不是可以有些啟示呢?

從歷史上可以見到,藝術品種都有興衰過程,而又往往是興時大眾化,衰時小眾化,興時趨於俗,衰時則趨於雅。粵曲(不是粵劇)就是朝小眾而雅的方向發展。唱粵曲的大多是消費得起不算便宜的樂師費用的有閑階級,當然也可以參加較普及的粵曲班。隨着人口老化,不少人提前退休享受優閑生活,粵曲熱潮方興未艾。

汪阿姐演優於唱,是否看不到粵劇冷而粵曲熱這一變化?

2009年2月18日 星期三

建築物活化忽然熱起來

香港近年隨着社會變化加劇,多了很多新詞,或稱「潮語」,例如保育、活化。昨天,政府宣布了六幢歷史建築的活化計劃,這兩個詞又大熱了。

活化、保育突然大熱,並不表示這是新事物,只不過社會輿論突然也文化起來,也來關心歷史建築物而已。

有位年輕人到中環走了一圈,忽然有個「新發現」,原來發現政府在歷史建築物的活化、保育上做了不少工作。中環的確有不少這樣的建築物,讓我數一數我所知的:藝穗會、甘棠第、禮賓府、動植物公園、香港視覺藝術中心、茶具博物館、紅棉道婚姻登記處、前特首辦公室……。這都是已活化的,未把有計劃活化,例如域多利監獄、中央警處等計算在內,也未把遠一點的舊灣仔郵局等計算在內。 香港視覺藝術中心

以上地點,你到過幾個?有哪些甚至是未所知聞的?如果你都知道,也到過,你應當得到「關心香港好市民獎」,當然我也有份。有兩個地方是很多人不知道,更沒有到過的,一是視覺藝術中心,二是前特首辦公室。

我工作的地方距離這兩個地方不遠,視覺藝術中心更是經常去。那裡有一段時間每天中午播放藝術題材錄象片,一星期一輯,我經常去看。那個放映室有一百座位,像個大學課堂,坐得很舒服。我經常可以很奢侈地享用這項放映服務,因為錄象片經常是為我一個人而放的。有時工作人員可能因為吃飯來遲了,見到我一個在等待放映,會一再道歉。我從那裡回來,遇到同事問起,我告訴他們到了視覺藝術中心看展覽時,每個都會問同一個問題:視覺藝術中心在哪裡?

前特首辦公室(董建華的辦公室)就在對面,前面的庭院中有一棵連理樹。有一次辦公室舉行開放日,我特意進去看過。它曾經很受注意,因為曾用作中英聯絡小組的會議場所。

這些建築物活化多年了,但一直受到冷落。到社會上注意有關問題的人多了,卻又有很多人出來指責政府不重視歷史建築物的活化。唉!這就是問責,香港式的問責──問他人之責、政府之責,而不問自己之責。

昨天宣布六幢歷史建築物的活化計劃後,起來「問責」最嚴厲的是八和會館的主席汪明荃阿姐,指責政府只顧推廣外國藝術,卻不扶植本土文化,因為八和要活化北九龍裁判法院為粵劇術中心的計劃落敗了,而美國薩凡納藝術設計學院則勝出。

我冷眼旁觀,則慶幸八和的計劃不獲接受。

粵劇在香港有過很輝煌的歷史,到如今是不可否認的衰微了,發展艱難,粵劇伶人的日子並不好過。原因很多,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是粵劇圈子中人的團結與素質問題。八和不和,多年來鬧過不少新聞,如何與時俱進很成問題。要把原九龍裁判法院活化為功能多樣的粵劇文化中心,八和是否有這樣的人力和財力?我大有疑問。汪阿姐要求當局公開評分標準(還是結果?),我勸她還是不要和自己過不去了,以免評分太差令自己難堪。

2009年2月16日 星期一

這才認識了丁衍庸

昨天下午到香港藝術館,有意外的大收穫:看到了我印象以外的丁衍庸,使我對這位在香港度過創作最多產歲月的畫家完全改觀。

去香港藝術館本來是為看玉器和陶瓷,誰知道我以為是常設展出的玉器收藏已不知打什麼時候起變為金飾收藏了。陶瓷館已看過多次,再看不過是為了加深對宋元明清瓷的印象而已。曾聽聞增加了一件汝瓷展品,但又聽說後來撤走了,不知是不是發覺並非真品之故。在宋瓷部分,果然沒有看到有汝瓷。一直以來,都只知道,非常罕見的汝瓷,香港只有一件,放在香港公園的茶具博物館中展出。而全世界已知道的汝瓷官窯器皿,不超過七十件。

接着,順道去看了「丁衍庸的藝術時空」展。

過去看的丁衍庸作品主要是以戲曲劇目為主題的國畫,風格與關良相近。兩人畫的人物但求簡練、稚拙,像戲筆,像兒童畫,都提不起我的興趣。但坦白說,我對丁衍庸的認識非常有限,昨日走進展廳,才對他有較全面了解,知道他是到日本學西畫,從野獸派油畫開創作生涯的;回國後到三十年代才開始研究八大山人、石濤和金農的水墨畫,後來並以水墨創作為世人所知。他四九年隻身來港後,過了一段艱困的日子,到五七年始獲邀開辦新亞雅書院藝術專修科。追本溯源,他該是目前中大藝術系的開山祖師。

野獸派是西方的抽象畫派,而上溯揚州八怪、八大山人,下接齊白石、吳昌碩這金石畫派,則可以說是中國的抽象畫派,不求形似,重在取神,追求的可以說是「得意忘形」,以似與不似之間為妙,筆下的花鳥虫魚山石木樹都自成風格而帶漫畫趣味,務求抒發自己的孤高冷傲。

我最喜歡的他的花鳥畫,幾個似是順手拈來的冊頁尤其令人喜愛。其中最精采的,是最後的一個展品:為黃易所寫的《午覺冊》。一起展出的還有黃易一篇描寫丁衍庸作畫經過的文章。文章妙趣橫生,講述了丁衍庸午覺醒來,不假思索,信筆塗抹,一氣呵成寫下八幅小畫的過程。這八幅是典型的水墨文人畫,筆墨、題字、落款、留白都自有運心,但大巧若拙,大雅若俗。用幾滴自然落在畫紙下方而自然化放的大墨點,再加聊聊幾筆寫成的四隻小雞,最惹人喜愛,可以說是整個展覽的壓卷之作。

丁衍庸到晚年才治印,但印章極具大師風範,形肖印尤其有味道。這不能用天才來解釋,只能說是「功夫在詩外」所致,是功夫爐火純青時舉手投足都自有風範的表現。

果然是大師。

2009年2月15日 星期日

九龍嬉春 霧海翻騰


今天上午走出陽台,眼前的維港氣象萬千。

「氣象萬千」四字一點不假,因為景色每一刻都在變。特別是往九龍那邊望過去,眨眼之間,這座大樓隱沒了,那座大樓卻驀然現身。濃霧像魔術師一樣,把座座大樓玩弄於股掌之上。

今日吹東風,霧從鯉魚門那邊貼着海面吹過來,拐過九龍灣後,湧向橫臥在前面的九龍半島,在聳立如林的參天大廈之間翻騰湧過,那景象就如洪流沖過險灘,形成奔湧的急流、瀑布。濃霧沿着九龍半島岸邊再湧向灣仔、中灣去,在會展中心之上捲起浪花一樣雲霧。

過去在陽台上看維港,總覺得九龍景色不如港島,但今天卻絕對是港島不如九龍了。九龍半島在雲霧妝點下,就像一幅潑墨寫意加工筆收拾的水墨畫。再加上各式大小船隻穿霧而行,時隱時現,變化多端。

景色令人驚喜,而二月中旬就有這般情景,則令人驚奇。

維港每到春夏之交,都會有濃霧,兩岸之間只見茫茫一片乳白,看不到對岸。幼時每天要從灣仔坐船到九龍上學,一遇到這樣的日子,15分鐘的航程可能要走半小時,船有時索性不敢開動了,乾脆在海中央停了引擎。大霧的日子常常都沒有風,船到了海中央時,什麼都看不見,而船舷四周的海水平靜如鏡。耳朵則一點兒不清靜,所有船只都在鳴笛,或者敲鐘,敲擊預先準備好的鐵板。

不要以為周圍白茫茫一片就沒有可看的,隨時,你的眼前會猛然出現一個黑壓壓的龐然大物,那是停泊在維港中央的美軍戰艦,甚至航空母艦。現在,即使有美軍航空母艦訪港,也不會停泊到灣仔與尖沙咀之間了,只是偶然在海中央見到一兩艘較小型的軍艦停泊。

這些情況過去只會在三四月出現,而今天,二月中旬,就春霧鎖香江了。這是氣候在變化的跡象之一。當我還在懷念着短暫的秋天的時候,冬天已似有還無的過去了。大概十天之前,香港公園已有杜鵑花搶先綻放了。昨天在香港天文台長林超英的網誌上看到,他也注意到這情況,還說以前在港大讀書時,大家叫杜鵑花做「騰雞花」(叫人惶恐的花),因為杜鵑花一開,就要考試了。現在,大學生還有兩三個月風流快活呢。

這裡照片所見的今天景色,很快就消失了。接近中午,有點兒陽光,就不再有濃霧湧進維港來,雖然空氣仍然潮濕,視野不佳。

據天文台說,明天有較清凉的東北季候風到來,今天的景色也不會再出現。

今天不用上班而得遇這樣的景色真幸運。拍了一通照片,有些很不錯,可惜的是「雜訊」較多,不夠精細。

春霧鎖香江





2009年2月13日 星期五

用佛洛伊德理論給杜麗娘解夢

湯顯祖的《牡丹亭》四百幾年來迷倒不少戲迷曲迷、癡男怨女,把戲本改編上演的不絕如縷。改編是必要的,因為原劇長55本,要原本上演根本不可能。白先勇為推廣昆劇,給《牡丹亭》弄出一個青春版來,要演三天。我真不明白這有什麼實際意義。中芭把《牡丹亭》改編為舞劇,難道更大,未算成功。

中芭《牡丹亭》的改編不重在情節、主題上再現湯顯祖的《牡丹亭》。觀眾希望重溫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浪漫人鬼情未了,難免要失望了。兩人彼此的愛慕思戀,都缺乏足夠的鋪墊、描寫,有情感交流的對手戲(舞)都不多,很難感人。

中芭《牡丹亭》的改編很明顯只是借題發揮,借佛洛伊德的解夢理論來重解牡丹亭裡的驚夢,或者倒過來說,借杜麗娘來宣揚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湯顯祖有臨川四夢,有興趣者,每個夢都可以這樣舊夢重溫一番。

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很着重解夢,認為夢是「通往潛意識之王道」;認為分析人的夢,就可以掌握連人自己也不知道或者不承認的潛意識。

佛洛伊德又認為人的心理可分為本我、自我、超我。其中超我是受到社會道德規範制約的我,而本我是由性慾主導的我,夢則是自我被壓抑的願望的流露。

李六乙很顯然是按着這樣的理論來給杜麗娘解夢的,並且為此製造了兩個「自我的麗娘」。在序幕中,「花神麗娘火一般的嫵媚,她引領着麗娘享受着自己身體的『真』──躁動的『慾』……」。「花神麗娘」無疑就是佛洛伊德所謂的本我。至於「昆曲麗娘」,由一名昆曲演員扮演,在劇中的角色疏離,根本不參與芭蕾之舞,面目很模糊,是否就是超我的體現?

整齣《牡丹亭》,與其說演的是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愛情故事,不如說演的是杜麗娘與花神麗娘精神、意識上的苦苦相纏。這兩條線由始至終交叉發展。視覺效果而言,由頭到尾一身火紅的花神麗娘在舞台所佔的的地位比重,絕對勝過服裝素雅的柳夢梅,甚至可與理應是主角的杜麗娘互相抗衡。

在這樣的主導理念下以芭蕾舞演繹《牡丹亭》,而要讓觀眾看得明白、有所感悟,可以想像難度極大。難怪北京也有專家說看得「蒙」了。

把昆曲嫁接芭蕾,予人新鮮感。昆曲的曲藝與身段的雅緻舒展,與芭蕾有很好的融合。更難得的是特邀演出的昆曲演員雖然專長不在舞蹈,但走碎步圓場如圓荷走露,不跳而成舞,出沒在芭蕾舞者群中,自有一番氣度而互相交融。

整體而言,我的感覺是,中芭的《牡丹亭》不乏佳句,但未成佳篇,對之仍有所期待也。

(《牡丹亭》二之二)

2009年2月11日 星期三

看中芭《牡丹亭》,未可一往情深

昨晚,去看了中國國家芭蕾舞團的《牡丹亭》,這是他們繼幾年前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後,又一部創作舞劇。中芭近年似乎越來越予人信心。昨晚是他們在香港藝術節四場演出的閉幕演出,現場所見,堪稱冠蓋雲集,城中名人高官、前高官不少,洋人也特別多。看來大家都對中芭這齣新劇寄予厚望。

《大紅燈籠高高掛》是中芭邀請張藝謀作導演的,那年來港演出,我沒有觀看,為是對這故事和張藝謀都有保留,恐防又要被那套用濫了的「中國符號」轟炸。《牡丹亭》是事隔七年的又一創作,由近年創作多台新編京劇而為人熟知的李六乙編寫劇本和導演。

中國不少劇團為了突破框框,近年都喜歡邀請外面的藝術家合作,中芭這次也走這條路線,舞美、服裝、燈光都請了「外援」,都屬大師級的人馬。例如負責服裝設計的和田惠美,就是國際演藝舞台炙手可熱的大家,張藝謀的奧運開幕式也請來她合作。

整台演出,以舞美的設計最突出。第一幕的三場都在舞台中央設一個不及尺高、約十尺見方的平台,這既是牡丹亭、芙蓉帳,又可載着昆曲歌者騰空而起。最具戲劇效果的,是黑白無常到來把杜麗娘帶往陰曹時,平台一角着地,面向觀眾上翹約45度,台底原是個大鏡面。大鏡面配合着燈光,仿如通向幽冥的大門,氣氛詭異。

幾次出現在背幕上的一道橫向曲折墨痕也很有戲劇效果,時而是由遠而至的路,時而是連接着在半空的大牡丹的枝,又可變成連接陰陽的黃泉路。

相比之下倒是舞蹈部分未能令人滿足。

各種版本《牡丹亭》的主要戲分都落在杜麗娘身上,柳夢梅相對擔戲不多。李六乙改編的劇本中,柳夢梅的分量更加被新加入兩個自我的麗娘──花神麗娘與昆曲麗娘搶去了。花神麗娘的戲份更不下於柳夢梅,與杜麗娘一再有可觀的雙人舞,她火紅的舞衣也是全劇中最奪目的。難怪,《牡丹亭》的宣傳單張的重點也落在一紅一白兩個麗娘的雙人舞之上,如果不留意,看不到柳夢梅的身影。劇中除了兩場重點男女雙人舞,柳夢梅就「行出行入」了。

李六乙似乎對中國傳統女性角色較有興趣,曾創作京劇《巾幗英雄戰爭三部曲》,主角分別是花木蘭、穆桂英、梁紅玉。改編《牡丹亭》重女輕男也就不足為奇。

《牡丹亭》全本有55本,如今改編為序幕加兩幕六場,十分濃縮,加上夢裡夢外、陽間地府,時空複雜,還有三個麗娘,就更加錯綜離奇,即使對《牡丹亭》的故事有印象,也不易明白。我後面一位前女高官就不停嘀咕:「粵劇都唔係咁嘅(粵劇不是這樣的)。」至於洋人能看明白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全劇至杜麗娘與柳夢梅人鬼相認、幽媾、婚禮而結束,婚禮一段本意是營造出高潮,但反顯得拖沓無力。最後台中央留下序幕杜麗娘在其上幻生幽夢的披紅椅子,以前後呼應。這時,片片牡丹飄落人去空寂的舞台上,景象淒美。可惜的是,未能編排好讓椅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無到有,生生硬硬地搬出來,就失諸造作了。

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有言:「如杜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中芭的《牡丹亭》要使觀眾也情生且一往而深,還大有改進餘地。
(《牡丹亭》二之一)

讀武俠小說的滿足

對於年輕人來說,讀讀武俠小說很有好處。其中一點,是有助培養聯想能力。

我曾經很愛讀武俠小說,但對於武俠電影、電視片,則敬而遠之,特別是由我已看過的武俠小說改編的。當初有同名的電影、電視片上映時,也曾經很感興趣,但看過一兩次即知道不可以寄予半點期望了。

武俠小說都是虛構的,即使人物可能有其人,但到了小說家筆下,都必定經過「藝術加工」,向好向壞去理想化。再到你閱讀後,又再在腦海中經過自己的想像形成形象,也必定都很理想化。梁羽生筆下的大俠如張丹楓、金世遺、卓一航,金庸筆下的大俠如陳家洛、郭靖、楊過,都自成形象,雖不具體而形神自在,臻於完美。這是任何世間人物難以取代的。大俠身邊的俠女或俠侶,多被營造成脫俗出塵、不吃人間煙火如冰川天女、小龍女,就更加卓爾不凡,人間絕色,都是沒有塵俗凡胎可以扮演出來。

電影、電視片勉力去拍武俠小說名著,重大的挑戰是要找到個能符合讀者心目中形象的演員來,要形神俱似。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就沒有見到一個如我心中想像的小龍女。

更難的是以影象表現出完全是虛構的各種門派神奇武功來。在小說家的緢寫下,這些武功都很獨特,每招每式各有妙用。看小說,你可以加上自己的聯想,把各種武功、招數都形象化,但電影、電視片一旦也把它們都形象化,就顯得兒戲了,要麼也距離想像的十萬八千里,劍氣不是那個劍氣,內勁不是那個內勁。《臥虎藏龍》的竹林比武怎麼看都生硬而欠說服力,《英雄》裡的水上漂一樣假得像動畫片。

即使現在的動漫科技越來越高了,要拍出武俠小說的神髓來,還是不可能。

如果靠看電影、電視來「閱讀」武俠小說名著,那損失就太大了。損失的不只是內容上的遺漏,更大的是無法培養出個人想像能力。你不是靠自己的腦海去從文字生成形象,而是被動的靠電影、電視影象去製造去視覺形象來。更不要說對文字的欣賞能力的提高了。電影、電視怎能表演梁羽生古典詩詞、楹聯的功夫?

有些版本的武俠小說有插圖,我認為這也是敗筆,因為十之八九都難有理想之作。

讀武俠小說的一個巨大滿足,是在自己心中營造出不同的人物來,有自己喜愛的偶像,有自己痛恨的惡人。這也是小說家的最大滿足,他們甚至可以代入其中,付出自己的愛與恨。我認識一位武俠小說作家,他寫着寫着,就把武俠世界和現世界合而為一了。

有一次,他打麻將輸了大錢。他氣不過來,對四方城一名仇人恨之入骨,第二天把這人真名實姓地寫進小說去,然後不幾個照面,就手起刀落,痛痛快快把這仇人手刃。

他說出這段往事時,哈哈笑聲中仍未失「報仇雪恨」的快感。

2009年2月10日 星期二

成年人的神話

已故中國數學大師華羅庚曾對梁羽生說,武俠小說是成年人的神話。

神話多屬虛構,但都寄託着人對過去、現在、未來的期望。是的,對過去也有期望,那也就是對未來期望的倒影。在沒有文字紀錄的年代,歷史摻雜了大量想像的東西。神話於是與歷史互相借用而流傳下來,中國、希臘、猶太,莫不如是,《聖經》主要就是這樣的紀錄文字。

武俠小說家於是就可以把歷史與想像互為表裡的鋪陳成奇幻的小說,背景、情節都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讀者疑幻疑真,有時連學者也騙倒了。梁羽生變託冒辟疆之名寫的詞章,因而被編入冒辟疆的作品集中。

讀這樣的作品本來不必認真,但作者的寫作功夫,卻可以讓你從半信半疑中認真起來。讀小說的樂趣是要投入,對小說內容太疏離了,必然少了點樂趣。

可是,你隨着年齡、閱歷的變化,也難免對於「成年神話」少了興趣。我曾經很沉迷武俠小說,梁羽生、金庸、江一明等等讀過不少。後來都放下了。

那時讀武俠小說其實不容易,因為那時沒有公立圖書館之設,無法借來看。要看的話,要嘛就買,要嘛就租,而我是借同學租來的看。那時有位同學家境很好,可以隨便租書來看。那位於上海街的書檔設於樓梯口,絕大部分是小說,除了武俠小說,還有以美國為背景的《中國殺人王》之類。

我清楚記得,看金庸是看到《天龍八部》看不下去的。元劉廷振在《薩天鍚詩集序》有句話說:「其所以神化而超出眾表者,殆猶天馬行空而步驟不凡。」金庸的小說的情節以天馬行空取勝,但過了一個度,就不是步驟不凡,而是步驟錯亂了。《天龍八部》就給我這樣的感覺,終於難以讀完,中途放棄。之後的《鹿鼎記》就根本沒接觸了;後來在其他媒界偶爾接觸,只覺是既不武又不俠,根本談不上是武俠小說。難怪金庸此後即無以為繼。

武俠小說始終是圍繞着「武俠」二字而展開的,「武」要高強而有層次,不能一味功夫犀利莫所能敵有如科幻;「俠」則要有俠骨、俠氣、俠心,還有俠侶,於是有江湖上的愛恨情怨、家仇國恨。俠不一定是全身每個毛管都滲透着正氣,但正氣不可少。一身邪氣歪念的如韋小寶根本與「俠」字沾不上邊。俠在江湖風雲中可以樹立起形象來,但層次較之置身國族情仇就低了一籌。梁羽生仗着豐厚的文史知識,會把小說放在真實的波瀾壯闊大背景中展放,為小說裡的俠士提供了一個有利一展身手抱負的大平台。

這樣做也有弊端,就是情節、想像力放不開,有礙「神話」的展開。古龍把歷史背景都拋棄了,自然可以使情節迷離如魔幻。但你從中是得不到文學文字的滿足的,除非你着迷於古龍式的文字。

2009年2月9日 星期一

有限制才有創新

有句話叫「戴着鐐銬跳舞」。你不懂跳舞也可以想像,這絕不是好受的事。至於這樣跳舞是否跳得好看,卻是另一回事。

在舞台,不乏「戴着鐐銬跳舞」的場面。一個舞劇或單個舞蹈,只要涉及牢獄的情節,就可能見到這樣的舞蹈編排。

跳舞,人們總以為不受任何束縛最好,這樣才能充分發揮四肢與軀幹的功能,解放心情,跳出個性。這自然不假,很多舞蹈就是這樣的,古典、傳統、現代的舞都不乏這樣的舞蹈編排。

但你也可以見到很多聰明的舞蹈家,利用一些道具,加強了舞蹈的表達能力,帶來新的變化。可能是一條彩帶,可以是一把傘……數之不盡。我看過一個雙人舞,就凭其中一人身上的一件可輕易穿脫的對胸上衣,就別開生面的跳出一對男女生離死別的愛恨纏綿。

西班牙的國粹佛林明高舞蹈,女舞者都穿一條闊大、多褶、多花飾的長裙,裙裾鋪開一定可以做窗簾。這樣的裙子,又重又笨,穿起來走路都不方便,何況跳舞?可這正是佛林明高舞的特色所在。西班牙女子的奔放、熱情,全靠那裙子擺弄出來。

芭蕾舞的木頭鞋子就更神奇了,沒有這笨拙的鞋子,芭蕾舞的魅力就全失。

類似的束縛,幾乎在一切藝術形式中都存在。試看:寫字嘛,當然是硬筆方便,中國人硬是要用軟筆來寫,控制難極,可是獨步世界的中國書法就是這樣形成的;二胡嘛,要把弓夾在兩條弦中間,弦是凌空的,而正是這樣構成了二胡特殊的魅力。

一切體育比賽同樣自我約束,都必定規矩多多。規矩還經常在變,一般都是增設限制條件。乒乓球最明顯了,為了不讓中國獨霸世界,不斷在針對性地定出新例。觀眾都知道,這樣的約束大都可以刺激新的技術、戰術產生,使比賽更可觀。

我每次看到女子體操的平衡木比賽,我都會心裡嘀咕:把平衡木加寬一點,不就跳得輕鬆了嗎?這問題可能很可笑,就跟有未看過足球比賽的鄉巴佬問:二十人追着一個球踢多難啊,多放幾球進場不好嗎?

最近與人談起對聯的規限,對方似乎不明白為什麼對平仄有那麼嚴格的限制,問題也很類似。對方認為可以寬些,不必太嚴格。他其實不知道,聯句也是律句,而律句也有彈性,有些地方可寬,有些地方則必嚴。

一種藝術形式,一旦必須堅持的限制打破了,不但不利於發展,反而可能帶來這種藝術形式的滅亡。除非,你為它建立新的限制。鼓吹創作自由的人可能要瞪眼了,但我認為這是真理。

台灣的劇作家賴聲川根據自己創作話劇的經驗,寫了一本書叫《創意學》。雲門舞集的林懷民在序言中說了一句深懂創作三味的話:「我創作最大的挑戰是『找出限制』來,然後專心在限制裡做到圓滿。」

中國「五四」以來的新詩沒有很大成就,我以為,一個重大的原因是打破了舊的限制,卻又沒法建立起新的限制來。什麼都自由了,什麼限制都沒有,原來並非就最有利於創作。

2009年2月7日 星期六

從任總的警告到Krugman的警告

金融管理局總裁任志剛日前在立法會警告,要提防金融海嘯第二波的衝擊,而且預警說,第二波可能比第一波更具殺傷力──大意如此。這立即招來多位「尊貴」的議員抗議,認為任總不該在這時候發表這樣的言論,打擊香港的信心云云。
在這個陰霾密布的時候,信心自然是重要的,但信心不應建立在自我感覺良好之上,以致失去預防危機的警惕,以致不願意聽到「狼來了」的警告。
早上打開《紐約時報》網頁就看到不久前得到諾貝爾經濟獎的Paul Krugman的最新文章On the Edge (深淵邊上),文章評述了奧巴馬挽救經濟方案在國會遭遇到的共和黨抵制,美國當前的危機等等(http://www.nytimes.com/2009/02/06/opinion/06krugman.html?_r=1)。他對經濟局勢的警告比任總嚴重得多呢。
他警告,美國可能陷入通縮,它的可怕之處是一旦陷入了就難以自拔。文章的最後一句是:美國經濟正處於深淵的邊沿,而共和黨卻在試圖把美國推進深淵。
Krugman的一貫觀點,奧巴馬的方案還遠遠未夠力度呢。這樣的方案已受共和黨拿着過去八年已破產的以減稅促經濟理念頑強抵抗,美國還可以有更猛的靈藥嗎?
奧巴馬上台,難以享受美好的一百日,沒有美好的蜜月;如果有過「蜜周」的話,那也已經過去了。
Krugman的警告或許不太新鮮,不同的是,以前提出警告時還有對奧巴馬的憧憬,而現在憧憬消失,嚴竣的現實更逼近鼻尖了。

2009年2月6日 星期五

讀書何妨不求甚解

說年少時讀梁羽生的書是囫圇吞棗,並不誇張,主要是他的武俠小說多有廣大的歷史背景,而且有不少古典詩詞、對聯(多用於回目),年少時文史知識有限,最受吸引的是小說的情節,江湖恩怨、男女情仇,更何況還有劍影刀光、神功奇技?

一本書可有千千萬萬讀者,每個讀者不同,感受也自是有異,從書中看到什麼、感悟到什麼,是不必一樣的。即使同一個人,不同時段讀同一本書,也自有不同時空裡的領悟。

以前,一直弄不明白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是什麼意思,現在則有體會了。

關鍵就在於:書,根本沒有甚解。這裡說的書,是指人文科學、文學的書,不是指自然科學、數學的書。

在科學、數學的領域,讀書要絕對要「求甚解」的,特別是數學。因為數學永遠只有對與錯,不會因為時光的過去,人的閱歷增加而讓你對數學的定理有不同的見解。對的常對,錯的常錯。一加一永遠是等於二。如果你對一加一有大於二或少於二的感悟,這不關乎數學,而一定是人文科學的事了。

泰戈爾就對一加一有這樣的理解:友誼與愛情之間的差別在於,友誼意味着兩個人和全世界;愛情則意味着兩個人就是全世界。即是說在友誼的世界中,一加一等二,在愛情的世界中一加一等於一。

可嘆嗎?追求愛情其實是追求一個小世界。

在人文科學或者說形而上學的領域,一個事物的判斷,可以不斷變化、轉換,沒有對與錯,真與假之分,最多只能分好與壞。如果有對錯、真假、好壞的判斷,那很可能有時效,會逾時失效。當然不只是時間問題,而是隨着馬齒漸長,人生閱歷增加,客觀世界也變化了,人的判斷就難免不同。

所以,讀書實在不必求甚解。常常是有一個大致的認識就足夠了。只管讀下去,或許他日得讀他書,會觸類旁通的。於是,就可以如陶淵明接着說的:「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讀詩尤其是這樣。

詩都貴含蓄,詩人故意不把意思「畫公仔畫出腸」,而要讀者去意會、猜想,你要真個參透並不容易。詩若如竹筒倒豆,你也不會愛讀。所以陳夤恪主張:「詩無二解,不是好詩。」最好的詩可能是無解的,李商隱的很多詩就至今讓人霧裡看花。

我見過自以為聰明的人,拿着下屬引用的一首詩強作解人以至強加於罪,其人之無恥與無知,至今想來仍難解懷。

此所謂「詩無達詁」。據錢鍾書所引,法國詩人瓦勒利甚至認為,「詩中章句並無正解真旨。作者本人亦無權定奪。」就是說,不同人對一首詩的理解,可以並行不悖,連作者都不能左右。

這麼說,年少時對梁羽生的武俠小說囫圇吞棗也不算什麼過錯,這正如陸象山所言:「讀書且平平讀,未曉處且放過,不必太滯。」太滯就少了很多讀書的樂趣了。

2009年2月5日 星期四

讀梁羽生詩詞對聯集

春節剛過,各大書店都依慣例展開「新春大減價」,趁機會買了一本梁羽生的詩詞、對聯選輯《統覽孤懷》。這本書正好趕及在梁羽生去世之前編輯完成,兩個月前才出版,大量資料得到梁羽生在病榻上核實校正,非常難能可貴,既可告慰這位武俠小說大師,也可滿足各位仰慕梁羽生的讀者。

梁羽生堪稱雜家,寫武俠小說只是他的成就之一。古典詩詞,包括對聯創作,是他另一項不可多得的成就。

楹聯要嚴格依對仗、平仄的規則創作,每個句子都應是律句,即按照格律詩的規則而成句。楹聯可長可短,短者可只得三字,如陳寅恪為清華入學試出的題「孫行者」。長者則可以百字計,中國各地有不少這樣的長聯,且互爭「天下第一長聯」的虛名。好的對聯,是完全可以視之為詩或詞的(詞其實是廣義的詩)。梁羽生因而把一些對聯稱為對聯詩。

梁羽生很早就寫詞,書中錄得最早一首寫於16歲。他的很多少作後來用到武俠小說中去,借書中人物廣為流傳,為讀者讚嘆。其中有一軼聞值得一錄:他在《七劍下天山》中假借明末四大公子之一冒辟疆之名傳世的一首《金人捧露盤》詞,一度被學者以補遺之名錄進冒辟疆的《巢園詩草》中,以為是他遺漏了的作品。

梁羽生對對聯寫作特別有興趣,所有小說的回目名都以對聯形式寫成,其中不乏令人擊節讚賞之作。《統覽孤懷》一書選輯了很多這樣的作品。梁羽生熟讀古典詩詞,這些回目很多是把古人今人的句子順手拈來,或集句成對,或與古人相對。 如:
何須拔劍尋仇去
依舊窺人有燕來(黃仲則句)

心事浩茫連廣宇(魯迅句)
情懷蕭索覓佳人

四海翻騰雲水怒(毛澤東句)
百年淬厲電光開
都對得旗鼓相當,耐於玩味。

梁羽生愛寫嵌名聯,其中有兩次成聯的「月仙」嵌名聯,都放進了《冰川天女傳中》。兩聯是:
月色無痕 綠窗朱戶年年繞
仙姝有恨 碧海青天夜夜心

月色花香齊入夢
仙宮飛閣共招涼

最早的「月仙」聯是梁十幾歲時寫下的,月仙何許人也,值得「大俠」經年累月筆底寄情?月仙原來是梁的表妹。

梁羽生寫過多少盪氣迴腸之男女情事,本人想來亦有可歌可詠之情也。

梁羽生曾言。愛情不外乎四種
一、「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之情;
二、「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之情;
三、「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之情;
四、「不求天長地久,但求曾經擁有」之情。

梁羽生與妻子林萃如在同事介紹下,認識九個月就結婚,從一而終。

讀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是少年時之事,鑑賞能力有限。如今集中欣賞梁羽生的詩詞、對聯作品,想當年讀小說,不過囫圇吞棗,未真正懂得欣賞也。

2009年2月4日 星期三

五年一個循環?

當今世界的一個事實,是事情的發展、循環比過往快得多,而且可能會越來越快。最初有這樣的感覺是消費品帶來的,時興、流行的東西很快就過時換代了,電話、電腦的換代尤其是快捷。這都沒有什麼,我不是什麼都貪新鮮的小年青,對消費品眼花繚亂的更新自有一定定力。但經濟循環的加快,就不能讓你始終氣定神閑。

你有沒有發覺,以香港近十年計算,約每五年就有一次大波動。九七是亞洲金融風暴,零三是沙士,零八是金融海嘯。下一波是一二還是一三?

不過回顧一下,在此之前,香港也有相似的經歷。從戰後算起吧,香港也經受過不少重大社會、經濟動盪顛簸:韓戰造成對中國的封鎖,香港轉口港地位難保;九龍大暴動;大陸難民潮擁至;嚴重水荒(每四天供水一次,每次四小時);六七反英暴動;七二年股災;石油危機;香港前途危機,港元危機,移民潮;六四衝擊。

粗略一算,竟然也是四五年就有一次大起伏。是不是香港命該如此?

有點不同的是,以前的動盪對香港的經濟衝擊沒有那麼大,經濟衰退是難得出現的。現在,每次波動都伴着經濟衰退。其中,又以這次金融海嘯最有「殺到埋身」的感覺。

最早有這樣的感覺,是聽到美國那邊做貨運司機的親戚說,好幾星期沒有工開了。在廣州做玉石生意的朋友也說,生意明顯清淡下來。在香港,一位在美資金融大行做會計師的年輕人,雖然興幸當初選對了碼頭,沒有搭上雷曼兄弟的沉船,但最近的情況也越來越難以寬心。不久前見他,聽他說到公司內各個部門的人一個一個無聲無息的消失,人人情緒低落,不知厄運什麼時候落在自己身上。他們亞洲區的總裁早早就「執包袱」了。昨晚再見他,他一落座就說,公司又炒人了。以前一直知道美國公司最無情,一切只求向股東負責,千方百計要做的是每年交出一盤「靚」數來,裁員起來絕不手軟,所有人員都只是一個數字,沒有哪一個是沒了他不行的。但直到現在才真正感到美國公司的冷酷,儘管只是間接感受。

更令人難過的是,一位做服裝零售、曾開過好幾家分店的朋友準備破產了。

不直接認識而只是聽來的故事就更多。美國的親戚有一個住戶租客,是拿公司津貼租屋的。海嘯一來,這名租戶即失業,落荒而去。同樣的事情也在香港發生:朋友的朋友回港找到工作,於是簽約租屋住,誰知接著就因海嘯被解僱了,簽下的租約不知如何是好。另一人亦坎坷:上一次讀完書時遇到9.11,無奈之下重返校園深造;如今再戰江湖竟然又遇上金融海嘯。是不是又要視學校為避難所?誰知再讀一個學位出來,又會遇到什麼風暴、海嘯?

世界越來越捉摸不定了。

2009年2月3日 星期二

抬頭三尺有藍天

志蓮靜苑,攝於二零零五年十二月
前天(二月一日)的《明報》A12版上有一個標題:努力5年 藍天未見。同版一幅照片的說明又說:距離粵港減排目標只有約一年,藍天至今仍未重見……。

在這裡你可以看到,版頭桃花在藍天白雲下爭艷的照片,是再前一天(一月三十一日)在我家對着維港的陽台上拍攝的。我不肯定記者的稿件是哪一天寫的,但版面應該是見報的前一天,也就是我拍照的那一天排的吧?怎麼會是「藍天未見」?這不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嗎?

基於對香港的愛護和期望,我也同意香港的自然環境很多地方未盡人意。但說話──尤其是傳媒說話──應當實事求是,不要從錯誤的概念出發,不顧事實的亂寫。《明報》以上文字顯示,這不僅是記者的輕率,還有編輯的輕率和老總的輕率。

誤導的不僅是標題。「藍天不見」那個標題之下的文字這麼說:「近年每逢冬季,天空迷蒙的時間特別長。天文台於去年12月錄得的低能見度(低於8公里,不包括出現霧、薄霧或降水)時數雖然只有102小時,較2007年同期減少67%,但較前兩年同期為高。去年全年低能見度時數共1100小時,但仍高於1968至2002年的任何一年。」

十二月份的「低能見度」時數只有102小時,是個非常好的紀錄。還要知道的是,低於八公里就列為「低能見度」屬於很高的標準。鍵入台灣這個環保網頁(
http://211.22.206.188/bluesky/1-5-1.htm) 可以看到,能見度分為三級,低於兩公里屬於不好,二至八公里屬於普通,八公里以上就是好。八公里有多遠?那是由西環望到鯉魚門的距離了,能見度有這個距離,我絕對不會認為不好。

我不知道天文台錄得的102小時低能見度中有多少是屬於「不好」和「普通」,但據我自己的印象,去年十二月很多日子都是藍天白雲的好日子。

能見度測量的是水平方向的能見度,空氣中的懸浮污染物多數往下沉積,所以我們在空氣欠佳的時候見到一層褐黃色的煙霧覆蓋在地面之上。它的厚度,據我自己的目測,大概不到五百公尺,即不及太平山的高度。這也就是說,如果我們不是老是平視,而是把眼界稍為抬高一點,如果沒有雲層和樓宇的阻隔,就可以看到藍天。

近幾天早上到香港公園做運動的時候,公園雖然被環抱在中環的摩天大廈群中,但我抬頭到45度角左右,便可以看到湛藍湛藍的天空,座座大樓在其上畫出奇特的天際線。這景色,再加上近處的翠綠,為我一天的工作展示美好的開始。

我總覺得,港人的視野太狹窄,這不僅是指精神上的視野,而且是指實際的視野。或許是躲在室內,或許是要低頭趕頭,甚至鑽到地鐵裡去,都忘記抬頭三尺有藍天了,像着了「香港已沒有藍天」的魔咒。

嘿!抬起你的蓋頭來!

又及:寫作本文時,曾登上天文台網頁查看,天文台的能見度是15公里,中環的能見度是8公里。

2009年2月1日 星期日

俠氣騰雲海 文心照筆花──輓悼梁羽生


劍折南山 羽乘俠氣騰雲海
情歸東水 生就文心照筆花
──敬輓武俠小說一代宗師梁羽生先生

十四五歲時,讀過不少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曾為《白髮魔女傳》、《七劍下天山》、《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等等廢寢忘餐,為練霓裳、卓一航、張丹楓等俠客名士傾倒過。我嗣後對文字的興趣,對正邪的分辨,對中國歷史的認識,多少受到這些小說的啟蒙。

後來有機會與這位大師做過幾年同事。我作為小輩,而且與梁羽生不同一個部門,記憶中沒有與他有過交往。印象中,梁羽生是個沒有絲毫架子的妙人,是所謂的性情中人,只鍾情於自己喜愛的事,寫作、下棋、打乒乓球,其餘的事樂得清閑,逍遙自得。

梁羽生筆下產生過幾許風流名士、俠客,個個學養豐富,武藝高強,風采翩翩,唯是你在表面上無法從梁羽生的身上找到半點這些小說人物的影子。

他是個大肥佬,當時戴個大大的黑色粗框眼鏡,在沒有冷氣的辦室裡常常赤膊上陣,只穿背心底衫,肉顛顛而嗓門不小的走來走去。與同事下起象棋來,全神投入,七情上面;打起乒乓球更加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他當時還有武俠小說在連戴(好像是舊版重修,我那時對武俠小說已失去興趣),沒多少關心。為他作配圖的是李流丹(香港著名畫家,擅長版畫、油畫),兩人的合作其實很簡單,當梁羽生走過來,李流丹見到,即打個招呼,探問接着要畫什麼。梁羽生常常是簡潔而誇張的一個字:「打!」或者:「繼續打!」李流丹隨即用鉛筆在白報紙裁成的畫紙上草草起稿,再以毛筆加工成正稿。

梁羽生的小說中有不少詩詞、聯語,這同他深厚的舊學根底有關。他承認,這是刻意而為的,因為對描寫人物的心理、心情有作用。要刻畫一個舊時風流名士、俠客的形象,這也大有必要。他的回目都是很好的對聯,明顯與中國古典小說一脈相承。這使他的小說有較濃厚的文學味道。與他較熟悉的舊同事說,梁羽生寫小說筆頭很快,但寫到詩詞往往就擱筆沉吟,在辦公室裡徘徊半晌,以認真推敲。

一般人只愛讀他的武俠小說,但我以為他對楹聯的研究和寫作成就亦極大。武俠小說對於他有點像遊戲之作,也是「工作任務」,楹聯則是他的興趣,半點不兒戲。他在報上談論楹聯的連戴文章,吸引了海內外大量讀者。喜歡楹聯這門中華文化獨有藝術的,沒有不知道梁羽生的大名。

人們論及武俠小說,都會拿梁羽生與金庸相提並論。一種觀點是,梁羽生寫得正統、正派,而金庸之更受歡迎是因為他邪。「邪」這個字眼或許太負面,最好的表述是廣東話的「古惑」,而以韋小寶為典型代表。經各種影視作品不斷加工的韋小寶,又加入了更多現代人的「古惑」,使他的行為性格歷久常新。梁羽生筆下的人物就較難作這樣的加工了。

不過相對之下,金庸的文字功夫就差一籌了。今天讀到金庸給他的老朋友寫的輓聯:
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輩
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
用這樣的輓聯獻給楹聯大家梁羽生,真有點不像話。這其實不成其為楹聯,因為連最基本的平仄對仗都不合,下聯最末字必屬平聲都辦不到。金庸在署名前自稱「自愧不如者」,倒不只是客氣話。

對於本文之前的輓聯,可能要解釋一下。

上聯「劍折南山」之劍,自然是指梁羽生。當年一同開新武俠小說風氣之先的實有三人,除梁、金之外,尚有陳凡。三人曾合著一專欄曰「三劍樓隨筆」,陳凡已先逝,三劍已是兩折了。「南山」當指梁羽生晚年退隱之地,南半球的澳洲。「羽乘俠氣」,願先生乘俠氣羽化升仙也。「雲海」出自梁羽生自認為寫得滿意的作品《雲海玉弓緣》。

梁羽生書中一再出現兩句詩:「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晚年接受接訪也再引用。這兩句詩情深而意決,含蓄睿永,耐人尋味,是梁羽生對很多關於他的評論的很好回答。「筆花」除了是對他妙筆生花的功夫致敬之外,是指他最後整理出版的一套散文集《筆花六照》。

輓聯並嵌上「羽生」二字。

梁羽生在關於楹聯的寫作中有說,輓聯寫作若只泛泛而談,用在哪一個人身上都可以對號入座,不是好作品;好的輓聯應只適用於輓悼的對象,不能挪作他人之用。

梁羽生是我尊敬的前輩,雖然我相信他不認識我,我還是以這一輓聯向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