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30日 星期四

「各位……施暴人士」?

說聖誕老人「蠢蠢欲動」不當,但可說「蠢蠢肉動」。
在電視報道中見到,一位議員在議事堂的發言中說到「多位示威者」之後,發覺失言了,立即更正為「名示威者」。從稱「多位」到改稱「多名」,可見這位議名對遣詞用字之慎重。

「位」是量詞而帶敬意,如說「各位朋友」、「各位來賓」,不是對任何人都適用的,不會用在不必特別尊敬的人的身上。「名」這量詞則屬中性,因而可以說「多名示威者」、「六名悍匪」。

在中文裡,很多用字詞有或褒或貶含義,不應隨便亂用。例如「人士」就不能用在任何人身上,今天早上在電視的晨早新聞節目中聽到一個「新名詞」:施暴人士。這令我對電視香港傳媒人的行文用語水平更失望了。

在有關犯罪、監獄的新聞中,常看到、聽到「在囚人士」的稱謂。過去這稱作「犯人」,在人權、平等機會等近年獲得大力提倡下,為求政治正確,各方不稱「犯人」了。犯人獲釋後不稱「釋囚」而稱為「更新人士」,而仍在服刑的稱為「在囚人士」。

「釋囚」服了經司法機關宣判的刑罰──假設法律是公正的,在法理上已抵了罪,不必再掛上「囚」字的污名,這說得過去。為了鼓勵他們改過自新,稱他們為「更新人士」也有積極意義。可是值得叫仍在服刑的人為「在囚人士」嗎?

「人士」的稱謂源流古遠。《詩.小雅.都人士》中有句云:「彼都人士,狐裘黃黃。」據鄭玄對「人士」的箋註:「古明王時,都人之有士行者。」現今字典對「人士」的解釋是「有一定社會影響的人群」(《現代漢語詞典》),或「有身份、名望或地位的人」(《漢典》),甚至「有名望的人。舊時多指社會上層分子」(百度百科)。

據此,「在囚人士」的稱謂是否過當了?稱為中性的「在囚者」較恰當吧?

電視新聞上還有過「賊人乘上座駕離開」的滑稽陳述。「駕」過去是車輛的統稱,有「鸞駕」、「車駕」等語。「駕」也是古時對皇帝的尊稱,如稱「護駕」﹑「駕崩」。駕亦是對他人的敬稱,如稱「尊駕」、「勞駕」﹑「大駕光臨」。座駕也就是大人物的車乘。把賊人的用車──可能是偷來的──稱為「座駕」,真讓人啼笑皆非。

不久前,香港的富豪郭氏家族惹上官非。事後,家族中的長子郭炳湘謀定而動,希望重張旗鼓,《明報》的報道稱之為「蠢蠢欲動」。不知這是對這位富豪真有貶損之意,還是不明白「蠢蠢欲動」的真正意思?據台灣教育部辭典,這是指「蟲子要爬行時的動作,比喻人意圖搗亂」。多年前,還聽到電視在聖誕節前有今人莞爾的報道:「聖誕老人正蠢蠢欲動。」

這樣帶有貶義的成語很多,例如罄竹難書、步人後塵、所作所為、今非昔比等。

以前,香港有小學會考,那時小學五六年級的學生要學會很多成語,以上成語應該難不倒他們。相對之下,今天要當個記者 ,沒有大學學歷根本入不了行。時代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

2015年4月29日 星期三

中國的良玉 西方的巨石

不斷徒勞的西西弗斯
我喜歡良玉不雕這句話,不過,當看到一些精美的玉石雕刻時,仍會讚美藝術家的鬼斧神工。他們把本來精美的玉石提升為無價的藝術品,也把本來不起眼的頑石無限地升華到與玉石珍寶比肩。

贊同「良玉不雕」,看來不必就此推翻「玉不琢不成器」。兩者不必非此即彼,而要因時、因地、因物而有所取捨。

宋陳師道在《後山談叢》中說:「語曰:良玉不琢,謂其不借美於外也。」這是說,真正的美玉大可不用雕琢,不用借人工外物去添美,而保持本來的天然美態,以喻本質好就不必憑外表修飾。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關鍵是,不必細琢的是不是良玉,是不是芙蓉。本身是良玉,又在風侵雨蝕、沙磨水潤中得到天然的雕琢,則任何能匠都難以再巧奪天工,保持它的原始美態是最佳選擇。這樣,自然是良玉不雕。若不具備這樣的條件,輕言良玉不雕就未必適當了。

從前楚國有個名叫卞和的人,在山裡找到一塊璞玉。他把璞玉獻給當時的楚厲王。宮裡的玉匠卻認定這只是普通的石頭,卞和因而獲罪。厲王死後,武王繼位,卞和再把璞玉獻上,仍遭到定罪之罰。到文王即位,將卞和請來,命令玉匠把璞玉好生開發,發現果然是上等美玉,是為史上有名的「和氏璧」。就這塊璞玉而言,的確是玉不琢不成器。

母親生前信神佛,求過一支籤,籤文是關於璞玉的,說是有一塊璞玊被人放在抽屜裡,有待人去發現云云。我從此知道什麼叫璞玉。

「孩子,終有一天這都是你的。」
由玉想到石。中國人愛玉,愛美石。西方人則對巨石情有獨鍾,這與地理環境有關。歐洲的古建築都是石砌的,英國有神秘的巨石陣,各地又砌出大量教堂、城堡,希臘、羅馬則雕出大量精美石像。希臘神話中,巨石是重要元素,其中最著名的可能是西西弗斯 (Sisyphus) 的悲劇故事。他一度綁架死神,讓世間沒有死亡,被視為叛逆者,並最終觸犯諸神,被懲罰要不斷把巨石推上山去。巨石推上去之後又不斷滾下來,西西弗斯為此要不斷重複無效、無望的勞動。諸神認為這是最殘酷的懲罰。

對於西西弗斯的遭遇,人們歷來有各種各樣的解讀。西方的個人主義、英雄主義都從中汲取到力量,革命者更從中感悟到與天鬥、與地鬥之其樂無窮,認為西西弗斯可從與巨石的搏鬥中感受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這個世界上還有大大小小的西西弗斯。與神話中的西西弗斯不同的,神話中的西西弗斯的磨難與天地同夀,而現實中的西西弗斯不可能,到了某個時刻,他們就會抽身而出,讓他們的追隨者接力去推動巨石。歐美經常拿西西弗斯做漫畫題材,譬如美國人會把巨石喻為不斷膨脹的債務,未來要接力去推動巨石的,是他們的子子孫孫。

香港的巨石是什麼?是民主?是樓價?

2015年4月28日 星期二

菩提有樹播生機

Anuradhapura 二千餘年樹齡的菩提樹
昨晚在電視上(是「國家地理」頻道還是「發現」頻道?)看到一個令人感動的片段:在斯里蘭卡的  Anuradhapura (阿努拉德普勒),佛教信眾排着隊向一棵大樹拜祭,人不是很 多,個個神情肅穆,手裡都捧着一個塑膠缽,裡面載着奉獻的祭品;到了祭壇前,他們虔誠祈告後,把祭品傾倒到樹下,都是一瓢清水。

不知道這傳統有什麼來由,也不知道這是否與當地的貧困有關,但這或許是他們對拜祭對象── 一棵二千餘年的古樹最好的奉獻。

阿努拉德普勒是斯里蘭卡最古老的城市,位於島的北部,人口只有幾萬,是佛教聖地。城裡最著名的景點就是這棵古樹──菩提樹,它是斯里蘭卡僅次於佛牙的國寶。據說,二千多年前,印度阿育王的女兒僧伽蜜多到斯里蘭卡弘揚佛教,帶去了佛陀釋迦牟尼靜坐夜成道的那棵菩提樹的一根枝幹,把它栽種在阿努拉德普勒。這菩提樹至今枝繁葉茂,而庇護過釋迦牟尼成道的那棵菩提樹,卻已經枯死。據考證,釋迦牟尼成道之地如今的菩提樹,是後來從斯里蘭卡移栽的,應當就是阿努拉德普勒菩提樹的分枝!

光孝寺的菩提樹
菩提樹是印度的國樹。它不耐陰溫而喜高溫,抗污染能力強,對土壤要求不嚴,可以扦技繁殖,能獨樹成林。兩千多年來隨着佛教的傳播,被視為聖樹的菩提樹繁殖到亞洲各地。生長慢,但壽命長,樹幹粗壯雄偉,可做行道樹,可供觀賞。它「滴水葉尖」的葉子很獨特漂亮,製成的葉脈書簽稱作「菩提紗」,可防書本受蟲蛀。印度人還認為菩提樹的葉子可治多種心臟病。

北京也有從斯里蘭卡那棵古樹的分株出來的菩提樹。原來,印度前總理尼赫魯一九五四來華訪問時,帶來從釋迦牟尼成道之地菩提樹培育成的小樹苗,樹苗交中國科學院北京植物園養護。「文革」當中,這棵菩提樹曾被移走,後來大難不死,再找回來在植物園中栽培。

中國最有名的菩提樹,則可能是廣州光孝寺的那一棵。

國金的菩提葉彩色繽紛
光孝寺在中國佛教史上享有重要地位。相傳南朝梁武帝時(502年),印度高僧智藥三藏渡海來到廣州,帶來一棵菩提樹苗種植在光孝寺的戒壇前,並預言:「吾過一百七十年後,有肉身菩薩於此樹下開演上乘,度無量眾。」174 年後的  676 年,「風動幡動」的故事在這裡上演,禪宗六祖惠能接着在樹下正式落髮受戒,創立南派禪宗。據說,整個嶺南地區的菩提樹,都是從光孝寺分株移植出去的。

兩千多年過去,阿努拉德普勒的菩提樹仍然華蓋如林,它的子子孫孫已是分布海內外。香港的菩提樹可能也是從印度分株出來的,從中或許也可以感悟到歲月流光之「逝者如斯」。菩提樹的壯樹高岸雄偉,葉色碧翠;幼樹換葉時,會彩葉繽紛,妙蔓多姿。中環國際金融中心的平台種有多棵菩提樹,曾讓我大開眼界。看來該去再訪一下。

2015年4月27日 星期一

曾老師再從珠峰撤回來

知道尼泊爾發生了大地震,立即想到,再度前往攀登珠穆瑪峰的曾老師怎樣了?後來獲悉,這位從香港出發再去挑戰世界第一高峰的女老師受傷了,已從登山營地撤下來。她去年登峰失敗之後今年再接再厲,是要成為香港第一名登上珠峰的女性,以向學生證明:「再難的理想,只要堅持都()有可能」。

曾老師可謂用心良苦,她要證明的道理很難說是錯的,因為只想證明只要堅持就「有可能」而已。可能性即使很渺茫,還是存在的,難以否定。那麼多人購買六合彩,就是抱着這樣的僥倖心理,希望自己可以踫上那13,983,816分之一的機會。

登上珠峰的機率是大一些還是小一些?據紀錄,自人類一九五三第一次登上珠峰以來,到二零一二年,有3,842人(女性219人)成功登頂。成功率是多少?不知道,可以知道的是有近三百人在途中死亡,登山路徑兩側掩埋了120具遇難者的遺體。

雖然找不到登峰失敗者與成功者的數字作對出,但也可以想見,即使不至於「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將功成」而「千百失敗」是肯定的,幾十年來的失敗者當數以萬計。登頂的最大困難,是天氣瞬息萬變,必須捕捉到天氣變好與變壞之間短暫的間隙伺機行事,加上身體、裝備、路線、團隊的條件都配合,才能達到。這些都不是可以預先計算好的,也不是堅持下去就可以克服的。考慮到安全,我相信,攀登過程中不能只強調堅持,而要時刻考慮什麼時候應該放棄。盲目的堅持不會帶來成功,而可能是更沉重的失敗,可能意味着死亡,包括成功登頂之後,撤退過程中的死亡。這很可能是只顧登頂而沒有充分考慮下山時可能發生的天氣變化而發生的,七成死亡意外發生在下山途中。

只以能否登上山頂來判斷成敗,顯然是不全面的。這或許是珠峰這個世界最高點的光環太燿目造成的效應,讓人作出不計後果的成敗錯判,一種只接受完美的錯判。在現實世界中,我們不可能在所有方面都做到最好,不可能在所有事情上都取得成功。不能做到最好,甚至失敗了,其實可能意味着另一方面的收穫。「只有接受不完美,我們才能在成功無法企及時,善待自己和他人(摘自《當哲學家遇上心理醫生》)。」

在電視上看到尼泊爾大地震新聞的同時,看到香港也在政改的爭拗中震盪着,一位「大狀」在街頭大聲疾呼:「我們要百分之一百的民主。」我迅速在腦海迴旋了一下,美、英、法、德、意、日……,這個世界上,哪裡有百分之一百的民主?民主是一個比珠峰更耀眼的大光環。

在現實世界中,寬容失敗、知所進退、接受不完美是必不可少的。我們的教育中應當設計這方面的內容,否則,社會將充斥着「失敗者」,充斥着不滿現實的戾氣。

如果學校怎乏這方面的教材,不妨讓學生多聽美國民謠歌手肯尼.羅傑斯 (Kenny Rogers) The Gambler (賭徒)
You got to know when to hold’em,
Know when to fold’em,
Know when to walk away,
And know when to run.
**
The Gambler by Kenny Rogers:
http://www.youtube.com/watch?v=6X7Sx62plCw

2015年4月24日 星期五

從書法修定和養生

送贈朋友的書法木刻
多年前曾讀過有報道說,香港中文大學有學者研究書法與養生的關係,說可以把書法與氣功結合,運用氣功來寫書法。我對氣功了解不多,那報道也簡單,也就沒法在這方面有更深入的了解。

日前偶然在中央電視台的「中華醫藥」節目中,又看到書法與養生的介紹,有一位書法家現身說法,還有一位中醫一位西醫從不同角度作出解釋。由於只看到小部分,後來到網上找來足本再看。我愛寫書法,如果能把它與養生結合起來,豈不相得益彰?

那位書法家住在湖北十堰市,常到武當山上向那裡的道長討教道家的養生之法,也學功夫,於是每次寫字都先運氣扎馬步,再運筆揮毫,說是勁力從腳、腿、腰、肩、臂、眼直送到手上的毛筆去。他有一次意外跌了一跤,三根肋骨裂了。治療期間,他潛心練習書法,兩個月就痊癒了,比一般人早了幾十天。

這位書法家的事例讓人很感興趣,不過似乎未足以證明練習書法有神奇的養生功效。扎着馬步去寫字,我看來也不會跟着做,寫字畢竟不是靠勁力。錄象中有這樣的環節:一位現場觀眾執筆寫字時,那位中醫師從他身後一伸手把他手上的毛筆抽走了,從而證明他執筆不牢,不得其法。

這顯然是王獻之故事的新演繹。世傳王獻之幼年練字,其父王羲之從身向後突然抽他手中的筆,竟然沒有抽動,王獻之因而受到「書聖」父親的讚賞。王獻之後來在書法上的成就與父親齊名、「二王」並稱,抽筆的故事也就一直為人樂道。

這故事的真實性十分可疑。執筆執得那麼緊,怎好運筆寫字?蘇東坡就不以為然,「不然,則天下有力者,莫不能書也。」

可是,練習書法有養生之功卻是可信的,因為可以通過練習書法而修定。

修定,即通過某種練習以收斂精神,穩定情緒,集中意志。這是所有宗教的修習、藝術練習都需要的。在佛家的禪宗,這叫做禪定。南懷瑾在《禪海蠡測》(劉雨虹語譯本)一書中說,「禪定之學,實在就是佛法的基礎。可是,禪定並不只是單獨屬於佛學的; 一切世間的外道,都修習禪定。所以,禪定是大家共同要修的共法。」

要從各種散亂心、妄想心中超脫出來,從而入於定,「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常得借助一些方法,可以借助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但也可以借助行、住、坐、臥這四威儀。借助寫書法自然也是可以的。道家的入定着重調息運氣,如果把這也結合到寫書法上去,大概就接近於氣功鍜練了,氣功療法的調意、調息、調姿都可以做到。

其實,又何止寫書法可以這樣?樂器演奏、唱歌、畫畫、跳舞、運動無不可以,也無不可以有利養生,它們都要求專精致意,要求修定。

由此又想到《大學》裡的名句:
知止而後有定,
定而後能靜,
靜而後能安,
安而後能慮,
慮而後能得。

2015年4月23日 星期四

畫畫小速寫 悟得全局觀

我喜歡美術。藝術的東西都是練習得來的,正是「不經一番寒徹骨,那得梅花撲鼻香」。不能投放時間進去,就只好臨淵羡魚,只是偶爾畫畫速寫。

這樣的機會也不多。我有一本半個巴掌大的本子放在背包裡,是作速寫用的,開始時興致頗高,近來又很少動筆了。為的是都是在等候巴士時才畫,畫多了就覺得畫的都是差不多的東西,因為候車的人都差不多是一個姿態──看手機。有時開會時閑極無聊,也會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塗鴉。

畫的自然不好,不過在揣摩怎樣畫得好一些的過程中,也能悟出一些道理來。

這些東西都是不假思索地動筆的,而且有意識地要求自己不假思索,以培養下筆的自信。通常,是在最有感覺的地方先下筆,可能是頭髮,可能是某處衣紋,可能是眼睛……,然後一路敷衍開去。

經常出現的毛病,是一路畫來感覺良好,會集中注意對某一處的描畫,到最後擱筆時,才發覺整體的比例失衡了,畫裡人物的姿態很不自然這都是被局部迷惑了的結果,沒有在適當時抽離一下,比較一下一個部位與其他部位的關係,例如手與頭部的大小關係、距離關係、方位關係。如果畫的是大畫,或者會細致加工的畫,這些關係可能先就大體上草擬好了,有了個構圖的大體安排,但畫這些若干秒、若干分鐘完成的小速寫,不會這樣起草,都是「見步行步」(見一步走一步)的畫開去的。我沒有受過隨時關注局部與全部關係的訓練,就經常畫出看不順眼的東西來。

本來,這些速寫的畫面非常小,只要經常注意一下,就可及時調整,不必像畫家畫大畫那樣,必須退後幾步,甚至退到更遠的地方去,才能掌握整個畫面的全局。

還有另一種情況,是把本子放在桌面上畫,置於水平位置,你坐着從傾斜的視角,譬如45度下筆,到最後拿起本子,從90度的視角去看畫面,才發覺畫出來的形象變形了。從物理、畫理上說,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可是在下筆時,總自以為能夠調整好視差。結果,被眼睛誤導了,一下筆就是誤筆。

小小的畫面,原來也不可缺乏全局觀。

這讓人想起《孫子兵法》所提倡的全局觀。孫子特別強調只有權衡好全局的利害關係,才能在戰爭中佔領先機,克敵制勢。最能代表這種觀點、眼光的是「懸權而動」四字,出自《孫子兵法》之「軍爭篇第七」。所謂「權」就是秤鉈,「懸權」就是把秤鉈懸掛在秤桿上,以衡量物品的重量。「懸權而動」的意思是為:戰爭的指揮者一定要大處着眼,審時度勢,權衡利弊,統攬全域,伺機而動。

畫幅小畫要統攬全局,打仗要統攬全局,搞政治當然更要「懸權而動」才能統攬全局。香港又到了這麼一個要權變的關口了。

2015年4月22日 星期三

濫用膠袋的數字:粗製濫造

膠袋鋪天蓋地
香港為減少使用膠袋,從這個月起把強制性的膠袋收費範圍擴大了,只有少數商品獲得轄免,這近於全面實施了。是否能夠達到預期的環保效果,仍有待觀察。

香港是自二零零九年開始試行膠袋收費的,先在超級市場推行。據環境局的數字,以參與的零售商計算,第一年向顧客派發的塑膠購物袋數量大幅減少八九成。顯示計劃初步取得成功。可是另一方面,當時未受規管的其他零售商一年裡的膠袋使用量增加了約百分之六。

之後的實施情況如何,看不到統計。更加看不到的是,全港膠袋消耗量的統計。

在網上可以看到支持限制使用膠袋的統計數字,但可信性令人生疑。例如不少引用這段話:「香港人的膠袋使用量驚人,每天傾倒在堆填區的膠袋達3,300萬個,約相等於1,064公噸。」這段文字原來源自二零零五年的《財政預算案》,以當時香港人口來計算,這相當於每人每天約棄置膠袋五個。這是連同嬰兒也計算在內的,這等於說一個四人家庭每天會棄置20個膠袋,可信嗎?

一篇引述以上文字的文章又說:「本港市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使用膠袋的情況的確已經到了濫用以至『瘋狂』的地步,據環保團體統計,市民每出外購物消費一次,平均會使用2.3個膠袋,平均每人每年使用膠袋一千七百個,全港一年膠袋用量是一百二十億個,數量之巨,全球數一數二。」這些數字又有矛盾了。「平均每人每年使用膠袋一千七百個」,看來是從前一段「每天傾倒在堆填區的膠袋達3,300萬個」中計算出來的。可是這與「每出外購物消費一次,平均會使用2.3個膠袋」有矛盾;即使每天購物一次,一年也不會使1700個膠袋。而既然每人每天棄置五個膠袋不合理,因此一年棄置1700個也不合理。由此計算得香港人一年消耗膠袋一百二十億個的總數,也就不能令人信服。

粗製濫造的數字,也出現在美國的環保組識 One Bag at a Time 網頁上:An estimated 12 million barrels of oil are used to manufacture the 30 million plastic bags that Americans use each year. (為了生產美國人每年消耗的三千萬個膠袋,要耗用約一千二百萬桶石油。)這等於說一個美國人平均每年消耗 0.1個膠袋,真環保。一桶石油只能生產 2.5個膠袋就更難以置信。

從外地的經驗看來,由於消費者和零售商都不積極配合,限制使用膠袋的措施往往在一些推範圍內看似生效,但整體來說得不償失。據香港塑料袋業廠商指出,台灣自徵收膠袋稅後,膠袋垃圾由二零零零年的五千萬噸,升至二零零五年的九千萬噸。商販改用更厚更耐用的塑膠袋,反而造成更多塑膠垃圾。

英國的調查也顯示,愛爾蘭徵收膠袋稅後,膠袋總用量並沒有改變,愛爾蘭人不過由使用購物膠袋改用垃圾膠袋。紙袋、不織布袋等膠袋代替品增加,對環境的破壞更大。

對於限制,香港的「英明」消費者和零售商正在各顯神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聽一位師奶說,街市一些商店的售貨員不會提供膠袋,但會在顧客隨手可得的位置掛上膠袋,並明示和暗示:你可以自助服務。這大概是從大型超市學來的,它們在放置蔬果的位置,有平口膠袋供隨便取用。調查發現,收費處的膠袋供應大減的同時,自取的平口袋使用量大增。

看來,香港消費者絕大部分是被動式減少使用膠袋的,不知道為什要這樣做,最多只是籠統的知道是為了環保,而不知道大量使用膠袋會造成什麼破壞、多大的破壞。

現在的消費者都像被縱容慣了的孩子,要他們約束行動,談何容易。

2015年4月21日 星期二

老行當:消失中的畫面與聲音

補鑊
有朋友傳來一輯《回顧六十年前老行當》的黑白照片,對於在內地或香港有了一定人生閱歷的人來說,這多少會勾起一些舊日回憶。

這輯照片應是內地人製作的,因為好些行當看來只出現在北方,譬如緔鞋,即將鞋幫與鞋底縫合,該與布鞋製作有關,即「上鞋」。南方多雨,鮮有人着布鞋。大部分行當南北皆有,香港也有,同樣或者已消失,或者正瀕於消失邊沿。

第一張照片中有一個炮彈狀的裝置,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是製作「肥仔米」──北方叫「爆米花」──的工具。小時候在廣州街頭常常見到小販帶着這個「炮彈」在小巷中穿梭討生活,要光顧,給他一把米,他把米倒進「炮彈」裡,「炮彈」經鎖牢放在爐火上加熱。不一會,「炮彈」轟然打開,倒出大把大把在高溫高壓下膨化了的「肥仔米」。每一回,都吸引大幫小孩圍觀,個個又興奮又緊張 (因為有「爆炸」),能夠捧上大把「肥仔米」的,就又開心又惹人羡慕。年紀稍大到了香港,就沒有見過這種「炮彈」,但我相信香港一樣有。

那輯照片裡的老行當,大都在街頭就見到,大都是由小販經營,可能是流動的,可能是有固定攤檔的。有磨刀磨鉸剪的、修傘的、剪髮修面的、彈棉被的、製木桶的、織篾的、製秤的、補鑊的,又有鐵匠、銅匠、銀匠等,賣各種小吃的當然少不了,有棉花糖、燒餅等。還有帶文化藝術氣息的,如公仔書(小人書)檔、捏麵人、剪影。

這些行當,不能說都消失了,還在一些小城鎮存在。近年不記得在那裡,還見到有人在街上彈棉被,能做這種活的,一定是吃這行飯的「專業人士」。

老式爆米花機
說到專業,上述照片展示了一種技藝高超的行當:補碗。一只碗,現在破了就詖了,隨手扔掉。但在那時候,會設法修補,而又真有人憑這手藝討得生活。簡單的說,是把碗重新拼好,用繩固定,再在裂縫兩邊鑽孔,用銅釘咬牢。記得小時候,在小巷裡見過這樣的鬼斧神功表演。那時不懂得欣賞,但留下至今未忘的印象。

那時的大街小巷裡,只要留神去看,可以看到很多有趣的東西,而小孩子每天有很長時間是在街巷留連中度過的。長大了才發覺,人的見識、閱歷,不少就在這過程中得來。

這些老行當和工藝,不可避免地要隨着經濟、社會的發展而消失。幸運的,會被人以不同方法紀錄下來。至於傳承下去,有點奢望了。當社會的需求消失了,勉強的傳承終不能久遠,除非到了某個時候,社會的需求又再出現。

不過這些老行當作為生活的一部分,不少已通過融入語言中而得到傳承,粵語中的「補鑊」、「冇得彈」、「打鐵趁熱」等熟語就是這樣得來。

從香港的角度,還有不少值得紀錄的老行當:織補(以前的洗衣店前多有這樣的檔口)、賣衣裳竹、收買佬、倒夜香、賣飛機欖、擦鞋、賣報童、開車門、鹹酸檔……。

這些老行檔留下的,不僅是視覺的印象,還有聲音的印象,即不同悠長而高昂如歌的叫賣聲,如:re do si so do si do (收買爛銅買爛鐵)do re mi mi so-mi (磨鉸剪剷刀),mi so mi (衣裳竹)mi so mi la (糯米麥粥) ……。還有賣飛機欖的「啲打」(嗩吶)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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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回顧六十年前老行當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eHVpZWb_Qo

2015年4月20日 星期一

幾十萬元一根的紫檀原木

標價 25萬元的小葉紫檀原木
紫檀是一種高貴而神秘的木材。高貴,是指它那種質樸而沉靜的氣質;也指它的價格,很早之前就流傳:一両紫檀一両金。紫檀日趨罕有,難得親近,自然就神秘。於是,魚目混珠的假紫檀就多了,是真是假,一般人難以分辨。

不久前,到廣州的花地花鳥蟲魚批發市場參觀,因為找洗手間,走到紅市家具區比較冷清的二樓,在一家店鋪裡看到多根小葉紫檀的原木。把照片放到臉書後,引來一些朋友的注意。大家可能都接觸過紫檀製品,可能是樂品如二胡,可能是念珠、工藝品或家具,但看到原木的機會一定不多。

那家紅木家具店有多根小葉紫檀原木,最觸目的一根頂天立地竪起,頂到天花以上,假天花要為此移除一塊。另一根橫放在正對大門的木案上,約一米餘長,真徑約二十餘厘米,標價:25萬元(人民幣)。記不得頂天立地的那一根有沒有標價,若有,想必貴得多。

近年的二胡越賣越貴,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是原料特別是木料的價格高漲,一些為了自高身價,採用不同的罕有、名貴木材,最高檔的是小葉紫檀,成品動輒以萬計價,甚至有以十萬計的。玉製的二胡已出現了,說不定不久之後會有更檔的,可能用沉香製造。

這根小葉紫檀原木頂天立地
若干年前,曾走進上海街一家紅木家具店參觀,店裡有不少紫檀木雕,如觀音之類。老闆和我傾談下,興致高了起來,從店內搬出一根差不多一個人高的紫檀原木來讓我見識見識。關於紫檀,有十檀九空之說,這根紫檀就是中空的。空心的紫檀多屬野生,人工種植的生長較快,據說多實心。老闆這根原木,說是30萬元(港幣)買來的。原木截作約一個人高,據說是為了方便單人揹在背後,由衛隊持槍押運走私出山之故。由於材料昂貴,務必物盡其用,輕易不敢下手動工。這根紫檀因而擱置了多時。

照現時行情來看,紫檀放在那裡,自然就賺錢,因為價格一直在上漲。

早些年,不少人說,紫檀絕種了,尤其是產於印度南部、東南部、西南部的小葉紫檀。這說法有一定根據。中國舊時歷朝的紫檀主要靠海上入口,有經官員採辦、僧侶貿易、民間貿易(包括走私)得來的。明朝實施海禁後,紫檀入口大減;清朝中期後,國庫空虛,入口更少,直至宮中的紫檀庫存悉數耗盡。紫檀入口停止近百年之後,到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才經雲南邊境的陸路,和從經上海、廣東的海路重新入口紫檀。

周默的《紫檀》一書內有一個由一九八八年到二零零七年的中國紫檀進口統計表,入口量從最初的一年50噸增加到後來的過千噸,總量近一萬噸。

紫檀的生長非常緩慢,生長期由五百到一千年左右或者更長,我們現在使用的野生紫檀木有可能長於唐宋,甚至兩漢,胡亂砍伐和使用實在非常可惜。各國都已對紫檀等珍稀瀕危樹種實施保護,不許進出口。可是在中國仍然可以見到大量紫檀品物和原木出售。在二零零七年六月,一般質量的紫檀木銷售價格為每噸3850萬元(人民幣),質量上乘的可達每噸80萬元。目前,在網上可以見到這樣的報價:
印度小葉紫檀,12-20cm X 2m65萬元(人民幣)/     
印度小葉紫檀,13-20cm X 2m78萬元(人民幣)/
……
這些相信都是屬於「一般質量」的。另外有小葉紫檀珠子料,300/根;邊腳料,500/kg;雕件料,500/kg ……。

2015年4月17日 星期五

提高中文水平,不必犧牲粵語

碧咸在北京大學露體,展示自己的中文紋身
在香港用普通話教中文的問題,近年不斷有爭議,而且在泛政治化的氛圍下演變為政治爭拗。近日,這樣的新聞又出現了。我自問也掌握普通話,是自學的,還曾經「膽粗粗」地用普通話教書,可是對於香港的中文教學,我仍然認為以粵語教授就可以。

現在香港的中小學都有普通話課。從接觸到的年輕人來看,普遍有一定的聽講普通話能力,一般的溝通不成問題。說的方面,一般較差,因為缺乏適當的語言環境,練習機會較少。

可是另一方面,香港人的中文水平不見得因為普通話普及了而提高,反而不斷受到詬病。港式中文常常令人搖頭嘆息,即使可以代表一個地方文字水平的各大報章,文字亦讓人不忍卒睹。林燕妮說報紙曾經是她和朋輩上學之外的語文學校,從中學懂了教科書上沒有的字和用法,可是如今大多數報紙已「低落到青樓妓女的程度」了。照我的理解,說的既是內容,也是文字。

不久前,人大委員長張德江在北京說了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香港傳媒竟然普遍寫作「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並且借題發揮。這顯然不是普通話水平不高之故,而是中文水平太低了。

這是因為我們用粵語教中文造成的嗎?顯然不是,因為這無法解釋為什麼以前同樣用粵語調教出來的學生的中文水平較高,而今天的年輕人普遍能說能聽普通話了,中文水平反而低落。

五四運動引發了白話文運動,那時的學生和年輕知識分子都提倡白話文、反對文言文。胡適是白話文的大旗手,他的「我手寫我口」之說,簡明地道出了白話文的優越性。白話文當年是以官話、國語為基礎的,後來則是普通話。

「我手寫我口」固然彰顯了白話文相對於文言文的優勢,可是有很大誤導性,讓人以為把官話、國語、普通話的口語筆錄下來,就是得體的白話文了。也就是說,你只要會說這些話,再學會幾千個常用漢字,就可以文從字順地寫出好文章來。說得好,就寫得好。

可是,你只要寫過文章──不管什麼語文的文章──就知道沒有這麼回事。在任何語言中,口語和書面都是兩個不同的系統。兩個系統不是一按鍵就能互相轉換的。你掌握了口語,不等於也掌握了書面語;你掌握了書面語,也不等就掌握了口語。譬如香港的學生主要是從書面學習英語的,英文口語則欠佳。英美學生的英文口語當然不成問題,可是若不努力學習,就下筆錯字連篇、文法紊亂。

如果說用普通話教中文,中文水平就高,大陸學生的中文水平一定都很高了。中文大學有學者多年前說,有些以北京話為母語的學生修習他的「寫作訓練」課,他們作文中的毛病與香港一般學生差不多,詞語誤用、文字囉嗦有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北京的學生如果「我手寫我口」,文章一定夾雜不少只有北京人懂的北京土話。

我以粵語為母語,從來沒有接受過國語或普通話教學,但自信中文水平還可以,因為從小學習語文就知道學的是書面語。以粵語為母語的人學習書面語困難嗎?有困難,但相信不比以其方言──包括北方官話──為母語的人多多少。粵語與標準漢語,在讀音上差別很大,語法上有一些不同,詞彙上只是略有不同。後二者都是只要多看一些書就能克服的。不要把困難誇大了。

2015年4月16日 星期四

57國始創亞投行的意義

亞投行始創成員國示意圖
由中國籌建的亞洲投資銀行截止申請為創始國了,共有  57 個國家加入。最後一刻趕搭上尾班車的有瑞典、以色列、南非、亞塞拜疆、冰島、葡萄牙和波蘭七國。

這  57 國是個怎樣的概念?
── 包括聯合國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中的四個,28 個歐盟國家中的  14 個,經合組織  34 個成員中的  21 個;
── 比一九六六年成立、至今有  67 個成員的亞洲開發銀行 (ADB)只少十個。
── 按大洲劃分,有亞洲國家  34 個,歐洲國家  18 個,非洲國家兩個,美洲國家一個,大洋洲國家兩個。
── 東盟十國悉數加入,歐盟  28 國有  14 國加入,G20 集團有  14 國加入,金磚國全部加入。

申請做亞投行創始成員是截止了,但會繼續接受新成員加入。從最近一段時間各國爭先恐後地加入的情況看來,以後還會有更多新成員。

有聲音說,中國將主導亞投行。這有對有不對,要看它經過創始國的談判怎麼決章程。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影響力與股權的多寡有關。世界銀行和亞洲銀行就是這樣運作的。

第二次世界戰之後,美國的  GDP 就佔全世界的五成,一手制訂了至今的全球金融運作規則,即所謂布雷頓森林體系。世界銀行行長因而必定是美國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總裁一定是歐洲人。兩個機構的一些項目,必須有  85% 贊成才能通過,佔  17% 股權的美國因而可以有決定權。亞洲銀行的九任行長都是日本人,是因為日本和美國分別佔有最多的  15.65% 股權。

亞投行的規則會怎樣設計?中國已表明要更加合理,不會像美國那樣以自身的利益為中心。

亞投行為什麼會大受歡迎?曾出任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師的林毅夫認為,這反映出亞洲各國對基礎設施投資的渴求,這一直是亞洲各國經濟發展的瓶頸;對發達國家而言,目前最需要的是蓬勃發展的世界經濟,好為它們的產品和服務創造更大的市場,所以也可以從亞投行受益。

中國當然也受益。林毅夫認為,中國對基建投資較多,但依然不夠。中國擁有將近四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其中大部分是美債,回報率很低。把外匯儲備資金投資到基建,對外儲的保值增值很有好處。建材、施工都是中國的強項,對外投資也有利於中國擴大市場份額。

從基建投資,聯想到中國正在不斷加溫的「一帶一路」(絲綢之路經濟帶和海上絲綢之路),和高鐵走向國際的戰略規劃。亞投行顯然是中國整個復興戰略的一部分,與「一帶一路」和高鐵走出去相輔相承。這些都是時間跨度長、地域跨度廣的大戰略,要長時間堅持、一代又一代領導人承先繼後地貫徹落實才能完成。西方不少元首、領袖對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規劃部署歎為觀止,但他們做不到。民選制度要選出真正有雄才偉略、着眼於長遠利益的領袖來,難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