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熟悉永利街,但對附近環境並不陌生,因為在距離永利街只有幾分鐘路程的加冕台住過好幾年。
我在港九很多個區住過,小時候有過稱得上顛沛流離的日子。各個地區當中,最值得懷念的,算是加冕台一帶了。有些住過的地區,離開之後就沒有回去過,也沒有興過回去走走之念。這並不關乎過去住在那裡的日子快不快樂,而是附近的環境有沒有特色,有沒有可以咀嚼、回味的東西。
那幾年住的房子是一所古老洋房,三層高,外牆塗上米黃色。每層都很高,差不多有二十英尺,接近現時新樓兩層的高度。那時,我總擔心安裝在天花上的光管損壞,不知道到時怎樣修理或換上新光管。
樓宇應當是戰前留下,據說做過留產院,但從間隔看來,似是大戶人家的大宅。一層約三千英尺,只間隔為兩間很大的房間,一個大廳,一個廚房。另外有很大的陽台。我曾住過連陽台的大房,後來又與家人擠進原來作廚房的地方住。廚房也能住嗎?對,有二三百平方英尺大,自成一國。
中上環一帶半山上有很多以台命名的地方,都是如梯田一樣從山坡上開墾出來的平台,上面建房子。永利街也是一個台。加冕台與堅道齊水平,下一個台是為光漢台。那時,光漢台有兩列傳統的中式樓房,好像是三四層高,樓頂是金字瓦面。兩列樓宇相對,中間是個公用的露天場地。沿着徒陡斜的鴨巴甸上下,常可以見到這個公用空間上有各種活動進行:嬉戲、曬晾衣服、擺龍門陣……等等,有着濃濃的鄰里風情。到盂蘭節之類大節慶,還會搭台唱戲。我想,每層樓宇都有「七十二家房客」的逼仄,各戶人家的很多活動會因而移到戶外進行。站在加冕台房子的陽台,可以居高臨下的看到光漢台樓房的背後風光,看到廚房裡的忙碌。
看資料才知道,光漢台確是香港早期車伕、苦力等勞苦大眾聚居的地方,有多個「咕喱館」、散仔館,一層樓住七十幾人。
這樣的街區好像真的消失了,光漢台已變成公園。我雖不住在光漢台,但很懷念那裡的情調。幾年前曾經特意走進光漢台公園去,尋覓一番。自然無所獲,只看到沒有遮掩的加冕台高高壘起,上加冕台的麻石樓梯還在,上面幾幢洋樓也還在。
很多年前,一直努力於版畫藝術的朋友劉佩儀(劉掬色)曾經在洋樓曾用作貨庫的地面層開過畫展。我去參觀,順道緬懷正在拆缷的舊居。如今,舊居已變成「豪宅」,非我輩可以居住了。
沿着鴨巴甸街走下去,第一個路口是士丹頓街。以前,每天都要到那兒走走,為的是「買餸」,買肉買菜都可以。拐過去再轉左的伊利近街,有不少菜檔,還有大牌檔。去年還是前年,這裡的大牌檔要清拆,曾成為傳媒焦點。
變化最大的是上一段伊利近街,和靠東的一截士丹頓街。這截士丹頓街以前因為有尼姑齋堂而被叫師姑街,如今,這裡已墜紅塵,與伊利近街成為笙歌美食不絕的蘇豪區了。這裡一向屬於高級住宅區,樓房風格,華洋相渾,都保養得雅淨、完整,一旦與時代結合,變身成為不地方風格的酒吧餐廳,立即呈現時尚韻致,走紅香江。這得多謝東邊的自動扶手電梯。這座號稱世界最長的戶外公共電梯本來只為方便半山居民而設,想不到不經意起催生出一個蘇豪區來了。
伊利近街還有一點很值得一記。伊利近即James Bruce, 8th Earl of Elgin,在中國史書上的名稱是額爾金,是第二次鴉片戰爭時英國遠征軍司令;英法聯軍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攻陷北京後,他成為英國全權公使、首席談判代表。英國由他談判得來《北京條約》,掠奪了九龍半島。英國向清庭報復,焚燬圓明園,下令施暴的也是他。
這個區──主要是指以堅道為界的中上環小半山一帶──近年變化不小。每度重遊,既有舊的緬懷,又有新的觀感。所以每隔一段時間,都想回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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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光漢台的口述歷史:
http://www.hku.hk/sociodep/oralhistory/2/2.2.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