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30日 星期六

是誰在「毀滅」香港警隊?

以下轉錄兩篇文章,一是嶺南大學教授陳雲在《信報》對警隊的批評文章《如何毀滅一隊警隊》,二是退休警務人員凌劍剛的回應《哭泣的警隊》。陳雲的文章,大家看了可能會有點共鳴,因為都曾通過傳媒對個別警員的敗行事件、案件有惡劣印象。此文其實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針對的不僅是香港警隊而已。市民與警隊的直接接觸不會很多,更難知道警隊內一般人員的想法,凌sir之文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視角,讓人從警員的角度看問題。「兼聽則明」,承蒙凌sir 傳來兩文,讓我大有裨益,特按文章發表的先後傳載如下(《信報》是否會發表凌sir之文未可知):

《信報》時事評論:
如何毀滅一隊警隊
陳雲 (嶺大文化研究教授)
20100126 

毀滅一隊警察,不須人民起義,不須槍炮刀劍,只須政府以不義之名,唆使警察陷害忠良,警察就濫權營私,不成為警察,而成為家僕與鬼卒了。
回歸之後,警察在警局強姦報案少女,脫衣羞辱保育靜坐示威者,在香港電台門口拘捕做完論壇節目的示威少女以及掀褲拍攝其腰部紋身,胡亂控告和平示威者以襲警罪名。看來,前皇家香港警察的遺風,連帶香港的家業,在曾蔭權手上敗壞得差不多了。新政府不珍惜香港的良風善政,一切終如逝水,無可挽回。 

是警察,不是私人衞隊 

一九六七年之前,香港警察包娼庇賭,當街勒詐小民,如有牌爛仔。港人信任警察,來自六七暴動。暴動帶有反殖民地鬥爭的色彩,但後來因本地居民與難民要求治安與秩序,斥責土共暴徒,支持警察執法,結果反而令大部分香港居民認同港英維持公共秩序的政府功能,將中共視為境外威脅力量,強化港人的恐共情緒,產生本土居民意識,維護了殖民地統治之合法性。 

暴動之後,英女王授予香港警察「皇家」之名,港府大增警力近六成,港督麥理浩厲行廉政,提高警察的入職學歷及訓練品質,令港人放心授權,即使後來有當街無理搜查身份證,這種其他文明地方認為是奇恥大辱之事,港人也覺得理所當然。 

然而,港英即使集權,卻是懂得克制權力的。一九七七年維多利亞公園的保釣示威,威利警司嚴厲清場,亂棍打人,很多示威者頭破血流,但港英並未以襲警罪名控告示威者。襲警罪名,是對付黑幫挑釁用的,匪徒一旦與警員有身體接觸,不論是否攻擊,警察便可以此罪名控告,法庭也會輕易定罪,藉此震懾惡勢力。 

然而,這是留中不發的鎮山大權。將襲警罪名用來對付和平示威者,是輕賤權力,將游散示威的市民當作暴力黑幫集團成員同等處理。同理,用重案組警力對付示威組織者,也是輕賤權力。政府是小題大做,侮辱警察(假若警察仍有良心及職業操守的話),當警察是家丁嘍囉、私人衞隊,警察日後在行使刑法權力之際,也會失去分寸,動輒濫權,成為酷吏。 

個人一例。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十二日,我在赴德國之前在《年青人周報》登了文章,剖析港英政府制定妨礙自由的《公安條例》,也仗義聲援被捕的「四五行動」成員。爾後,我每年暑假回港,往灣仔青文書屋途中,都會遇到態度特別和善的巡警搜查身份證及書包,令我發不起脾氣來。最後的一次,我忍不住問「我的樣子像偷渡客麼?」巡警笑說「我只覺得你不像本地人而已。」我笑答「也許我僑居德國太久了。」他說「那你有否德國護照,為何不留在德國呢?」 

「巧暴力」誘捕示威者 

於是,我才明白是港英用搜查身份證之特權,借助巡警傳個口信。這是港英對付異議者的政術,雖也濫權,卻比曾蔭權政府在二○○八年將利東街的示威者捉入警署,脫光之後,要示威青年張開陰戶或掀起陰囊搜查毒品,來得文明。 

殖民地政府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之前,用強悍武力對付異議分子,用政治及外交方法將之遞解出境,但不會輕易動用刑法罪名,否則法治蒙污,得不償失。 

回歸之後,警隊落在曾蔭權手上,卻不以強悍武力,反而用「巧暴力」(smart violence)的權術,挑釁和平示威者,例如幾個人抬起示威者用手指搓捏其肌膚,使其扭動反抗,或用圍欄封鎖或收緊示威路線的方式,肆意激怒示威者,使其發生口角或身體推撞而控告以襲警罪名,有時甚至示威者舉起鏡頭拍攝警察,也受到一般毆打的罪名警告。這是以刑法誘捕市民,《孟子》所謂「網民」(張開法網驅趕人民進入),猶如大陸的「釣魚執法」。警察在此等戰術擺布之下,會滋生詐偽之心,維護正義與法紀的操守,終將蠶食殆盡。市民特別是面對互聯網資訊的年青一代,認清警察蠱惑的真相之後,會對警察執法失去信任。 

襲警罪名濫用之後,被定罪者會引來社會同情,而示威者稍有異動,都會被控告襲警,反正罪名一樣,為何不真打起來呢?不大白不打,血氣方剛的青年就真的會動武,襲擊警察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稍有政治智慧的領導人,都會克制權力,不會輕賤刑法,就是這個道理。 
香港法紀無存,警察與市民爾虞我詐,功利一點地說,香港還能讓資本家安居和招引大陸人來購物消費麼?港府如此輕賤刑法,不正是在挖香港的牆腳,破壞香港的繁榮基礎麼? 

回歸之後,年輕人不再尊重警察,近日大量網上留言在辱罵警察,這是四十年來罕見的景象。香港警察從四十年前的頹唐之中,建立信譽,過程維難,年長一代見到今日的景象,可謂痛心疾首,欲哭無淚。正義的執法者,當你不斷地接到不符合公義和法理的上級命令,你還敢正視你頭上的警徽麼?你對得住市民的託付麼?再不辭職的話,你能面對人格腐敗、被正義市民鄙視的下場麼?警察世家出身的曾蔭權閣下,你還能懵懂下去麼?
 
**

信報編輯先生:

哭泣的警隊
如何毀滅一隊警隊』一文回應

貴報於2010126刊登由陳雲執筆的「如何毀滅一隊警察一文,本人感到痛心疾首貴報是一份具備社會公信力的報章,竟然會刊登一份如此嚇人的文章!本人希望貴報言論自由和公平原則刊登本人對該文的回應,以正視聽為盼。

該文作者是教授、是一位學者本人一名中學畢業生、做了28年警察的一介武夫,提筆行文該文作者肯定勝我百倍然而,本著一份做人的良知、一份對警隊的深厚感情、一份對香港將來的盼望,我只能盡己所能、夫子廟前賣文章,祈能報一角,在眾學者欄目之間,將本人半生所見所聞所感與讀者分享,供大家多點資料參考判斷

以偏蓋全

該文引古今,以警隊遠年的臭史和部份害群之馬的劣行來攻擊警隊,在煽情挑撥之時盡顯雞蛋裡挑骨頭的技倆。古語有云:「世上無完人」,該文以數萬名警員之中的十數名敗類違法犯紀行為來批評全體警察,這樣的批判合理合情嗎?

一九七七年之前警察貪污腐敗人所共知的事實本人幼年協助家母在街邊擺謀生,對黑白兩道的敗行深惡痛絕,及後港府厲行廉政,在警廉衝突之後港府頒佈特赦令,眼見警隊歷史轉捩點,本人毅然投身警隊,身體力行為警隊改革出一分綿力。雖然本人只是警隊內的一顆小螺絲,經過二十多年的親身體驗從基層晉升中層、從前線至管理崗位、從執行至培訓範疇,從縱深角度目睹警隊從一池污水逐漸淨化成為一潭清泉傑出的警政和整體績效,更已擠身全球警隊獨立數據俯拾可得,曾經到境外旅遊和生活的市民肯定會認同這一個事實

2005年12月世貿在港舉行會議面對世界級的暴徒,香港警隊處理得宜,高水準的表現世界知名,各國警隊紛紛派員到來學習。就連親嘗不愉快經歷的罪案受害人對香港警察服務的滿意程度,也給予平均百分之九十四高分數,這是香港大學2009年所做的獨立調查報告的真實反映證明香港警隊的表現,超過美、加、歐、等先進民主國家的警隊還有,對於民主和個人自由的保障,香港政府更被中央批評為縱容民運人士將香港成反中亂港的反動基地,相信這個也具體存在的不爭事實

公器私用

雖然法例規定紀律部隊人員服從上級的命令執行職務,但是,對於不合法的命令,法例亦有明文保障不服從的人員,難道二萬多名警員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是一群盲目執行任務的「奴才」

高效的香港警隊有「先服從後上訴」的優良傳統面對具爭議性的合法命令,人員都會依法辦事並視現場變化而執行,事後再搜集證據向警隊和政府高層提出上訴。敢問各位,難道二仟多名督察至警司級的中層警官他們不懂向傳媒披露、不懂在網上發佈、不懂向外國朋友秘嗎?試問誰會相信2010年的香港警隊,可以有酷吏隻手遮天、為所欲為該文的言論,不只侮辱警察,更侮辱香港市民大眾的智慧。

反之,號稱社會第四權的傳媒才是不折不扣的公器私用,他們為了銷量而迎合讀者所好,經常跨張報導嘩眾取寵,更在案件調查期間引用違法犯例者、被捕者和罪犯的片面之詞公審執法人員徹底破壞執法和司法獨立的社會機制。

主觀思維

該文作者引用其於1989在香港街頭被查證件的經歷,引申成為港英政府對其實施的政治威嚇,其想象力之豐富,本人只能拜服。查實當年港英政府對付政治見份子警隊內部直屬英國軍情六處的政治部專責,他們黑箱作業,連警務處長亦無權過問,如果該文作者果真是目標人物,相信早已被遞解出境、甚至已從人間蒸發掉了。

由重案組拘捕示威遊行的襲警人士,不是政治逼害白色恐怖,而是一般的分區刑事調查隊只有廖廖數人,每人專責處理平均數宗案件,面對情緒激動行為偏激、但正在行使市民公民權表達意見的示威人士,警隊才會慎重其事,指派擁有數十名人員的總區重案組、並由經驗較豐富的刑偵主管專責調查,以保障涉案者的權益、維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

本末倒置

回歸之後,警隊面對示威群眾,採取的是被動應變的態度,示威者充分表達和發泄不滿之後自行散去,以高度的容忍免衝突

可惜,示威為了利用傳媒報導作為宣傳,需要製造動感、另類、煽情、激烈、甚至衝突的畫面來滿足傳媒的需求,因而從和平表達的方式漸進過渡至對立和衝突,每次示威都要炮製新橋段、創新峰。

近衝擊中聯辦和衝擊立法會事件警隊都是保持中立,分隔示威者和示威對象以維持治安和防止不愉快事件發生。元旦中聯辦事件,示威者已經在中聯辦對面搭了高臺、用揚聲器充份表達了訊息,亦獲准將棺材放到中聯辦門外,只是有人硬要越過警方封鎖線、拉倒警方設立的圍欄、橫臥車路癱瘓交通,最終引致場面惡化。圍堵立法會一役,示威者刻意硬闖立法會大樓與官員對話、阻礙官員和議員離開、阻塞車路癱瘓交通面對此等行為,難道警員袖手旁觀,讓示威者為所欲為才是順應民意嗎?

過分政治化

一支潔高效的警隊不易建立,破壞她的士氣卻可在彈指之間回歸之後,別有用心的人為求出位,使用踐踏別人抬高自己的技倆,以賺取本錢謀取私利。經過二十多年的刻苦經營,警隊聲譽正是如日方中,民心所向,但不幸地被別有用心的人選為踐踏的對象,十多年以來,不斷被別人在雞蛋裡面挑骨頭,正如俗語所謂:「十功不能補一過」,從數萬名的機構挑出十數違法犯紀行為,將它無限放大、肆意批評攻擊全體警察,試問默默耕耘的警員士氣何存呢?

年輕人不再尊重警察,就如他們不尊重家長、不尊重老師一樣,是這一代年青人出現問題,將焦點聚集在警察身上,請問是否公平?是否將問題過分簡單化呢?

警員檢控違例駕駛者會被任意辱罵、警員拘捕違法者會被包圍挑釁、警察依法辦事會被人誣衊,無論是非黑白誰是誰非,都有議員學者傳媒指手劃腳說三道四,請問執法人員如何執法、司法人員如何獨立判斷

俗語有云:「破壞容易建設難現時最不滿的是前線警員,他們被挑釁、被辱罵、被毆打、被誣衊,上級都要求他們「忍、忍、忍十多年來他們都忍讓了到頭來他們還是不斷地被批判、被攻擊!

位前線警員心灰意冷,採取明哲保身、息事寧人、得過且過的工作態度時,本人只能用:「親者痛、仇者快來形容,屆時惡果將全港市民共同擔了


凌劍剛
退休警務人員
2010年1月30日



2010年1月29日 星期五

本性難移,個性也難移

江山易改,雲霧掩來,轉眼就變了。本性要改,難呢!
──攝於江西三清山
中國人有句老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性兩字,按字典的解釋,是「與生俱來的天性」。這往往是在善惡、好壞這樣的層次上說的,常不就個人而言,而泛指人的本性,而且多是針對負面意義去說這話。說一個人好心得無法改,較少用這話。

比本性低一個層次的是個性,這一般不涉及善惡、好壞,而只是性格上的問題,譬如是活潑還是沉靜,好勝還是柔弱,等等,比較個人化,是個人的特有性格。

本性難移,個性難不難移?一個人的個性能不能改變?我越來越覺得,人的個性也難移,很大程度是天生的,與本性一樣與生俱來。社會、環境的影響不是沒有作用,而是沒有多大作用,如果有影響的話,也該很早發生作用才行,即要搶在「三歲定八十之前」,過了這個關口,就改不了,起碼有很大的穩定性。可是,人在三歲之前,又能真個陶冶出什麼來?

這只是一般感覺而言的,深入探討就不得了。原來對於什麼是個性,各門各派的心理學家至今連個性是什麼都未能有個一致接受的定義來,對個性可以怎樣變化、發展等等就更加五花八門了,各有各的理論。中國《心理學大詞典》中對個性的定義是:「個性,也可稱人格。指一個人的整個精神面貌,即具有一定傾向性的心理特徵的總和。」這比較易明白。

它說到「有一定傾向性的心理特徵的總和」,就是說個性不是簡單的某一種性格顯示,而是多個性格「總和」表現。一個好勝的人往往也倔強、坦率、固執;柔弱的人往往也文雅、平和、斯文、怯懦。當然,人的個性也有矛盾的一面,好勝的人也有怯懦的時候。

所以我總覺得,一個人固然要勇於改進自己,也不妨去設法改變身邊的人尤其是親人的某些缺點,但要知道限度在哪裡,有些東西是你無能為力的。以前曾經很執拗,認為別人不對的就要着手去改,「擇善固執」,尤其是自己手上有點兒權力的時候。例如你的文章到了我手上,我認為不對的就非改不可。

有一次,聽到一位我尊敬的前輩說作為一個編輯有時要「得過且過」時,很驚訝,這不是玩忽職守、「和稀泥」嗎?

後來才知道,這一是要給人留有餘地,二是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有些人的缺點關乎個性,是一輩子也改不了的。要改的話,得待他到某一天有一個禪宗的頓悟,或者遇上一個可以治他的人。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要知人也得知己,也要知道自己有些什麼是改變不了的,無謂去難為自己,讓自己過得快活些好了。我知道自己不愛說話、不善應酬、更不善「吹水」,也就盡量避免那樣的場合,更加不要擔任這方面的工作。聽一位到英國進修回來的朋友說,與教授的面談是在酒吧進行的,同學們與高采烈,而她很難插得上嘴。這真難過,類似場合我遇到得多了。有些人真的有「吹水」的本事,反應快、聯想多、說話調皮、嘴吧的反應更快於腦袋。他們的個性自小給他們培養出這樣的本事來。這未必關乎他們知識的分量,就如你一句也插不上不等於你什麼都不懂一樣。

這時我會在心裡唸起宋人黃昇的句子:「風流不在談鋒勝,袖手無言味最長。」適當時候阿Q一下,是平衡心理必需的。

2010年1月28日 星期四

詞義變化與語言暴力

人與其他動物的最大區別,據說是語言。科學家越來越發覺,其他動物也有自己的語言,有些還相當複雜,但相對於人類語言,都很低級。人類的語言可以表達很複雜、抽象的東西,進而發展為文字。不論語言還是文字,都隨着文明的發展不斷變化,簡單到字和詞的意思都在默默地改變着,很多時候,不幾年就不同了,而且又生出新詞來。

有些是慢慢轉變的,到了後來,大家都不知道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例如,大家都說「大器晚成」,而不知道本來該是「大器免成」,意思與「良玉不琢」相同;「空穴來風」是指洞穴裡有隙才會來風,是指事必有因,而現在都把意思作相反理解;最近的例子,是「窩心」,這本來是說「因受到委屈或侮辱後不能表白或發洩而心中苦悶」,現在港台很多人卻理解為「心中暢快」。

詞義的變化是很自然的,社會環境變了,人們的意識變了,理解就不知不覺地有偏差。

大陸的很多用詞與香港不同,一個主要原因,是新中國是武裝革命的產物,而政府對文化有很大主導權,於是把大量來自戰爭年代的用語帶進了日常生活。就以「戰」的構詞為例,就有大量變成「非戰」用語。戰場、戰鬥、戰果、戰績、戰略、戰術、戰勝、戰線、戰役、戰友、戰雲等,都泛和平化了。你最多聽到「戰術」兩字的,是講足球比賽。

所以,你聽到、看到革命、起義這些字眼,不一定立即聯想到「以暴力去推翻一個政權」,最多聽到「革命」的是在商業廣告上,你一聽就知道是「作大」之言。所以,我在廣告上看到「全民起義」幾個大字,也很麻木,大概這是由於我不是政治圈中人之故。

不過有人對此敏感,我也不奇怪。在中國近百年歷史中,「起義」兩字留下太多血的記憶了。黃花崗起義、武昌起義、秋收起義……,海地的獨立也來自奴隸起義。我不相信香港會有多少人要追求貨真價實的起義,不過也不敢輕視語言暴力的作用,它往往是肢體暴力的前奏。

說到語言暴力,不能不想到「文革」,這場「大革文化命」的暴亂就是由語言暴力開始的。忽然想到,很值得編一部《文革詞典》,把當時的「潮語」一一羅列出來,讓人知道當時的人多麼「革命」。什麼「炮打司令部」、「打倒地上再踩上一腳」、「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當初都只是語言的發洩,是語言暴力。但經過百千回來回激盪,語言暴力就上升為肢體暴力了。「打倒」就是真的動手,「踩上一腳」就真的出腳,還用上種種武器。

既然有人嚷着「要見血」,就不可輕視語言暴力的影響力。何況,對於一個詞,不同的人可以有不的理解。穿着中環套裝的「大狀」心目中的「起義」,與穿着切古華拉tee的街頭鬥士心目中的「起義」,是不是同一回事?

2010年1月27日 星期三

「要見血」──精心而野蠻的計算


《血與火》紀念碑,大連

我關心高鐵,但並沒有太着意有關的爭論,因為總覺得這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的事,不必太勞心。其中有些事情特別是反對者的言論,我的確忽視了。及到事後才知道,有點心驚肉跳。

昨讀到一篇評論,才知道立法會內外曾有人指責政府要建高鐵是為了「攞威」,把總站設在西九亦非為了便利港人,撥款是「明益國內同胞」。更加叫我心驚的是,有年輕朋友在電郵中告訴我,在網上的爭論中,有人揚言「要見血」。這都顯示,一些反對者已非理性到什麼地步了。

傳來電郵的年輕朋友自言不是生於八十後,亦慶幸自己不是生於八十後。通過自己的體驗,這位我以為也屬八十後的朋友說,慶幸是「因為我還可以經歷一下沒有網絡的年代 ,期待信箱的書信; 孩童時沒有手機,人與人是面對面的接觸;什麼事情都不會 ad hoc 發生,一切事都經過醞釀、沉澱的過程,不是即興;一切事情都不會只看結果,亦尊重過程。」

朋友又通過近距離──年齡距離──觀察到:「生於八十後,或許是幸福的一群,但亦可能是辛苦的一群,他們多了很多機會,涉及的層面濶了,但卻淺了;學這學那,為的可能是一紙證書;門面功夫很到家,但內裡卻沒有根底;較自我、缺乏同理心。」

朋友在 Facebook 上「撐了一下」高鐵,留言就被人拿來「玩」了一番,討論過程「頗有趣」,但有人揚言「要見血」就有趣不起來了。

可幸,這不過是虛擬世界裡的事。不過如果也在現實世界中發生,我一點也不驚訝。

但凡置身過街頭示威、集會、遊行的人都有這樣的經驗,在鬧哄哄的人群中,即使是在人頭湧湧的球場觀眾席上,人的腎上腺素容易上升,容易熱血沸騰。如果有哪個「群眾領袖 」忽然超激起來,周圍的人便會即時受感染,不由自主地也激動起來。在這樣的場合,「群眾領袖」常常是即興、臨時產生的。大部分人都寧願做羊群的一員,而盼望有個領頭羊出現,於是只要有人把握時機振臂一呼,馬上就可以成為領袖,吸引大批追隨者。而事前安排好的真正「領袖」,往往過高估計自己控制局面的能力,一旦有「更激」的臨時領袖出現,就會失控。你要奪回領袖地位,就要更激才行。群眾運動往往越來越左,就是這樣形成的。你不夠理性和定力,或者不甘心被冷落,會被不由自主地沖到極左地帶,「大狀」於是也「起義」了。

香港人一直以示威遊行都能理性進行而驕傲,反高鐵示威開始時也標榜是「快樂示威」。可是這不是必然的,已多少次打出「擦邊球」。對立雙方稍一不慎,就可能釀成悲劇。反高鐵示威就多次出現不依「劇本」的即興演出,能夠及時制止真是萬幸。

在這樣的場面,最能激發群眾情緒的東西是什麼? 一是聲音,歌聲、口號、起哄、砸碎玻璃窗櫥的聲音等等;二是火光,一旦入夜,有人點起了火,那怕只冒起了煙,人們拜火的原始野性就顯露出來;三是血,見到血,到了生死邊緣,人們要麼退縮,要麼顯露英雄氣慨,視死如歸,接着就是暴亂。

「要見血」──多麼精心而野蠻的計算。

2010年1月26日 星期二

疫苗事件暴露香港仍是小漁村




在一個荒僻的小山村,一名立志要為村民服務的醫生到來行醫,很不幸,一名病人無法在他手下妙手回春,失救死了。本來對新醫術半信半疑的村民,對外來醫生打上更大的問號。別有用心的人馬上鬧開了,謠言四起。醫生被哄走,村民寧願冒上缺醫少藥的風險。

 類似的故事,不知在落後地區發生過多少次,我們也不知多少回對村夫野婦的愚昧無知搖過頭。以前讀魯迅筆下祥林嫂的故事、人血饅頭的故事,覺得像天方夜談,不可思議。想不到,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的身邊──在國際大都會的香港,竟然也會發生。

 只要把上述的故事的背景改為香港,把病人改為打了豬流感疫苗的孕婦、老人,把村民改為香港市民,故事就一樣了。我唯一希望不同的是,我們不要寧死把醫生哄走,把疫苗報廢。但別有用心的人是誰?

 在小山村裡,可能是本來把持治病大權的傳統醫師、巫師……。而在香港,真不幸,竟是「輿論先鋒」的傳媒。

 曾幾何時,傳媒都是有志於開風氣、牖民智、揚正抑邪之士經營的。如今,報業老闆都「名正言順」地把報紙視為商品了。本來,在一個商業社會中,傳媒難免要有商業考慮,報紙確也有商品性質;但經營者若真箇把報章當作商品經營,而置其教化職志不顧,報章就從可親可愛可讀,變成可厭可憎可惡了。

 注射豬流感疫苗的風險有多大,其實是很簡單易明的事,只要有點常識,有點數學頭腦,有點邏輯思維能力,就心中有數。自己計算一下,前後衡量一下,就知道高風險者打針比不打針保險得多。這是對一般市民而言的。傳媒工作者掌握「輿論公器」,應當比一般讀者高明,而且時刻要掂量手中「公器」的分量輕重,不可妄言。古時王帝得常記「君無戲言」,言必謹慎。記者以前被捧為「無冕王帝」是過分抬舉了,但「無戲言」的戒律則應如王帝常記。起碼也該常念「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吧?

 看到某些報章把打了針的高齡孕婦保不住胎兒的消息,以「雞乸咁大隻字」在頭版頭條標出「胎死複中」來,矚目驚心,我就暗罵,傳媒的良心哪裡去了。這是故意的誤導。報章老總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報道的完全是事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簡單地把前後發生的事(先打針,後胎兒死亡)當作因果關係處理,給人錯誤的印象,製造不正確的心理陰影。吉巴氏症等等,恐嚇讀者的手法也一樣。

 對於有常識的人,這樣的手法很拙劣,只會暴露此等傳媒人之可恥。可是事實證明,這樣的恐嚇很見效,打預防針的診所馬上就門可羅雀了。我聽一位醫生訴苦說:一瓶疫苗可以抽出針藥打八針,一開封就只能保存約一星期;他有一瓶疫苗只打了一針,就遇上羊群恐慌,沒有人打針了,餘下的七劑疫苗眼看就要報廢;最後,為免浪費金錢又浪費資源,實行免費「益街坊」,才使疫苗發揮應有作用。

 這次事件除暴露了傳媒譁眾取寵之用心卑劣,也暴露了香港人的無知。連醫護人員也帶頭抗拒疫苗,夫復何言? 這使人以為香港至今還是小漁村。

**

可參考美國WebMD網頁「H1N1豬流感疫苗安全嗎?」的答問:

http://www.webmd.com/cold-and-flu/features/is-the-h1n1-swine-flu-vaccine-safe

解答的問題包括:
  • 二零零九年的H1N1疫苗安全嗎?
  • 二零零九年的H1N1疫苗是不是太新以致不值得信賴?
  • 我為什麼要相信政府科學家關於豬流感疫苗的解釋?
  • H1N1疫苗是不是含有thimerosal (一種含有水銀的防腐劑)?
  • 既然一九七六年的豬流感疫苗不安全,我為什麼要信任新的疫苗?
  • 我們知道藥廠放了些什麼到豬流感疫苗裡去嗎?

2010年1月25日 星期一

返樸歸真,從個人到社會


黃賓虹的《青城山中坐雨》,69歲入蜀後所作

昨天下午一邊熨衣服,一邊看了鳳凰衛視一個關於黃賓虹生平的節目,說到黃賓虹一生追求「變法」,從社會的變法,最後回歸到以金石筆法入畫的變法,直到晚年九十後雙目近乎完全失明時,以禿筆枯墨在畫紙上寫胸中丘壑,筆墨稚拙,你分不清哪是山哪是水哪是草木房舍,大象無形,萬象歸一。識者云,這是中國山水畫的最高境界,是大師的最高境界,是返襆歸真的神品。

你或許說,對這樣的神品不懂得欣賞,可是返樸歸直的事在香港以至大陸沿海發達城市都所在多有。

譬如,以前上不了大檯的粗賤食品紛紛成為豪華食肆的佳餚了,如野菜、盆菜、窩窩頭、缽仔糕等等,在家裡也紛紛煮起紅米、糙米飯來。穿衣也一樣,打補釘、穿窟窿、「古着」才夠潮。馬路上最矚目的汽車是古典老爺車,價值可能是在走的汽車中最貴的。到旅遊度假村去,最受觀迎的度假屋往往像簡陋的茅舍。

對這些現象的最簡單解釋是懷舊,是因為隨着時光過去,人會很自然的懷念起以前的事物來。可是光是用時間這把尺,似乎難以量度出懷舊來。幾十年前,我們的社會和上一代不會像現代人這般愛懷舊。那時的人對物質更珍惜,但不會不分良莠,把舊一點的事和物都當作古董、寶貝。

更重要的因素看來是事物變化的速度加快了,而這是與社會繁榮、物質富裕同步的。很多東西不是舊了,而是消失了,代之以新生的。換代的「代」不是以一百年幾十年計,而是幾年就是一代,一個七十後和一個八十後,常常就有以前父子之間才有的代溝。有時把一些十年前的東西翻出來,就有「隔世」之感,驚心動魄。於是,八十後也可以有舊可懷了。

這還僅是個人範圍的對比,整個社會而言,對比就更加強烈了。最有錢、最超前的一群,與最貧困、最落後的一群的對比,從來沒有現在這麼巨大。前幾天,電視上一個關於香港尚存寮屋區的節目,就拿了一個在豪宅腳下的寮屋區來作文章,這真是香港「貧富懸殊」的好例子。

可是出乎意外的是,寮屋區內儘管有電力不足、衛生欠佳、交通不便等等好像幾十年前才存在的問題,但生活着的不少人並沒有如從外往內看的人那麼難過,反倒是樂在其中,享受一年只交幾百元地稅作租金,而居住空間寬敞、貼近大自然、自由自在的好處。你同情他們要讓他們「上樓」,他們才不願意呢,寧可貧亦樂。

不知道其他人怎麼看,我真有幾分羡慕那樣的生活,羡慕濃厚的鄰里風情、田園味道,「大隐隐於市」不就是這樣麼?這樣的羡慕,去旅行時有時更強烈。去到一些風景漂亮、遠離城市繁囂的地方,看到那裡的人與世無爭、「不知有漢」地過日子,有時真會動了就此從人生逆旅中停下面步來之思。

這樣的事,在麗江發生過很多。舊區街道中不少賣藝術品、開食肆的人,就是流浪到那兒受到感動而安頓下來的。我沒法下那個決心,但曾經坐在那兒看着逐水而去的蓮花燈流過淚。

我相信,在發展急速得讓人心跳的時代的大都市裡,一定有很多人在找到一個時間一下仿佛放慢了腳步的寧謐角落時,會在心裡哐的一聲撞響了一個佛磬,有了返樸歸真的感悟,忽然覺得城市發展大錯特錯了,認為發展是對腳下土地的犯罪,破壞留下不多的寧靜鄉村生活更加罪大惡極。

我很理解,也同情這樣的感悟。如果有某個人因此而重歸樸素,享受寧靜,我很感佩,甚至羡慕,就如羡慕那些落戶麗江的香港人、流浪藝術家。我知道,在內地有些有了事業成就的知識分子,厭倦了都市的營營役役,或同愛侶,或集結幾個志同道合者,找個地方歸隐去。我就知道有人在珠三角某個地方買下大片山頭,自耕自食過日子。

但這應該只限於個人層面和範圍,難以想像應當成為某種政策。

因為海地的災難,翻出 Jared Diamond 的《崩潰》(Collapse)一書,再讀其中「一個島嶼,兩個民族,兩種歷史:多米尼加共和國和海地」一章,讀到「另一個造成(海地與多米尼加)經濟差異的社會因素是作為奴隸起義的產物,大多數海地人擁有自己的土地,凭此得以自給自足……」,不禁掩卷興嘆。

2010年1月24日 星期日

劉文金:從傳統中出異彩


星期五那天,以為會有個晚飯約會,卻是落空了,有點失意。下了班,到香港大會堂買劉文金音樂會的票。票是早就想買了,但一直拖着,也不大準確記得音樂會是哪一天。去到票房才知道,音樂會的第一場就在當晚舉行,而且還有票,於是就馬上就買了。這樣,過了一個比去吃飯更愜意的晚上。

如果真的愛好中樂,一定知道劉文金的大名,尤其是喜歡二胡的。近幾十年新創作的二胡獨奏曲中最受歡迎的兩首曲子《豫北敘事曲》、《三門峽暢想曲》,都出自劉文金之手。這是他五六十年代之交的作品,那時,他還是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畢業後,他「立志扎根中國傳統音樂土壤、借鑒西洋作曲技術、發展和創新民族音樂」,作品很多,但最出名、最為人樂道的還是上面提到的兩首,其次,就是近年力作二胡協奏曲《長城》了。這次他應香港中樂團邀請來舉辦並指揮的作品專場音樂會,就以「樂譜長城」為名。雖然我對着這音樂會名稱百思不解,不知道「樂譜」在這裡是什麼意思,但只憑「長城」、劉文金這幾個字,就足夠吸引我去買票了。

對於「音樂是世界語言」這說法,我是不敢苟同的。就如沒有一種語言可以說是世界語言一樣,沒有一種音樂誰都認識、掌握和感受得到,即使是音樂家。中樂和任何其他樂種一樣,有自已的語言特色,作曲的要有真切的了解和感悟,才能有好作品,欣賞的也要這樣才真能有深入的享受。香港中樂團常以新創作做招徠,我卻是越來越要有所選擇了,譬如接着的譚盾的「英雄」音樂會,我就不敢買票。

劉文金卻是很放心,事實上,那晚聽得很舒服,很滿足,儘管不是每個作品都喜歡。

最喜歡是《春江花月夜》。對這首古曲,我的確有個人偏愛。這本來是琵琶文曲,但自從改編為小合奏以來,添了江南絲竹味道,更顯得溫文閑雅。早些年,就聽過劉文金為伴奏陳愛蓮的獨舞而改編的樂隊大合奏版本,已覺得有壯美的新意。這次演出的,標明是新版本,在音樂上就更加完整。配合上中樂團很匀稱的音部,特別是由雙膜震動大革胡、倍大革胡組成的渾厚低音,《春江花月夜》真使人陶醉。

《春江花月夜》之令人喜愛,除了旋律、意境之外,是它的變化──由獨特曲式帶來的變化,就像觀看一個長卷,步隨景轉,開闔天然。這有別於西洋有着一定套路的曲式,相對之下如無招卻有招。現代的作曲家大多接受西洋的理論訓練,出手就免不了西洋套路的痕蹟。「安哥」的二胡、色士風與樂隊是另一個有民族曲式風格的作品。

音樂會中很令人感動的另一節目,是《戲彩──京劇音樂主題》。作品別開生面,是京胡、京二胡、女高音與樂隊的競奏。這是另一個在形式上大別於西洋套路的創作,一路奏來,常予人柳暗花明的驚喜。京胡、京二胡與樂隊一番演奏後,打扮雍容的王亦戈才翩然出場,一開腔,韻味濃郁得懾人,唱的是京劇又有別於京劇,有些地方像唱女高音,很新鮮。這絕對是考驗樂隊的作品,樂奏、風格難掌握,中樂團的演出不算完美,但得劉文金本人的掌控,已算可以了。

我是第一次看劉文金指揮。劉文金是書生一名,在指揮台上溫文淡定,沒有一些指揮的霸氣、誇張,但每個開闔、轉折、出入都有明晰交代。他的作品同樣並不追求以誇張音響去營造效果,他可以省些氣力,不用像一些指揮要竭盡全身氣力「呼氣喚雨」、着意表現自己──而不是音樂。

2010年1月22日 星期五

海地遭到天譴麼?


左是海地,右是多米尼加

近日不斷從電視上看到海地災情的新聞片,心想如果有上帝的話,為什麼要讓這樣一個本來就苦難的地方更蒙受這麼大的天災?想不到昨天從《紐約時報》Nicholas Kristof 的專欄上看到,美國有宗教領袖作了回答:這次地震是兩個世紀前海地人與魔鬼交結後的報應,換句話說,這是來自上蒼的天譴。我不知道這是哪個宗教的領神,但可以估得到。 (http://www.nytimes.com/2010/01/21/opinion/21kristof.html?em)

海地的苦難真說不完,而這苦難值得現代文明社會的人反思。

海地所在的伊斯帕尼奧島,是哥倫布一四九二年「發現」新大陸後最早登陸的島嶼之一。島上當時的土著人口,大約五十萬。過了不到三十年,由於屠殺和來自歐洲的疾病,原住民人口已急降到三千人。到西班牙人發現島上適宜種植甘蔗時,不得不遠道從非洲輸入奴隸,掀開了黑奴的慘痛歷史,也開始了對海地林木的濫伐。當時從非洲來的船只滿載的是黑奴,回程駛往歐洲時滿載的是木材。

到十九世紀初,島上黑奴不堪勞役而暴動,當時已從西班牙人手中接手海地的法國派軍鎮壓,但最終失敗,黑奴殺死了很多白人,徹底摧毀了種植園的奴隸系統,把園地分成小塊耕種,並在一八零四年獨立。美國那位宗教領神所說的「海地人與魔鬼交結」,指的大概就是指海地獨立暴動前後的事態吧。

不過,海地此後的命運的確與這段歷史有密切關係。

海地人自此與歐洲難以建立良好關係,在歐洲國家眼中,海地由前奴隸組成,仇恨外國人。海地缺乏先進的技術知識,一直以來只能發展小規模農業,不重視貿易,而且政治極不穩定,從一八四三年至一九一五年,海地的22名總統中有21名被暗殺或驅逐。

這造成的不僅是政治、經濟災難,而且是現代世界最矚目驚心的生態災難。

海地與多米尼加的天然分界線

Nicholas Kristof 的文章中有這樣一段話:「去年,我駕車走過伊斯帕尼奧拉島,有過一段超現實的過程:從海地走去,沿途像月球般荒涼,到抵達多米尼加邊境,見到的竟是一片密林。」

如果從空中俯瞰,情景會更加超現實,一島兩國的120英里邊界比楚河漢界還分明,一邊牛山禿禿,一邊鬰鬰葱葱。

原因是,海地一直人多地少而大家都靠耕地維生,幾百年來不斷砍樹,既為墾荒也為找燃料、製木碳,全國只有1至2%是林木覆蓋。而主要是西班牙背景的多米尼加,在不同的發展道路下,森林覆蓋率達28%,32%土地屬國家公園。

為什麼海地這麼窮困?原因是多方面的,先是殖民主義的敲骨吸髓,然後是海地人自己的內鬥貪婪。但最致命的,是破壞了可以生存的環境。草木不生的土地表土終年被侵蝕,水土養份都嚴重流失,怎麼可以繼續種出好收成?而海地除了農業,就幾乎什麼都沒有了。

據一篇關於海地的文章,一名賣木碳的小販說:「在海地,我們不事生產,只事毀滅。他們叫我們不要砍樹,但不砍樹我們怎麼生活?」

海地距離所有國家好像很遙遠,好像與所有人都無關。但它短短數百年的經歷和現實,十分值得所有國家好好對照,自我反省。

2010年1月21日 星期四

不排放二氧化碳還是會暖化


日前在這裡寫的《全球暖化?冰河期來了!》一文,昨天得到叫「阿乾」的網友回應,讓我知道文章涉及的內容的新發展,就是「冰河期來了」之說的消息來源作了澄清。謝謝阿乾!

所謂「冰河期來了」其實是指地球未來一時間可能出現相對較涼氣候的預測,這預測是德國科學家 Mojib Latif 領導的小組年前根據對大西洋海流的研究而作出的。由於英國以至同一緯道地區都突然風雪漫天,英國傳媒便翻炒 Latif 發表過的研究報告炮製出新聞來了。這給人的印象是,Latif 以全球冷化否定全球暖化之說。

Latif 認為報道有違他的本意。據《衛報》(The Guardian)的網上報道(http://www.guardian.co.uk/environment/2010/jan/11/climate-change-global-warming-mojib-latif),Latif 強調:「我相信人為的全球暖化。我要說,假若我的名字不叫 Mojib Latif 會叫 global warming (全球暖化)。」這等於說,他自認是此說的鐵桿子支持者了。

據報道,Latif 的研究報告其實是說:海洋溫度自然波動對全球溫度的影響可能比預期為大;二零零零年至二零一零年、二零零五年至二零一五年這兩個十年的平均氣溫,預料不會高過一九九四年至二零零四年的平均氣溫。就是說,這段期間的氣溫不會呈現持續上升之勢。可是報告強調這並非質疑長遠的全球暖化。

Latif 並指出,最近的寒潮只是天氣現象(weather phenomenon),與他研究的未來十年平均氣溫無關。

他並指出,二十世紀以來的暖化多達一半是海洋效應造成的,沒有氣候專家說暖化百分之一百源自溫室氣體排放。

我相信海流對地氣候有重大影響。地球的冷暖變化由很複雜的各種因素造成,「萬物生長靠太陽」,太陽的影響最大,整個太陽系環繞銀河系旋轉中經歷的「季節」變化也斷不可忽視。暖化一半由海流效應造成之說,應當理解為:海流效應不過是太陽效應的一部分,是太陽能量在海洋中積存的反映,而海洋覆蓋大半個地球,海流變化對地球酒的影響因而非常巨大。

海流的變化其實受到太陽輻射強弱的左右。據美國《科學》(Science) 雜誌二零零一年報道,史前海洋學家Gerard Bond 與哥倫比亞大學一個研究小組發現,北大西洋北部過去一萬二千年(即自冰河期結束以來),曾出現九次冷暖變化,與太陽的強弱變化同步。

報道又引述賓夕文尼亞州立大學冰川學家 Richard Alley 的話說:「看來太陽真的關乎氣候變化。 Gerard Bond 小組的數據足以證明,(太陽變化)是目前解釋地球自冰河時期以來約一千五百年一次氣候循環──包括十七世紀以來小冰河期──的最有力假設。」

有史以來的冷暖循環包括:羅馬溫暖期(Roman Warming,公元前二零零年至公元四零零年),黑暗期(The Dark Age,四零零年至九零零年),中世紀溫暖期(Medieval Warming,九零零年到一三零零年),小冰河期(The Little Ice Age,一三零零年到一八五零年)。此後,就是我們目前正經歷的溫暖期了,據過去規律,目前的溫暖期該有數百年長。

要注意,羅馬溫暖期和中世紀溫暖期的氣溫都比目前高,但並未造成全球暖化警告者所說的地球大災難,而當時並沒有工業化造成的大量二氧化碳排化。我相信地球在暖化,即使我們完全不排放二氧化碳。

2010年1月20日 星期三

在香港公園賞楓

香港公園也有楓葉
香港屬亞熱帶氣候,樹木長青。大家一定以為香港難以欣賞到秋冬季節燃放出一身火紅的楓樹了。事實不然,如果留意一下,會發覺這裡也可以賞楓,只不過,無法看到萬山紅遍的大塊文章而已。

例如,在中環心臟地帶的香港公園,就可以看到楓葉的嫣紅姿采。

昨天早上,帶上照相機到公園去拍一些照片,遇到那位每天到太極園鍜練的老畫家。她問我照什麼來了,我說拍楓葉,她很奇怪:香港公園也有楓樹?她竟然不知道,她每天都到的太極樹裡就有兩株。可能她被騙了,因為樹上繫着的「名片」說是三角槭。

香港公溫室前的一株三角槭

我弄不大清楚槭樹與楓樹的準確區分。翻查了一下資料知道,楓樹有一百幾種,曾是植物學上一個科,後來又歸為「無患子科」,成為其下一個屬。槭樹也有一百幾種,歸作槭科下的槭樹屬,其中很多品種也俗稱為楓樹,三角槭因此也叫三角楓。不管怎樣,楓樹、槭樹都屬於紅葉類植物,到了秋冬,葉子會轉紅,然後落下。

枝頭的不是花,而是三角槭的紅葉

香港公園本來也種有一株紅楓,也叫雞爪楓,葉子五裂,像雞爪,色可以紅得濃艷。我曾經介紹一位同事去觀看。但最近發現,那株紅楓不知什麼時候被移走了,同樣位置種上另一株葉子常年暗紅的樹。以前也在動植物公園見到種有一列多棵很高大的加拿大楓樹,葉子就是加拿大國徵見到的楓葉形狀。這幾棵楓樹在這南國地方是否也會變紅則不知道。

倒是香港公園的三角槭到了秋冬會從綠轉紅。近日見到,長在溫室前面的六七株,逐漸紅了之後,又一棵接一的抖下葉子了。如今,只有兩棵還有可觀,其他的不是枝椏光禿禿,便是剩下孤零零的幾片暗紅枯葉子。

轉上太極園去的山坡上也有幾株,葉子正紅黃綠相間,包圍在常綠樹中。如果走過不抬起頭來,就不會看到它們的風采。不過如果注意觀賞周遭景物的話,其實是會讓你仰首而觀的,因為斜斜的路面上,最近的日子都布滿三角槭落下的美麗葉片。葉面紅得艷麗,葉底則呈現透着殘留綠意的粉紅,嬌嫩得可愛。

顏色轉變得最遲疑的,是太極園裡的兩株。遠遠望去還是一樹綠意,走近了,才看到一些葉子悄悄紅透了,不同的顏色映襯在旁邊迴廊的粉牆上,對比鮮明而和諧。樹下的階磚卻是已鋪上不少仍然保持着艷明的落葉,七彩斑爛。我是早幾天被落葉吸引,才抬頭看到樹上的精采的。

太極園裡,三角槭葉子初紅

常綠的香港,常被人詬病缺少自然變化。這大體而言是對的,大部分樹木確乎面貌長年依舊。但留心觀察,常綠樹中也有落葉樹,會隨着季節變化而轉換姿容。最近就可以見到,朴樹的葉子片片枯黃飄落了,木油樹已脫落了最後一片黃葉,欖仁樹比巴掌還大的樹葉逐漸紅了起來,那棵獨樹一幟的梅樹只在樹梢留下不多的殘葉了……。

事物就是這樣,天天都見,就麻木了,變得視而不見。戲劇裡有個手法叫疏離,隔不多久就故意給觀眾一個驚醒,讓他們不要太投入,而保持一定的清醒和客觀,好作批判的觀察。

在生活上,何償不是經要疏離一下?
**
參考:
http://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1/blog-post_1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