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是吳素娥女士,已故二胡演奏家湯良德先生的夫人。湯老師二零一零年仙逝,而我們慣稱的湯太,也在上月二十五日去世了,如今,該在哪裡與湯老師在仙樂中徜徉?在草原上?在蒼山巔?
我與湯老師、湯太的接觸不算密切。幾個月前,湯太在家中告訴我,最近翻閱湯老師生前日記,發覺我是他們移居香港後「第一個」接觸到的音樂圈子的人。我那時在報館工作,因而較早知道早已聞名的湯老師到香港來了。至於所謂「第一」,該是「第一個之一」吧。他們那時住在美孚,我去上過幾堂二胡課。之後,就因為工作、家庭等問題停止了,後來連音樂活動也很少參與,但總有機會遇上他們,連續着情誼。後來,我們的家相距不遠,有時會遇上,遇到過他們到維園散步。一次,見到湯老師一個人坐在舊泳池外的長凳上,居高臨下看人打網球,我坐下來聽他談了一通對中樂所謂「交響化」不以為然的見解。如今,舊泳池拆掉,網球場不存,人物皆非了。
湯太本身是鋼琴家,好像是專攻伴奏的,在中央音樂學院與劉詩昆、殷承宗等同期,音樂造詣專深。有一回到荃灣大會堂聽內地一個民樂團的新作品專場演出,回程時在地鐵車廂中遇到也是聽罷音樂會回家的湯太。她問我對音樂會的感受,我對音樂會有點失望,但說不出所以然來。湯太卻是一下子點出問題來了:音樂家寫不出好旋律來;作品篇幅宏大,好像很有氣勢和內涵,但打動不了人,篇幅大是靠西洋的作曲技巧擴充、堆砌起來的。她對這些作曲手法很熟悉,用「又來了,又來了」來形容每次聽到時的感受。她學的是西洋音樂,但對中國音樂的線性特點是了解的,這應該與湯老師的多年相濡以沫有關。
近幾個月,我在這方面了解得更多一些。年初,湯太寫了一些回憶湯老師的文字,讓我幫忙看一下。事緣湯老師的一些學生正在籌備把湯老師早年的演奏錄音重新整理成CD出版,湯太希望寫一篇回顧湯老師音樂人生的文章配合。湯太寫得非常用心,放了很多時間在這工作上面。有一回,她帶我進書房去,想找出一頁文字來,只見偌大的弧形書桌上散布着紙頁,都是她想到時記下來的。這樣的邊想邊記,可能是個很豐富、甜蜜的過程,埋藏在記憶深處和各種資料中的一個一個片段就此勾沉出來,細節不斷增加,從模糊變得高清。文字因此不斷多起來,這裡記一點,那裡記一點。她還讓我看到一份湯老師口述歷史的筆錄。
這半年多,湯太似乎是在不斷翻開與湯老師走過的音樂人生路上每一塊石子中度過的。有時,一塊石子會翻好幾遍,於是把某個片段寫了又寫達五六遍。可能過去的印象太深刻了,倒是剛記下來了,第二天又再記一次。
看着看着,我領略到一個妻子對丈夫愛情與事業非常執着的心。湯老師退休十幾年、去世四年了,但作為他音樂與人生終生伴侶的妻子,仍然要為丈夫的音樂成就作出最後的貢獻,讓湯老師的音樂和在二胡音樂上上下求索的人生更加閃爍生輝。可惜的是,她沒來得及看到湯老師的CD和她的文章的出版。
湯太愛在家裡組織雅集,找來湯老師的學生和其他音樂朋友,一起玩音樂、聊天,她則在那架三角琴上彈自己最擅長的即興伴奏。我檯頭的月曆上就記下一個這樣的日子:年初陰曆元月十七日(陽曆二月十六日),湯太召集了慶元宵雅集。那天,我送上了一幅嵌名對聯:
素願憑清輝遠寄
娥宮有妙韻輕颺
素願的清輝、娥宮的妙韻,如今都飄颺到天上去了。
對湯太的集體悼念儀式明晚舉行。我因事離港不克參與,謹以小文致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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