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物,有始必有終,群眾運動亦然,或成功,或失敗。艾力克.霍弗(Eric Hoffer) 的《狂熱分子:群眾運動聖經》的最後一章論述的就是「始與終」。這個時候重新翻閱,倍覺作者洞察力深邃。
霍弗分別論述了運動由如至終的三種主要參與者,然後以「良性與惡性的群眾運動」歸納。
三種參與者依次是言辭人、狂熱者和務實的行動人。所謂言辭人(men of words)是知識分子,負責製造輿論,鼓動社會不滿。到運動爆發,領導和參與的主要是狂熱者。最後收成正果的是務實的行動人。群眾運動一般都由言辭人為前驅,由狂熱者實現,再由行動人鞏固。霍弗認為,如果這三種角色由不同的人接連擔任,對群眾運動通常有好處;群眾運動想要長久存在,更非如此不可。
原因是運動對這三種角色的要求不一樣,要一個狂熱的出色領袖同時是務實的行動人並不容易。霍弗指出群眾運動若是由開始到成熟都是由同一個人或同一批人領導,往往不會有好下場。納粹運動走向敗亡,就是由於希特勒的狂熱無法抑制,當不好務實的行動人。
霍弗最後關於群眾運動的良性、惡性的論述,結合時事來讀,頗發人深省。
他指出,在群眾運動的積極階段,不管本來的目標多麼崇高、多麼造福人群,也必然具有讓人不快(如果不是說邪惡)的特點。這階段中作為人格化身的狂熱者一般都會冷酷無情,「隨時準備好為他的神聖偉業而犧牲親屬朋友」。
「讓一個群眾運動擁有不可抵抗力量的是成員的絕對團結與自我犧牲精神,但這兩樣東西,卻是以犧牲個人自主性中好些珍貴的成分而得來的。一個群眾運動,不管其信仰如何崇高、目標如何正大,只要它的積極階段為時過久,就絕不會是良性的群眾運動……。」
他認為:「像甘地一類能夠造福人民和人類的群眾運動領袖,不僅懂得如何發動一個群眾運動,還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結束其積極階段。」
問題在於,「積極階段本身是很貧瘠的」,如托洛茨基所說:「在社會激情處於高壓的階段,少有可供人沉思和反省的餘地。」
霍弗尖銳地指出:「狂熱者的盲目是他們力量的源泉(因為他們看不見障礙),但也是他們智力貧瘠與情緒單調的原因。狂熱者因為心態傲慢,所以也產生不出新的創見。他會傲慢,在於他深信人生和宇宙都遵循一個簡單的公式──他的公式。所以,他不會偶然停下來從事有益的探索,尋找新的反應、新的組合和新的開端。」
一個狂熱的群眾運動怎樣才可以持久推行?霍弗說,模糊的目標大概是不可少的,正如英國政治強人克倫威爾說過:「沒有人會比不知道要去哪兒的人走得更遠。」為推翻獨裁統治或抵抗外來侵略而發動的群眾運動,一俟達到目標就會走向終結,而追求理想社會的群眾運動──不管是上帝之城、共產主義烏托邦還是希特勒的戰士國家──的積極階段就不會自動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