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24日 星期六

到「菊與劍」國度自由行

明天會出發到日本旅行,將一行六人而去,作自駕遊,目的地是本州北端仙台以北一帶狹長的地帶,一般稱作日本東北部。看看地圖就知道,這叫法其實不很準確。我不懂駕車,行程的策劃由朋友負責,而這一來,我沒有做什麼「功課」。到今天,才想到要找些有關的書在旅途上看看。到書店,找來了兩本很不錯的書。


一本是關於日本文化價值觀特點的名著《菊與刀》(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 Patterns of Japanese Culture),一本是《日本的民俗宗教》。

我是第一次到日本去,一直沒有去,多少由於「歷史情結」,日本侵華那一頁,讓我對日本有太多抗拒情緒。雖然對日本不是沒有了解,但深入是談不上的。日本文化有不少讓人折服的地方,但也有很多讓人難以理解以至搖頭的地方。趁這個機會,就對這個讓人迷惑的國度增加點了解吧。

《菊與刀》一拿上手就覺得很值得好好讀一讀。這書很有名,也譯名為《菊與劍》或《菊花與劍》。日本刀是不會稱為日本劍的,因此還是譯為《菊與刀》為好。這是半個多世紀前的書了,是美國文化人類學者露絲.本尼狄克特(Ruth Benedict)應美國政府的委託,對日本人的文化特點進行研究而寫的。當時美國被逼與日本開戰,要對這個國家的文化、價值觀有較深入的了解,以便在戰場上打交道。

書到一九四六年才出版時,日本已戰敗,置於美國佔領之下,這本書於是對美國在日本的政策發生了重大影響。據說,美國讓日本天皇制絲毫無損地保存下來,就是基於這本書作者的意見。

這本書認為「人一旦接受了一套值觀念,並根據這套價觀念生活,就無法根據一套相反的價值觀念思考和行動」,書並試圖客觀比較日本文化價值觀與別不同的地方。

日本人的這套價值觀很矛盾,就如書名:日本人願意為菊花的培養耗費心力,但又崇拜寒光澟澟的刀。全書就是對這些矛盾的論述:日本人既好鬥又和善,既尚武又愛美,既蠻橫又有禮,既頑固又適應,既忠誠又背叛,既勇敢又膽怯,既保守又好新……。這些都是日本人「想當然的習慣」。

對這些概括,稍有接觸日本文化的人都會同意。

這本書在世界各地甚至日本都頗有影響,日本戰後不久即翻譯出版,很受歡迎,日本人也通過這本書去了解本民族的特點,甚至更加有意識地鞏固這些價值觀。但在學術界,有人指作者的論述缺乏對日本的第一手了解,因而膚淺、種族主義。

在書店看到,這本書有多個譯本,我買的上海三聯書店出版的,英文版與中文版「綑綁」出售。價錢便宜得出奇:原價人民幣20元,只及台灣中文版的五分之一。

《日本的民俗宗教》是日本學者宮家准的著作,中文版是南京大學「中日文化研究中心」的翻譯項目。與「民俗宗教」相對的是「創立式宗教」,後者有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有明確的教祖,而「民俗宗教」就沒有,是在民間自然形成的,也叫「自然宗教」。日本有大量這樣的以神社為中心的宗教活動。此行相信會接觸到很多這樣的地方。

不過,我的目標主要是看紅葉。應該不會失望吧?博客,就只好放一下了。

2009年10月23日 星期五

《梁祝》那個年代的苦與樂

最初發行的78轉《梁祝》

陳鋼接受訪問談《梁祝》,是因為《梁祝》問世50周年了,各地掀起了《梁祝》熱。兩位作者,還有第一個公開演奏《梁祝》的俞麗娜,今年都特別忙碌,少不免到處憶述當年創作情境。那時是一九五九年,中國的「大躍進」時期,三年大飢荒剛開始,是建國60年來最悲慘的時期之一。

說苦,那個年頭過來的人一定可以憶述出很多現時年輕一代難以想像的苦況,衣食住行相對於今天,簡直是另一個世界。不久前,還看到有人把河南一些地方的人餓得吃餓殍的人間慘況整理成文字紀錄,以傳後世。

說樂,也有種種不同記憶,《梁祝》的創作就是。陳鋼與何占豪作為學生,為創作到鄉下採風,就應當吃過不少苦頭。但在一個「純」字下,有信念的支撐,他們大概沒有想到苦。

這其實不只是中國的特殊國情。每年都有一些機構在世界各地進行「快樂指數」調查,然後評選出「快樂排行榜」來,排在最前頭的,一定都是貧窮國家。例如今年的「快樂星球指數」(http://www.happyplanetindex.org/)中,排前十位的竟然有九個是中南美洲的小國,第一是哥斯達尼加。

有人指出,這樣的調查其實帶有欺騙性,因為它們有自己的價值標準,在調查中特別強調某些因素,例如「快樂星球指數」很着重「生態足跡」元素,務求突顯欠發達國家的環保優勢。

但無論如何,到貧閑地區去走一走,儘管你可以看到大量使發達地區來客心裡難受的現象,但你不能否認,這些地方的人普遍「貧亦樂」,雖然物質匱乏而悠然自得,使你覺得快樂其實可以很簡單,不必大魚大肉、豪華府第、錦衣美服、先進設備等等,而只要貼近自然,清風明月,生活簡樸,自由舒暢。

看到現在香港兒童一飲一食、一衣一行都被照顧得無微不至的生活,有人會覺得自己的孩提生活太不像話了,悔恨到這世界來早了半個世紀。我可半點不羡慕。能讓我選擇的話,我還是選擇那時一年難得吃口雞肉、難得穿上新衣的日子,因為伴着這種日子的,有大量快活、自由的嬉遊。

那時,基本沒有大人管束,放學之後,自覺做好功課,就去玩樂。家裡的大門永遠是打開的,除了家裡、學校,還有街道鄰舍、親友的同齡玩伴,可以穿街過巷的玩。那時經常停電,那是到街外捉迷藏的最好時光。也可以上山下水的玩,常同玩伴到郊外去,捉魚、偷木瓜。風險少不了,手腳損傷是閑事。一次到河涌裡玩,不懂水性,水一下子沒了頂,水下見到畫面,現在仍記憶猶新,幸好亂扒亂撥踏回實地。與同學到已填平的荔枝角灣游泳,抱着泳板就游到海灣外面去。

香港的孩子卻只能關在小小的褸層內看電視、打機,他們的天地多小,即使虛擬的天地再大,也不如我小時候的天地大和自由。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狄更斯在《雙城記》的話,我把它顛倒過來了。「文章憎命達」。《梁祝》並非感世傷時之作,但產生在那個年代,也不是偶然的。

2009年10月22日 星期四

看《潘作良》隨想


前天晚上,去看了大陸電影《潘作良》的首映。這樣的電影在香港相信是很難有市場的,因為一般會把它看作是政治宣傳片,心有抗拒。我沒有強烈的抗拒感,只是在心裡有個陰影之餘,也想知道大陸的電影人現在把政治宣傳片拍成什麼樣子了。

影片開映不久,我就被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故事吸引住了,劇本、演員都很好。

潘作良是遼寧省遼中縣信訪局原局長,電影摘取了他在信訪工作中四個事件,加上家庭、同事之間的糾葛,刻畫出一個「一身正氣、爲黨分憂、爲民解難」的優秀幹部形象。

大陸過去很長時間內,不隔多久就根據政策需要,推出一些英雄榜樣,以作為全民的思想、工作模範,團結、統一人民的意向。在那個物質匱乏而亟須人民無私奉獻的年代,國家相信「榜樣的力量是無限的」,而事實也證明,王進喜(王鐵人)、雷鋒、焦裕禄等等,的確起過任何號召都代替不了的作用。中國大量世界無法理解的成就,就是這樣創造出來的。

時代不同了,那是理想主義的時代,而現在個人利益膨脹到天上去了。

理想主義年代的最大特點,是人的思想很單純。不久前,在電視上看到對陳鋼的訪問,陳鋼是著名中國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合作者之一,另一作者是何占豪。創作時,兩人都還是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生。問陳鋼,現在還可以創作出這樣的作品來嗎?陳鋼坦白的說,不能。為什麼那時能夠而現在不能?答是因為只能在個時代才能拿出這樣的作品。那個時代有什麼不同?──那時候,人的思想非常單純。

只有這樣單純的青年的心,才能真正感悟到和表現出梁祝之間那樣單純的愛情。如果你也喜歡《梁祝》的話,再聽時,不妨從這個角度去重新進入音樂裡去,感受它單純的美。

一下子走神,話扯遠了。

潘作良,乍看像是前一個年代的人了,雖比過去的英雄人物有血有肉些,戲中也有他「收賄」的情節,但放在眼前的時代,真像稀有動物。倒是他身邊明目張膽以權謀私的官僚更真實可信。

中國百姓歷來都渴望能遇上清官,而事實則是清官難求;從中國國情來說,更要期求的是制度、法律上的保障。

話雖如此,我不認為法律、制度就是萬靈丹,因為法律、制度也不過是由人控制的,不可以離開對人的道德、品格要求去空談法律制度,否則會出現另外的偏頗。明愛醫院急症室外的失救事件就是刻板的「依法辦事」悲劇。早兩天掃過標題看到一個新聞,說是有小孩因為受母親打罵,報警把母親抓去了,這也是「有法無情」的悲劇。

我們的社會太講法律了!當一切行為都受着各種制度、法律、條例、指引規範,而沒有良知、道德、常識指引的自覺、自律,這樣的社會會失去人性、人情。

從這角度看,多點人格高尚的榜樣人物去發揮制度、法律沒有的作用,有什麼不好?

香港不興說榜樣,但有很多偶像。在我理解中,偶像是塑造的東西,只有漂亮的外表而沒有內涵,木偶就是偶像。香港人就是喜歡這樣的東西。

2009年10月21日 星期三

怪不得,湖筆沒落了

女筆工在示範湖筆的水盆製作

九月一期《氧氣生活》的封面專題是「善璉湖筆」,讀了其中一些文章,解開了我多年來心中一個疑問,就是湖筆為什麼浪得虛名?

《氧氣生活》是內地一份很精緻的雜誌,格調高雅。我在香港的大書店都看不到它的蹤影,但據說很多樓上書店都能找到了。看來有越來越多香港人欣賞這本趣味不一樣的雜誌。

愛寫書法的人都知道湖筆,它產於浙江湖州,主要產地是善璉鎮。寫書法,一枝得心應手的毛筆,可令人倍添興緻,樂之不疲。相反,一管不聽使喚,用不幾次就開叉、禿鋒的毛筆,會讓人難以沉得下氣來,字自然就寫不好了。

有段時間老找不到好筆,又捨不得太花錢。市面上買的毛筆,說是湖筆,卻是總讓你看不出湖筆真有什麼過人之處。有一回,一位有名望的朋友送了我一套毛筆,那可是浙江省省長作為發揚浙江文化特色,向到訪的尊貴客人贈送的。他不寫毛筆字,於是轉送給我。一看,湖筆也,大喜過望,很久不捨得用。

後來,終於不知為了寫點什麼,開筆使用了,卻是極度失望,不過用了一兩回就像張口如鳥喙了。用蛋清、護髮素處理也不起作用。這是十多年前的事,自此對湖筆不存厚望。

此後買筆都是瞎撞,踫運氣。近兩三年,在深圳一個文具市場發現一家有自個品牌的筆莊。試用了,不錯。女店主還說,筆壞了可以拿回去修理。筆並不貴,也就一直沒有麻煩她。

《氧氣生活》派人到善璉作了很深入的採訪,找來不少老筆工,給湖筆的興衰作了很詳盡的報道。讀了部分文章,真叫人心酸。曾經讓中國人驕傲的湖筆,原來已經瀕於徹底沒落了。遠在日本,做毛筆生意的也知道中國毛筆工藝大不如前。善漣已找不到三十歲以下的筆工了,八十年代興盛期有七八百人的湖筆廠,如今只有不到一百工人。湖筆廠名存實亡,在善璉鎮「幾乎己經成了一個定論」。現在市場上的名牌湖筆「雙羊牌」,據說都是冒牌貨。原料價格上升和體制落後,據說是主因。

毛筆看似簡單,但製作很複雜,涉百幾個工序,單是筆頭尖端的鋒穎,就要經過幾十道工序精心製作,每個工序都很講究。製作筆頭,要經過擇筆工把其中彎曲、無穎的雜毛、廢毛一根根挑走。所以據老筆工說,舊時,一個擇筆工一天只可以擇筆13枝,如今的工人起碼要擇80枝。質量如何,可想而知了。

沒有年輕人入行,一是工資低,二是工作太苦。特別是做「水盆」,一雙手浸在水盆中,在一堆羊毛中理出一個個有鋒穎的筆頭來。一個退休女筆工說:「做毛筆是真正苦死了……冬天生凍瘡,夏天要潰爛,講不出的苦。那個苦啊,苦死苦死,不要做了。」

湖筆沒落,市場誰佔領了?江西人,江西人的筆莊佔了大陸八成市場。我在深圳光顧的那家筆莊用方老闆的名字命名,老闆就是江西人。

2009年10月20日 星期二

要以戰略眼光看高鐵

京津線高速火車

港深廣高速鐵路香港段的興建,又在重複近年香港很多大型基建面對的困局,就是到了最後要拍板的階段,各種反對聲音突然鋪天蓋地,把本來以為可以作出決定的項目推倒重來,議而不決。高鐵會不會重蹈這樣的覆轍? 我不敢樂觀。

香港人過去很為自己的基建驕傲,面對內地人更加驕傲得鼻孔朝天了。可是到了近年,只要你到珠三角一帶轉個圈回來,就一定不敢妄自尊大了。早在十多年前,我就曾向一位在政府高層作事的朋友說,叫高官們回去走走吧,不要再以傲慢態度面對內地要求合作的好意。十多年過去,情況更加不可同日而語了。以港深廣高速鐵路為例,深圳到廣州的路段十月完工,到時半個小時多一點的時候就可以來往廣深。香港這方面還在爭拗總站設在哪裡呢,最快也要到二零一五年才能完成。

對於總站設在西九還是錦上路,我沒有仔細研究,不敢置喙。我只是覺得要對高速鐵路的興建有緊迫感,要知道這關乎香港是不是進一步被邊沿化。

香港人都擔心,在大陸的高速發展下,香港會被拋離發展軌道,被邊沿化。這不是有沒有可能的問題,而是正一步一步朝着這個方向演變。隨着大陸各個地區的高速發展,各地對香港的依賴正在逐步減少。香港還未被拋離到邊沿去,但如果不有意識地加緊與內地融合,加強自己的實力和特色,前景是值得擔心的。

而更值得擔心的是,香港人缺少長遠的戰略眼光。「戰略」(strategy, strategic)這個字眼,香港人不習慣使用,政府中人更加有點兒抗拒,似乎覺得這是帶政治意識形態的字眼,要用的話,改稱為「策略」。

可是兩者在中文的意思有距離。按漢英雙語《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策略」就是tactics,可理解為「戰術」,而這麼一來,就與「戰略」不同一個層次了。「戰略」與「戰術」的最重大具別,是一個管全局,一個管局部。

如果用「策略」的眼光去看全局的問題,恐怕有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之虞,把問題看得短了,淺了,窄了。

高鐵就是這麼個問題。你首先要看到,香港作為一個中國的重要城市,國際大都會,必須在交通上與中國最先進的交通網絡聯結在一起,不能自置其外。這個最先進的交通網絡就是高鐵網,一個以世界最高速火車技術連結成的交通網絡,也將是世界最大的高速火車網絡。它可能是世界走進高鐵時代的最重要標誌。

日本的子彈火車是香港人都知道的,香港人到日本去都必要坐一坐曾經是世界最先進的高速火車,目前的最高運行時速在270公里至300公里之間。可是京津線高鐵已超過了它,達到350公里。中國以這一技術建設的四縱四橫高鐵網,最遲二零二零年就完成,深廣段十月通車後,到年底可達武漢,可能二零一二年就提前通北京。歐洲正在興建的18條高鐵線也會在這段時間內完工。這意味着,世界正在進入高鐵時代,連一直沒興趣發展鐵路的美國也在躍躍欲試了。

高鐵的建造成本高昂。如果僅從鐵路本身的財政平衡去考慮問題,可能望而卻步;如果更多考慮鐵路對香港整體的意義,結論會不一樣。這就是戰術與戰略思維的分別。

2009年10月18日 星期日

酒吧探戈,俱樂部探戈

昨晚到沙田大會堂看了阿根廷「動地探戈舞蹈團」(Tango-a-Tierra)的演出,場面熱鬧,觀眾反應極佳,一再發出歡呼。喜歡探戈的朋友是應該滿意的,不過從整體演出效果來說,我覺得應有更好的編排才對。

探戈可以說是一種從大俗到大雅的舞蹈,起源於十九世紀末大量歐洲人湧到阿根廷找出路的年代,是那時苦悶的男女新移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貧民窟紅燈區裡共同冶煉出來的舞蹈。據這次演出的場刊介紹,正宗的阿根廷探戈深受多種舞蹈和音樂的影響,包括歐洲輕快的Poca舞曲,古巴的Habanera舞,西班牙的Contradanza舞,阿根廷非裔的Candombe舞等。其中,受由歐洲輕快的Poca舞曲與古巴的Habanera舞結合產生的Milonga舞的影響最深。

到二十世紀初,這種激情的舞蹈流傳到歐洲,竟然廣受上流社會歡迎,於是,探戈增添了「高貴優雅風格」,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成為所謂ballroom-dance

現時的探戈舞已不再屬於阿根廷的專利,而衍生出不同地方風格的探戈來,如西班牙式、意大利式、英國式等,還有專門適用於比賽的國際探戈舞,一種融匯了各種探戈風格的標準舞。

儘管如此,阿根廷探戈仍然以自己濃烈的風格大受歡迎,這次來港的「動地探戈」就帶着鮮明的地方風味。

演出主要分兩部分,一是「在酒吧內」(The Bar),二是在「在俱樂部內」(The Club),跳的都是探戈,分別是平民的探戈和上流社會的探戈。「在酒吧內」有如一幅布宜諾斯艾利斯古老街頭巷尾的市井風情畫,不同打扮的男女,加上酒吧裡的樂手、歌手、侍應,在一天的不同時段裡在酒吧內外穿插出現,跳出不同編排的舞姿。燈光之變化多端值得一讚,在燈光映襯下,舞台劃分變化靈活,配合古董收音機、桌椅、臨街窗框等等不斷改變着場景。各舞者不只是跳舞,還是啞劇演員,展現出阿根廷人生活裡的浪漫與幽默,常讓人會心徵笑。沒有舞伴的侍應,拿着掃帚也跳出難度不低的探戈來,自得其樂,博得全場掌聲爆響。

相對之下,倒是衣香鬢影的「在俱樂部」失色了,雖然有更華麗、性感的舞衣,卻未能營造出整個演出的高潮來。後來有一段「回到酒吧」(Back to the Bar) 的尾聲,讓穿上ballroom舞衣的舞者回到酒吧的場景跳起來,反不及「在酒吧內」一段的神采飛揚。大軸的舞蹈未能把全場的熱情調動至最高潮,演員忽然謝幕,我才知道演出竟然就此完成了。

這樣的演出,一般會把「安哥」編排得特別精采,以饗熱情觀眾。「動地探戈」也有特別編排,但似乎較一般化了,沒有讓人驚喜。

中場休息時遇到一位中年男士朋友,想不到他居然在學跳探戈,老師是阿根廷來的。「動地探戈」有兩場安排在沙田演出,昨晚的一場看來爆滿了,今晚的相信也爆滿,元朗一場未知道如何。香港可能有個不小的探戈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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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地探戈」: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QqBj5Vpq6I&feature=related

六親九族,可含糊麼?

有尊貴議員建議,特首不單要申報自己的利益,還要申報「親戚」的利益。這些議員以監察政府為己任,覺得當權者都要當作壞人看待,愛搞「利益輸送」,監察越嚴越好,要他們連親戚的利益也申報,誰曰不宜?

我本來對「親戚」兩字就不大明了,於是考查一下,卻弄出一頭煙來,越發對這簡單的兩個字不明所指了。

對於親屬關係,我從來不甚了了。在這方便,我倒是贊成從洋人的一套,一切從簡,以uncleauntie大而化之,把中國人分得一清二楚的叔伯舅父姨媽姑姐諸如此類都囊括其中。

不過太含糊籠統,有時又會被看似「一字咁淺」的關係搞得莫明其炒。例如「直系親屬」有點籠統,但誰都應該明白,父母子女就是直屬嘛。可是有朋友向我投訴說,這原來不對──對不上醫管局的理解。他有兒子在政府醫院當醫生,很高興,以為兒子的「直系親屬」可以享受某些醫療福利的規定對他有好處。誰知道,父母不算醫生的「直系親屬」,醫生的配偶子女才是。粗俗的說,是「要仔()不要乸()」。

這讓我對「親戚」兩字的理解更加模糊了。兒子的妻子的父親算不算親戚?大概算吧,即使洋人眼中,這是「法律上的父親」(father in law)

可是以我為中心的親戚這圈子該劃多大?

中國古語有「六親不認」、「誅九族」的說法,是不是要劃到「六親」、「九族」去?可是一查什麼叫「六親」、「九族」就懵了,原來歷代有不同說法,按皇帝老子的喜好、學者的寬嚴有不同界定。「六親」的說法起碼有五種,「九族」在父、母、妻之間的分布則有不同,有三三三、四三二等等,有如現代的不同足球陣式。

古之「誅九族」是為了斬草除根,提出上述建議的議員可能以為香港的貪污腐敗已到了也得斬草除根的地步了,傳媒更有這樣的判斷。今天早上在公園跑步,瞥見有人在讀報紙,每字拳頭大的標題赫然是:煲呔變阿扁,後面好像有個問號。語氣好像不確定,但其實在玩弄文字遊戲,故意引導讀者去把煲呔與阿扁相提並論。譁眾取寵竟一至於此!

有人說,都怪煲呔事先不申明利益。我的疑問是,難道事前申明了,就可以改變事情對錯的性質嗎?就可以輪送利益了嗎?這不就是故意在「事後」找事端、抓痛腳嗎?

傳媒和議員似乎越來越愛無事生非了,此前有甘乃威事件,再之前又有「河蟹」事件。

甘威事件可分兩部分,一是男女感情,涉及表示「好感」、「示愛/求愛」;二是「無理」炒人。

成人男女之間,一方表示「好感」閑事耳,有人對我表示「好感」,我絕對感覺良好。即使「示愛/求愛」,如果不涉強人所難行為,更不涉刑事,對於旁人,干卿底事?這不過是「持分者」範圍內的事,旁人介入是為「八卦」了。

「無理」炒人,是勞資糾紛,如何處理,有法可依,有例可援,按章辦事就是了,犯不着大張旗鼓。至於因為「示愛/求愛」而炒人,如果屬實,當然值得譴責,但你如何證實甘某的動機?

立法會要去調查這樣的事情,是否閑着無事做了?讓大幫領着納稅人的錢的議員去做這些下三檻的八卦事,真夠冤!

「河蟹」事件更加無聊,簡直是紅衛兵式的鬥爭,抓住你一句隨便的說話就無限上鋼上線。

這些接二連三的擾攘,使人以為香港真是一個道德高尚的社會,傳媒更是替天行道的正義力量,容不得公眾人物、政治人物半點不規範的行差踏錯,稍有不端行止,必得當眾鞭撻、人頭落地,至少要釘上恥辱柱。

每個香港人都知道,這是天大的誤會。君不見,罵得最兇的報章,是那些最嗜血嗜黃、可作嫖妓指南的報章。這些「社會良知」、「道德打手」要人頭落地的大刀、覓靶的箭頭永遠只向外,永遠不會指向自己。

在香港,如果你以傳媒、議員作「輿論先鋒」,你就連本來可以憑常識判斷是非的本能都喪失了。

──誰給我界定一下哪些是我的「親戚」?

2009年10月16日 星期五

高錕的平民化生活

高錕夫婦發表公開信,表示「深盼重返平靜的生活」後,傳媒由高錕獲頒諾貝爾物理學獎而爆發的排倒海報道熱潮也逐漸平靜下來了。我很相信高錕夫婦真的嚮往平靜生活,因為這對屬於社會精英階層的夫婦很平民化。在高錕的自傳《潮平岸闊》中,不乏這樣的生活細節紀錄。

高錕到中大做校長時,學校給他配備了一個「大管家」,這名「大管家」煞有介事的告誡他們,身份不同了,要注意衣着,要到最高級的地方買東西,這些事情,校園裡都會有人留意着。高錕的妻子要買床單,被「大管家」帶到最高級的百貨公司去,給價錢嚇了一跳。後來,高錕把「大管家」炒掉了,家裡事情自己操持。

因為常常要宴請客人,高錕夫婦曾試圖請個廚師,但後來想想,他們自己食用簡單,廚師除了宴客沒有多大用途。又想到,客人大魚大肉也吃膩了,可能更想吃吃簡單的家常菜。於是,宴客就由高錕夫人指導傭人煮家常菜饗客,「經過幾次災難式的實驗,賓客都很滿意,對家庭飯菜能弄得如此美味大感驚奇」。

高錕退休後,出入是公共交通工具。「一天參加完一個宴會出來,發覺只有我沒有車等着接載,我怡然獨個兒去搭電車。我喜歡自己的這種生活風格,覺得與現實很接近。」

高錕七十年代到中大教書,之後去了美國ITT公司研究光纖的軍事、商業應用,再回到中大出任校長。初到美國,很多事情不習慣,也讓他驚訝。

他對美國鄉鎮居民人家「有點意見」,認為他們「目光短淺,心胸偏狹。他們只看本地的報章,對國內其他地方的情況了無興趣,遑論關心世界」。鄰居聽說他駕三小時汽車去華盛頓看博物館,認為是傻瓜,他們那個小鎮不是也有博物館嗎?鄰居還揚言,他們那兒什麼都有,一輩子就住在那兒,這生都不會去華盛頓。

夜郎自大,坐井觀天,原來不只是發生在中國古老年代的寓言呢。

美國不是最講人權嗎?可是高錕在書中說:「如果我們不是在香港住過,面對不公平的事,美芸(高錕太太)連氣也不會吭一下。她不習慣公開發表意見,更拙於跟人爭論。香港喚起了她對個人權利的醒覺。」「在殖民地的香港住了四年,到美國後,美芸就由一個怕事的家庭主婦,變成敢作敢為的正義代言人。」
有一天,「她在一家郵局排隊等候服務,天氣十分翳熱,大家都等得有點不耐煩,有一名英國人卻大模斯樣的一下子跑到櫃台前要求服務,美芸衝口而出的高喊:『喂,這裡要排隊輪候,請你排到後面,輪候服務。』那人聽出這憤怒的聲音帶着倫敦口音,呆了一下,道了一聲歉,灰頭灰臉跑開了。」

又有一次,她在超級市場仗義執言,把一名出言侮辱越南新移民的白種工人訓了一頓。「陪母親一起到超市的女兒說,她把那可憐的漢子盡情踐踏,差點兒沒將他踩成泥巴。」

可是他們也在美國大出洋相。「我們在美國吃第一頓飯便受到教訓。我們去的是家意大利薄餅店,孩子說肚子餓得像打雷,我們點了一個大比薩供他一人享用。其餘各人點了中型或小型的,每人一份。我們點菜的時候,侍應一聲不響,但我們很快便知錯難返。單是一客大比薩,已足夠填飽胃納最大的人,那天晚上我們每人抱著一個大肚皮和一袋子比薩回家去。那些比薩,我們吃了足足一星期。」

2009年10月15日 星期四

「You are not good enough!」

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香港強調家長、教師都要十分重視年輕人的自我、自尊,要盡量去肯定年輕人的成績,作正面的稱讚和鼓勵,避免說負面的批評和責備。「You are not good enough!」(你不夠好!)這樣的話,絕對不能說。

究竟是香港年輕人的精神變得很脆弱了?還是成年人矯枉過正了?

這樣的提倡想必有根有據,你到書店去看看「勵志書」汗牛充棟的陣勢,就知道了。教育專家、心理專家都可以說出大堆道理,說明正面的肯定比負面的打擊更容易推動年輕人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去發奮圖強。

誠然,每個人都希望得到別人的肯定。對孩子一句不經意的稱讚說不定會幫助他確立人生目標,影響他的一生。很多名人就是這樣走向成功的。

可是,年輕人若只聽到好話、讚揚,聽不到批評、訓斥,就一定好嗎?恐怕未必,如今年輕人的脆弱性興許與這樣的驕縱有關。今天報上說,有個孩子嚷着要跳樓,年齡竟然只得八歲。我沒有興趣細看要跳樓的原因,但相信很可能就是聽了一句類似「You are not good enough!」的嚴厲批評。

這句話是上星期六在一個演講會上聽到的,是一位女士英語演講的題目。她以一個小故事開頭,提出不該為了尊重孩子的自我、自尊而對孩子好話說盡,連明擺着的錯誤、不足都不敢理直氣壯的說一句「You are not good enough!」

她還以比她大十歲的姐姐對她和對弟弟的兩種截然不同教育態度,指出正是姐姐多年來嚴荷得挑剔的教誨,使她不斷在學校取得好成績、在事業也有所成就。她沒有多說弟弟怎樣了,但可以想像,弟弟被縱慣了,成就必不如她。

在接着的對此進行的評論比賽中,各參賽者各抒己見,都反思了所提出的問題和現象。一位是中學校長的參賽者對之有更深切的感受,並最後拿下了評論比賽的冠軍。

以上兩種態度,孰優孰劣?

這一問其實問錯了,錯在把兩種態度二元對立起來,好像非此即彼。這是現代人很容易跌落的思維陷阱,與受西方思想的影響有關。若按中國人源自《易經》的既對立又統一的辨證思維,就不該這麼思考。為什麼不可以適當的時候稱讚,適當的時候批評?行事之宜與不宜,要看時與空是否得當,這也是《易經》所提倡的。

所以兩種態度其實沒有優劣之分,只有應用宜與不宜之別。

「You are not good enough!」這話可以有不同效果,可以讓一個人一蹶不振,也可以激勵一個人自強不息。一句話是一服藥,能不視人而言嗎?演講的那位女士在感激姐姐之餘,也承認至今痛恨姐姐,這正是用藥過猛的副作用。

這句話似乎更應對自己說,要不斷看到自己的不足,不斷提醒自己「You are not good enough!」不過也仍然須辨證對待,對自己應「知足知不足」,然後「有為有不為」。

2009年10月14日 星期三

從雅到俗,從小眾到大眾

聽了呂培原的音樂會之後翌日,又聽了名為「中華頌」的音樂會。兩者大異其趣,追求的藝術趣味有天壤之別。

很明顯,一個文雅閑靜,古意盎然,符合小眾趣味;一個熱鬧雄壯,意氣昂揚,面向大眾愛好。有人把兩種取向劃分得有如楚河漢界,互相排斥,我則都有所好,只要知道要得到的是什麼就好辦了。

藝術的東西,沒有對錯之分,只有好壞之別。在各個藝術領域中,你都可以找到不同水平的作品和演出,有點眼光就可以分辨出高低文野。認為雅的高人一等,對俗的不屑一顧,態度太粗疏、簡單了,損失的是自己的藝術享受。

通常,雅俗之分也是受眾多寡之分。雅的東西,懂得欣賞的人較少,而惟其如是,可能搞得高精尖,自得其樂。俗的東西投大眾所好,就難免大刀闊斧了。雅與俗其實有如陰陽變化,既有對立一面,也有互相轉化一面。雅的東西一旦成為大眾的愛好,就會淪於俗,反之亦然。西施之顰是雅,個個女子都捧心皺眉,就俗了。《金瓶梅》原是俗人之書,如今卻有「金學」,是學者的研究對象。

所以,要雅就得脫俗,不可趕潮流,成了潮流的東西就雅不起來了。很多時候,這不關乎藝術水平高低。有獨到眼光的高手,可以在兩者之間遊走,可變大雅為大俗,也可變大俗為大雅。

張藝謀是這樣的高手之一。早幾年,到陽朔旅行,特意去看了他一手策劃的《印象.劉三姐》後,對讓他出任北京奧運開幕式總導演信心大增,他最後果然不負眾望。《印象.劉三姐》令人最印象深刻的,是化腐巧為神奇的功力,讓沒有受過任何藝術訓練的普通農民、漁民,可以用他們日常的行止,去演出一台讓人一新耳目的實景「大騷」。不過也不是全靠這些臨時演員的,關鍵環節仍少不了專業而且是一流的藝術家,這就如一幅大畫中寫意與工筆結合,粗中有細。

「中華頌」絕對是個「大騷」,台前演出的合唱、獨唱、樂隊成員、指揮應超過二百人吧?單是獨唱、領唱的就有十幾個,指揮也有四個。合唱團把文化中心音樂廳舞台後的座位坐得滿滿當當。這是多個文藝團體合作的演出,樂隊和合唱團都不退場,連續演出近三個小時。對於業餘團體來說,能夠排練出這樣一套節目來就不簡單了。


這樣的演出,自然是靠氣勢磅礡取勝,不能在細膩、精巧上有過高要求,但個別獨唱演員有很不錯的功力。香港是華夏精英薈萃之地,多年來,收容過很多內地的藝術尖子。在普通的演出場合遇上「標青」的人才,大可不必驚奇。

台上有二百人,氣勢己不弱,實在不必太依靠擴音器壯大聲勢。獨唱演員要加上擴音是必要的,但音量大得過了頭,以致震耳欲聾,就太像紅館的流行音樂會了。

2009年10月12日 星期一

呂培原儒雅怡人的樂風


昨晚在一固音樂會上遇到一位前輩音樂家,聊天中說到我前天去聽了呂培原的琵琶古琴演奏會,這位前輩立刻回應一句:呂培原?太差勁了!我好生奇怪,再一問,發現他根本沒有去聽呂培原這次回港重會樂迷的音樂會。他的印象,可能來自以前不知道哪一次音樂會的印象,而更可能是對中樂的理解、要求不同之故。

對同一件事物,美學標準不同,可以得出完全相反的評價,這是大家都可以理解的。音樂比較抽象,不是科學,更不是數學,不可能有絕對的評定標準。有人的喜好偏於雅,有人的喜好偏於俗,於是就南轅北轍了。

呂培原的演奏風格,絕對是雅派,是儒雅到每一音符、動作、舉止的那一種雅。聽他的音樂,固然是雅的享受;看他的演奏,享受深一層;再聽他抱着琵琶、撥弦三兩聲地閑談中樂,就更加如沐春風了。

這只適宜在一個不大的場合進行,在偌大的音樂廳,空空蕩蕩,那韻味就沖淡了。那晚音樂會安排的場合很好,是「南蓮園池」內的「香海軒」。這不是專門的演奏廳,而是這座仿唐式木構建築物內的多功能大廳,可作小型展覽、講座、演奏用途,只可坐上約一百五十人。軒前的中庭有廻廊環繞,庭中、軒前都栽有古樹,布置木化石,環境清雅怡人。在這裡進行雅聚式的小型音樂會,特別閑適。園內看不到其他遊人,更添「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之感。

呂培原的琵琶早年在香港享負盛名,門人很多,代表着一個現今看來非常可貴的流派,可惜隨着中樂的發展,也隨着呂培原移居美國日久,這個流派逐漸被人淡忘了。那天重仰呂培原的丰采,真有再見滄海遺珠之慨。

呂培原的琵琶和古琴是文人的音樂,從音樂到演奏神態,追求的都是自然樸素的清雅、純厚、細緻、溫柔,落座幾聲輕挑慢撚,就足讓你知道什麼叫溫文爾雅。他整晚彈的都是古曲,《高山流水》、《月兒高》、《梅花三弄》等等,沒有點兒慍火,沒有一個使勁的強音,更加沒有半點攢眉戚目、身體晃搖了。即使彈《十面埋伏》,也是那麼閑雅,每個音都精細送出。琵琶有文曲武曲之分,如彈武曲如《十面埋伏》只知追求威武雄壯,會失諸粗;更高一籌的是「武曲文彈」,粗中有細。呂培原為此作了很好的演示。

呂培原已七十多歲,自言指力和關節的靈活性已不如前了,這對他以指力為主(不是靠臂力)的彈奏不無影響。他演出的琵琶是本港樂人借出,音色比他自用的琵琶響亮,但不如他的柔和。弦與品的距離較高也使他不慣。各種因素的影響下,他當晚的演出談不上完美,要挑瑕疵並不難。但這些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大家對音樂的真正欣賞,如飲醪醇,為之陶然。

觀乎當晚演出,呂氏近年似乎主彈古琴,琵琶可能已淪為「副業」。

久已乎沒有欣賞到這樣的演出了,這樣的樂曲也久已乎不出現在新一代的琵琶演家的演出曲目之中。例如不久前的全國電視民樂大賽,誰會選奏這樣被認為沒有難度的樂曲。經過多年的發展,現代的琵琶,以至其他樂器的獨奏、合奏曲,都追求高難度、高速度,常常要有高音區和大幅跳躍的快速樂段,音色務求剛勁、響亮、爆炸,樂器改良也配合着這樣的發展。靜下心來,聽呂培原慢條斯理的演奏,你才重新發現,傳統的東西竟然那麼韻味醉人,不必靠高、響、硬、尖、快去取悅聽眾,更不必靠弄姿作態。

所有的藝術品類,都有各自廣闊的領域,不應只由一家一派獨佔,而應該百花齊放。拿着通體髹白的琵琶,露着臍、站着扭動演奏,不妨也在百花叢中開放。令人擔心的是,呂培原這種儒雅的文人音樂,快在百花叢中消失了。他在香港和世界各地的弟子們能承傳他的傳統,甚至發揚光大嗎?我不樂觀。

要傳承的不僅是音樂技術,還有圍繞音樂的其他價值觀和修養,和對此追求不懈的毅力。在藝術上,沒有對或錯,要看的是你能不能在選定的方向上鑽得夠深入,做到精微極致,這也就是徐悲鴻一付對聯「獨持已見,一意孤行」所提倡的。這個世界足以左右你的事情太多了,「一意孤行」誰可走到底?又有誰掌握到堪足獨持的洞見?

這晚演出讓我有點遺憾的是,觀眾與演出者坐得很接近,而氣氛卻太拘謹,兩者有點格格不入,把這當作在正式音樂廳的演出了。如果隨意一些,讓呂培原與樂迷的交流結合着樂曲演奏交錯進行,談談奏奏,大家一定會聽得更暢快舒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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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六年,台北,《飛花點翠》(所彈的應是呂氏的自用琵琶,這個嵌象牙的琵琶大概已無法出入海關帶到各地演奏了):http://www.youtube.com/watch?v=s1-xnKRzCfA

一九九六年,台北,《梅花三弄》:http://www.youtube.com/watch?v=8_3SxOcsSLI

二零零一年,溫哥華,《陽春白雪》(這個琵琶大概也是借來的,音色太難聽):http://www.youtube.com/watch?v=qahkjkdfRyg&feature=related

呂培原專輯:http://www.youtube.com/results?search_query=%E5%91%82%E5%9F%B9%E5%8E%9F&search_type=&aq=f

2009年10月9日 星期五

中國動畫存在什麼問題?


< 中國新動畫片《齊天大聖》,孫悟空是中國動畫打不死的主角

中國雖然有過讓人激賞的動畫片,但任何人都不會滿意中國的動畫片現狀。我並不了解這個現狀的具體情況,只是偶爾在電視上看到一些中國動畫片的片段,但只消看一兩個鏡頭,也足已感覺到那種落後了:內容刻板平庸,卡通形象東洋化。據說,中國的動畫不但成人不喜歡,連小孩子也不喜歡。和美國、日本的動畫片一比拼,中國的一定大敗。

由於搜尋中國的水墨動畫,也在網上瀏覽了一些有關文章,可以綜述一下關心中國動畫人士的一些看法,而有些看法是矛盾的。

投資最受關注。中國的動畫缺少投資,沒有什麼投資者對這個市場有興趣。有投資的話,投資額與外國的動畫大片有天壤之別。中國的製作因而都因陋就簡。對內容的投訴也多,認為掣肘太多。中國的動畫一直走寓教育於娛樂路線,這本無可厚非,只是教化意義過分強調,就缺乏娛樂性,即使故作輕鬆,面孔仍然生硬。有此限制,對劇本自然不夠重視。

不過也有論者指出,中國對動畫的投資其實並不少,以二零零八年為例,投資總額其實毫不遜色於日美,「中國動畫片是不缺錢的」。

技術上如何?

分兩個層面來說。在美工方面,中國人才多的是,還有不少人到日本在動漫工業底層打工,一些日本動漫索性把製作部門搬到中國來了,據說機動戰士「高達SEED」的美工幾乎完全由中國包下來了。有人說,如果只是製作一部日本風格的動畫,太簡單了,完全可以造出來。但要製作中國風格的,就摸不着邊際了。

不過在高科技方面,中國還落後;在2D層面上不比人差,在3D方面就有距離了。

想像力與創造力是動畫的靈魂,動畫常常最逗人、讓人興奮的,就是那種天馬行空的幻想,中國的創作人才受成長環境的影響,就是無法從框框裡跳出來,單是題材就很局限。中國動畫從一開始就很重視藝術性,這是一個很突出的優勢和特點,但太重視藝術性了,也會形成束縛。

還有一點很不足的,是市場化操作落後。中國經濟已很市場化了,但在動畫這一塊仍然有緒多限制,這大概與仍然十分依賴電視播映有關,電視台的喜好於是形成重要導向。

中國動畫老是發展不起來,有論者認為關乎中國動畫的發展戰略方向失誤。

第一是低齡化,只為小孩子服務。在日美,動畫有很寬泛的題材,以迎合不同年齡段觀眾的需要。有面向小孩的,其中又分不同學齡市場;有老少咸宜的,還有專門為成年人製作的,可以血腥加色情的。中國動畫也曾有過走出低齡區的嘗試,《山水情》就是,可惜沒有繼續發展下去。

第二是缺乏漫畫市場的配合,日美的動畫與漫畫有很密切的合作關係,日本更加是「全民皆漫畫」。中國的「小人書」曾經興旺一時,藝術性很高,不少知名畫家(如范曾)是畫「小人書」出身的。如今卻仍然沒有發達的漫畫事業。

中國動畫是否可以重振雄風?我認為是可以的,根本的因素是市場潛力巨大。美國針對中國市場製作《花木蘭》、《功夫熊貓》而在中國大受歡迎,香港的《麥兜》居然在大陸有近億元票房,都是明證。有巨大市場,遲早有人願意投入巨大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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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動畫網
http://www.chinanim.com/

2009年10月8日 星期四

希望《山水情》不是絕唱

中國水墨動畫《山水情》真讓我驚艷。後來再在網上搜尋,又發現它竟然被稱作中國水墨動畫片的「絕唱」,是為「中國動畫徹底商業化之前的最後一部藝術精品」,而自此之後,「中國動畫在低齡化繼而商業化的定位道路上越走越遠」了。

中國水墨動畫始於一九六零年的《小蝌蚪找媽媽》,那是以仿齊白石筆下的魚蝦水草風格而製作的,是中國水墨動畫的開山也是經典之作。到《山水情》,作品的從畫工到內涵,都有了不以道里計的提高。《小蝌蚪找媽媽》純粹是面對小孩子的製作,而《山水情》有深邃的人文情懷、老莊意趣,卻又能不着一字盡得風流,面對的豈只是小孩子?

這個一九八八年的作品,到了今天仍讓人感動,讓人擊節讚賞。一九八八年的中國仍然處於「文革」後的餘波盪漾之中,政治風雲翻滾不斷,《山水情》卻清純得好似不吃人間煙火。這清純的遁世,大概正好反映了當時一些人對滾滾「紅塵」的厭倦吧?片中琴人把琴留下給擺渡小姑娘,然後黯然、翩然湮沒煙雨之中,可能正好是不少人所嚮往的。

我不知道中國此後是否不再生產水墨動畫了,如果是真的,《山水情》可算是中國水墨動畫的壓卷之作,也是巔峰之作了。但由《小蝌蚪找媽媽》開創的「以水墨風格為主的中國動畫學派」是否自此斷絕了?

從網上發現,還有很多人在懷念水墨動畫。去年,就有人為《山水情》公映20周年發起過紀念活動,找來當年的製作人座談,還推出「限量版」紀念品。也看到有人以新的數碼技術在製作新的、3D的水墨動畫。

過去的水墨動畫都是2D的,畫面都畫在平面的畫紙上。3D技術下的圖像變成立體,譬如一朵花,可以在鏡頭的靈活移動下隨角度變換展示各種形狀。鏡頭可以隨着魚兒,在荷塘裡穿梭嬉游。

不過你很快就會發覺,那些蟲魚花鳥的水墨感覺,都是電腦造出來的效果,千篇一律,沒有筆墨繪成的筆觸趣味,藝術層次差遠了。

看到有個作品是拿《牧笛》作藍本試製的,似模似樣,還加了生動的波動水紋,但仍然有機製與手工的重大分野。

據說,以前的水墨動畫製作要動用很龐大的人手勞動。可能只有在那個完全不計成本,而又有願意為事業無私獻身的年代,才可以製成那樣的水墨動畫作品。如今,要製作那樣的作品,成本肯定高得多了。如要找來李可染、程十髮那般超一流的藝術家合作,成本更高。

數碼化的水墨動畫仍然稚嫩,但我祝禱它可以不斷改進,到成熟之日,讓水墨動畫再放異彩。我相信這是可以成功,第一是相信數碼科技會繼續進步,第二是相信中國的市場有這樣的需求,而這需求會有朝一日大到形成巨大動力,推動水墨動畫重生,而且更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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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水墨《夏荷》:http://fr.video.yahoo.com/watch/1400694/4828636?v=1400694
3D水墨動畫《緣》:http://www.youtube.com/watch?v=ssx3ZQvM-TQ&hl=zh-TW
3D水墨動畫《恬》:http://www.youtube.com/watch?v=L5_D7Z8t3LY&feature=related
3D水墨動畫《牧笛》:http://www.youtube.com/watch?v=Y_Ltl94l90s&NR=1

2009年10月7日 星期三

中國水墨動畫令人驚嘆


琴藝相傳

一個電郵,讓我接觸到以前錯過了的中國文化傑出創作──中國水墨動畫。

香港雖然緊靠大陸,又是資訊樞紐,但對大陸很多東西,其實很難接觸得到。我算是比較關心中國情況的,也要受制於現實大環境,對大陸很多東西所知有限。水墨動畫就是個例子。

早幾天,一名年輕人傳來一個外國錄像分享網站上的一段水墨動畫廣告片(http://vimeo.com/6794856),它是中央電視台的一個長一分鐘的自我宣傳片,名字叫《相信品牌的力量》,後來我在央視上也看到了。全片的影像以水墨暈化的效果製成,墨化水中,先後幻化成金魚、飛鳥、飛龍、功夫小子、長城、飛機、高速火車、鳥巢、央視新大廈等,變幻神奇,出人意表。難怪連日來在網上贏得好評如潮,剛才上去一看,六十幾人留言激賞。

細看廣告片的工作人員名單,似乎劇本創意是中國的,技術製作則在海外。難怪在很有中國味之中,又讓人覺得有些生硬。前面金魚的一段最好,越後就越失色了,影像凌亂,少了筆墨味道。

多位朋友看過都覺得有趣,有朋友說,曾偶然從一個內地電視台看到類似的水墨動漫,很好、很美、很有中國特色,奇怪中國為何不繼續朝這方向走,而要模仿日本?

臨別贈琴

我記得上海很早前有過一套很出名的水墨動畫叫《小蝌蚪找媽媽》,一出來讓人一新耳目,還在國際上得過獎。我於是到網上搜尋一番,竟然發現了許多我不知道的東西。

《小蝌蚪找媽媽》找到了,但更重要的是,在一段文字裡讀到這樣一句話:以「水墨動畫爲主的中國畫動畫風格被譽爲『中國動畫學派』而享譽全球」。「享譽全球」可能誇大了,但以「水墨動畫爲主的中國畫動畫風格」的形成應當是事實,水墨動畫肯不只是一部《小蝌蚪找媽媽》吧?

於是,打進「中國水墨動畫」搜尋,一下子找來了不少有心人放到網上的水墨動畫,有舊的,有新的。舊的都是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作品,而新的都是實驗作品,試圖利用數碼技術,使水墨動畫3D化,增加時代感。

我真不知道水墨動畫原來有那麼多創作,而且其中不乏著名藝術家參與的作品。

上海美術電影製片作的水墨動畫都是人手一筆一劃繪製的,每個畫面都是中國水墨畫作品,筆觸鮮明,韻味十足。《鹿鈴》請來了國畫大家程十髮參與,裡面的小鹿、女孩、花草,一看就是程十髮的風格。《牧笛》雖然沒有署上李可染的大名,但裡面的水牛與牧童活脫脫就是從李可染那兒誕生的,而作笛子配樂的,竟然是當年被譽為「魔笛」的陸春齡。

抱琴遠眺

看過的幾段片中,最出色的要數《山水情》,全片沒有對白旁白,寫的是一名浪跡江湖的琴人與一名仗義相救的擺渡小姑娘的情誼,他教了小姑娘琴技,分別時更以琴相贈。琴人揮袖隱沒山水之中,小姑娘跑到山上,以琴音相送。這片的水墨氣韻最淋漓,很多地方充分留白。最後一個畫面中,大筆在一角揮出巨岩,小姑娘撫琴既畢,抱琴遠眺已隱去的老師,畫面大半不着點墨,如雲若霧,配上笙的獨奏,境界空靈,情意無畫。對人物的用筆則簡約而精確,彈琴時不論左右手的手指都畫得認真而符合琴技規範,毫不馬虎,每一下觸弦都講究。全片的意境、畫面、配樂,可說渾然一體。

字幕打出,配音彈琴者誰?古琴大師龔一也!

這樣的動畫,決不可以「小兒科」視之,值得再三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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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情:http://v.youku.com/v_show/id_XMzA5Mjk3Ng==.html
鹿鈴:http://v.youku.com/v_show/id_ch00XMTUyNTI4MzY=.html
牧笛(上) Mu Di / The Pastoral Flute (1968) (1/2):http://www.youtube.com/watch?v=o1PQK4e4gz0&NR=1

2009年10月6日 星期二

保健良方滿網飛

當前的時代有一個重要特點,就是戰後出生的一代,即所謂the baby-boomers,正進入退休年齡,在各地、特別是經濟較發達地區,他們形成一個相當大而以前沒有出現過的群體。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和平重臨,全世界出現了生育高峰期,出生的就是 the baby-boomers,這大抵是指一九四六年至五十年代中期這十多年裡出生的一代人。這代人都比他們父兄輩享有較好的教育和生活水平,即使中國的五六十年代有過激烈的社會動盪,這一代人也比生長於炮火連天歲月裡的上一輩日子好過些。

這一代人對當今世界的現狀影響最大。當他們進入青春期之時,在六十年代不約而同地掀起的學生風暴席捲全球。世界此後的經濟、科技高速發展,也是在他們的主導下實現的。

如今,這個群體總體來說擁有相當的財富和知識,但隨着年歲增長,不得不陸續從社會不同崗位退下來了。他們六十歲上下,如放在百年前或更早的歲月,是相當高夀了。杜甫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是很有根據的,因為在盛世的漢唐,人均夀命僅得22至27歲;康乾盛世之時,也不過33歲;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時,中國的baby-boomer 的預期夀命也只得35歲。如今,他們到了退休之齡,卻仍然相當壯健,其中很多人大概仍有一個疑惑:真的接近古稀之年了嗎?

這個群體,在較發達地區所佔人口比例都接近兩成或者更高,他們的生活方式、喜好對社會有相當大影響力。於是可以看到,保健成為重要的話題和行業。

保健,對年輕人不成為問題,值得關心的頂多是「瘦身」。可是對六十上下的不中不老年人來說,就是重大問題了。經常上網的朋友不時收到的各種保健食療良方、秘方、忠告、心得,大概就是這樣應運而生的。

我也經常從不同朋友收到「健康貼士」,即使自己無意依着去做,也會熱心地再傳出去,「益街坊」。

不久前,朋友傳來「貼士」一則,同時受惠的還有一位在某大公營醫院就任顧問醫生的朋友,電郵並捎上一句話,想聽聽這位朋友的專業意見。醫生朋友居然在百忙中回了話:

The items described belong to "alternative or complementary medicine" and have not gone through the stringent tests required by western medicine. Therefore I am not qualified to comment. However, it seems too good to be true. The items quoted are likened to a panacea for all ailments, ranging from trivial cold to cancer. Very difficult to give an explanation based on known pathophysiologic theories.

這些「貼士」大多屬於西醫以外的「另類醫學」,可能基於推廣素食,可能基於中醫學說,也有來歷不明的。那位朋友是思想開放的西醫,連玄學也涉獵,但就覺得這些「貼士」缺乏西醫的嚴謹驗證,難以根據生理獻理學理論去解釋。他因而自認沒有資格作出評論,不過指出這些聲稱從傷風感冒到癌症都有效的保健良方,「神奇得太難以置信」了。

一位朋友昨日傳來一「貼士」後,補上一段話說,各式各樣的「良方」沒有絕對答案,因為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如其太極老師所說,選定一種適合自己的,只要堅持下去,體質便會有所改善。其個人經驗是:勤做運動,改變飲食習慣,再加上心性的修煉,心身都有進步。

朋友更重要的體會是:退休後設定很低的要求,只求健康快樂就可以了,卻原來,這樣的要求很高,一切都要身體力行才能達到,當中尤以心性的修煉最難。

已退休也好,未退休也好,都開始這樣的身體力行吧。

2009年10月5日 星期一

粵劇「申遺」成功之後

粵劇獲聯合國承認為「世界文化遺產」,可喜可賀,為粵劇在香港的傳承增添了動力,不過是否可以使粵劇復興起來,我就不樂觀了。

能夠讓香港有一個文化品種得到「世界文化遺產」名銜,是穗港澳三地政府有關部門一起努力取得的成果。近年中國各地「申遺」成風,有些不過着眼於經濟利益,有沽名釣譽之嫌。粵劇之「申遺」相信不會帶來多少經濟實利,倒是政府可能會因此要為粵劇多撥一些資源,在經濟帳上其實不划算。不過從文化帳來算,則是另一回事。

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不僅是一項名譽,而且是一份責任,是要有承擔的。政府固然要有承擔,粵劇圈中人更加要有承擔。

粵劇的衰落是有目共睹的,原因也很清楚,就是社會形態變化迅速,而粵劇沒法跟上發展步伐,被拋棄了。粵劇據說最早可以追溯到十六世紀初,即明朝嘉靖年間。到上世紀初,是珠三角一帶城鄉主要娛樂形式,「睇大戲」是為大人小孩的生活盛事。那時省港澳老倌輩出,形成各領風騷的藝術流派。粵劇紅伶儘管也有種種辛酸,卻是社會上眾人欽羡的富貴名流。

可是自五六十年代以來,香港經濟一再轉型,帶動了全社會發展,文化迅速向西方傾斜。盡說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悲歡韻事的粵劇,逐漸不吃香了。看的人少,入行的更少,此後能夠扎起、稱上老倌的,連屈指可數也說不上,人才絕對淍零。

即使是以前在「省港澳」中居首的廣州,粵劇幾十年來一直有政府的支持,廣東省有多個名聲響亮的粵劇團,也一樣面對粵劇不景氣。沒有觀眾,尤其是沒有年輕一輩觀眾,老倌有多大本事都不濟事。在文化上,政府固然有責任去保護粵劇,不過決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關鍵是,業界中人能夠讓粵劇煥發新姿,重新爭取到觀眾入場。

可是,我看香港的粵劇界人士就是缺少這樣的本事和魄力,反倒是習慣了「問責」──問政府之責。粵劇「申遺」消息傳來,有記者採訪八和粵劇學院總幹事丁羽,他說,過去近二十年,政府在粵劇保留方面不夠積極,今次申遺成功,證明粵劇絕對有價值地位,並希望政府不要像過去一樣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既然現時業界提出了加建油麻地第二期作為新秀培訓練功場地及提出將北角陳樹渠大會堂改建成粵劇戲院,便要積極落實。

這樣的話,如果屬實,真不知道邏輯何在。政府「近二十年」保留粵劇不夠積極不知道是一個怎樣得出的判斷。是說政府之前很積極,到「近二十年」就不積極了?這很謊謬。港英政府年代對粵劇根本談不上支持,而粵劇當年的黃金時代完全是粵劇藝人的努力和社會的需求造就的,各地政府有過什麼貢獻?廣東各地粵劇同樣衰微,正好證實政府的力量是有限的。

宣布粵劇「申遺」成功的同時,香港教育學院獲撥款266萬元,開展為期三年的「中小學粵劇教學協作計劃」,與八和會館導師和學校的音樂教師合作,向學校推廣粵劇。一年會有20間學校,2400名學生受惠。

政府每年對粵劇撥出的資源已不少,不會少於其他藝術門類。粵劇界中人對此應該心中有數,他們不該老是只想着向政府伸手,而應當多向前輩學習,練好功夫,做好本份。

大熊貓即使可以在動物園裡受到好好保護,也是註定要滅種的,因為缺乏了野外生存能力。粵劇亦如是。

2009年10月4日 星期日

《復興之路》勝在以簡馭繁

《為了母親》一幕

終於看完了全本《復興之路》,在電視上看了,也在電腦上看了。這個大型音樂舞史詩有個專門網站,整個表演分場上載,還可以選看不同片段,例如毛阿敏的《呼喚》等,分標清、高清,又有字幕,非常方便。

中國為慶祝60周年國慶製作了不少展示實力的「大騷」,包括大閱兵、大遊行、大聯歡等,但我以為,《復興之路》是最精緻、最值得欣賞、回味的。大閱兵、大遊行、大聯歡固然氣勢十足,充分展示了國力,但相對之下都顯得太粗線條了,藝術上的精美細緻不足。

大閱兵、大遊行、大聯歡會令人展臂歡呼,《復頭之路》可讓人低眉沉吟。

《復興之路》把自1840年鴉片戰爭前夕至今169年復興歷程濃縮到兩個半小時中,並務求以不落俗套的藝術形式表達出來,太難了。它讓你重溫了辛亥革命、中國共產黨成立、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新中國開國、製造第一輛解放牌汽車、學雷鋒、兩彈一星、「文革」十年、改革開放、港澳回歸、98抗洪、兩岸三通、汶川地震、北京奧運等,都是中國人最深刻、最重要的記憶,當然,遺落了的也少不了。

作為安坐欣賞的觀眾,可以對之指手劃腳胡說八道一番,就如你從未進過廚房也有權把酒店大廚的手藝貶得一錢不值,但我對《復興之路》力求出新、出彩的努力由衷讚嘆。這樣一台演出,限制之多是難以想像的,能夠拿出這樣一個作品來,我從心底裡敬佩。

彭麗媛演唱《曙色》

演出分《序曲》、《山河祭》、《熱血賦》、《創業圖》、《大潮曲》和《中華頌》五部分 ,我的感覺是前半部分比後半部分好。大概是,一講到建國後的歷史,掣肘就多了,而前半部分,爭議較少,有統一的看法,較能讓創作人員放開手腳去發揮創意。

話說如此,前半部的時間跨度更大,歷史的起伏更激烈,如何選取適當的事件、切入點和表演手法一點不容易。這部分歷史中,可以借鑑的文化藝術作品也較少,要有更多新的創作、構思。

《序幕》給整個演出打下的基調非常好,突出了一個樸素的事實──「這是我家園」。這等於說,要表現的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普通老百姓與一片古老大地的感情和故事,講他們怎樣去保衛和發展這家園。相對於以前的《東方紅》、《中國革命之歌》的歌頌領袖,歌頌革命,視角顯然不同。儘管演中歌頌領袖和黨分量還是少不免,但你會更多感受到人性和人情。

良玉不琢。最複雜、最神聖的東西,以最簡單的手法、情節去表達,反而最真接、動人。整台演出有很多這樣的精彩。序幕就很簡潔:天幕上曳犁耕地的剪影,天幕前翻滾的大地,配上童謠合唱,觸動人心。《山河祭》中,《辛亥童謠》同樣以純真映襯出大清覆亡時的亂世紛擾;當中夾着老者立在拱橋頂上的「天怒」朗誦,同樣以簡勝繁。到最後,舞台全黑,只剩下「大清朝它滅亡了」幾個巨大反白字,更是簡到不可再簡,但衝擊力極強。如果幾個字不是印刷體黑體字,而是以書法出之就更好了。

緊接的《曙色》震撼力特強,曲是天津大鼓風格的創作,蒼涼而剛勁,詞亦富文彩,而在舞台前簇擁着彭麗媛的數百名熱血男兒,腳根穩種而僅靠上肢、頭部去演繹滿腔激憤,直到最後才爆發怒吼,衝到台沿。他們看來都不是專業舞蹈員,但演出了極強烈的舞台效果。

《熱血賦》中的舞蹈《為了母親》,也不靠大動作而靠對大場面情緒、氣氛的拿捏準確取勝。舞蹈的主角──一位母親,幾乎沒有任何舞蹈動作,但演出感人殊深。只是,現場難以看到細緻表情,效果怎樣就不得而知了。

可談的還有很多,不展開了。如要看全個演出,請從下列鏈接鍵入:http://big5.cctv.com/gate/big5/space.tv.cctv.com/podcast/2009fxzl

2009年10月3日 星期六

再聽毛阿敏的《呼喚》

今天早上起來打開中央電視台的音樂台,又看到《復興之路》,但又是後半部,想看的前半部還是看不到。不過還是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毛阿敏的《呼喚》。一個人靜靜地看,靜靜地聽,淚水靜靜地從眼角淌下來了。


歌詞是這樣的:

傾聽你的呼吸

感受你的心跳

你在呼喚我

我時刻會聽到


你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是你的同胞

我在呼喚你

你一定要聽到

我在呼喚你

一聲低,一聲高

你要等着我

每一分,每一秒

哪怕你遠離生的希望

也要讓你回到愛的懷抱

上網,居然找到這一場的高清錄像:http://big5.cctv.com/gate/big5/space.tv.cctv.com/video/VIDE1254320374282884


你看看,就知道什麼叫以少勝多,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以情感人,也就是老子所言的「大音稀聲」。

毛阿敏是中國實力數一數二的流行歌手,早些年曾來香港發展,但香港人不懂得欣賞這類作風低調而專心以歌藝演繹感情的歌手。不過無妨,大陸有更大市場。毛阿敏已年近五十,較早前居然答應一份健康雜誌,與多名文化界知名女性拍了「粉紅色絲帶」半裸照,以推動社會對乳腺癌的關注。

毛阿敏的實力無可置疑,《呼喚》近乎清唱,幾乎沒有動作、伴舞的襯托,少一點功夫都不敢唱,而效果竟然這麼感人,真不簡單。

2009年10月2日 星期五

大廈叢中的煙花

國慶夜,到了朋友在畢拉山的家聚會,兼看煙花。本來,在家裡看維港煙花也非常好,但看多了,也想弄個角度看看,也拍拍照。

看煙花,常會因為風向不對而掃興,昨晚就遇到這情況,偏北風把煙都吹到港島這邊,幾分鐘之後,就幾乎只看到火光在煙幕之後閃動了。畢拉山距離維港較遠,地勢也高。這也好,角度有些特別,有港島的大廈背影作前景,畫面較豐富。煙花,就較小了,綻放在石屎森林叢中。

新的音樂舞蹈史詩勇於創新

《復興之路》中「驚夢」的兩幕

國慶前夕,在電視上無意中看到了早已注意到的音樂舞蹈史詩《復興之路》,可惜只看到了一半,前半截錯過了,希望以後能夠補看,或者買影碟回來細看。如果你喜歡中國式的現代舞台表演的話,這個為六十周年國慶而創作的大型表演,千萬要一看,甚至再看。

中國被稱為音樂舞蹈史詩的有三次創作,第一次是六十年代初的《東方紅》,第二次是九十年代的《中國革命之路》,《復興之路》是為第三次。能夠稱得上音樂舞史詩的,都一定是大製作,不但規模大,而且各項藝術標準都很高,更重要的是氣魄宏大,有史的縮濃概括,有詩的浪漫激情,能在藝術和感情上都經得起時間考驗,長時間站得住腳。《東方紅》是為經典,至今膾炙人口,所開創的一些表演形式和內容仍然受人欣賞。《江河水》就是由此成為名曲的。

《中國革命之路》,我沒有什麼印象。即使有成就的話,恐怕也不及《東方紅》。現在再搞《復興之路》,困難肯定非常大,珠玊在前,怎樣突破?

有一點是讓我有信心的:總導演是張繼鋼。

張繼鋼是自奧運開閉幕式之後火紅起來的,而實際上,他在此前已成績蜚然了。他的每一個創作都不甘於平庸,都必有使人驚嘆的創新。他在奧運之後就接到創作《復興之路》的任務,在他集中一批一流人才搞了一年之後,能拿出什麼東西來,就十分令人期待了。

創新,是這次創作的關鍵詞。據說張繼鋼擲下這句話:「如果我們沒有讓才華盡情綻放就是最大的玩忽職守。」創作團隊並定下要求:「盡量避免一個人唱歌、一堆大裙子伴舞的慣常形式,更不能出現花拳繡腿、浮光掠影式的多媒體濫用和舞美堆砌。」並揚言:舞台上要沒有了這些,才能現出「史詩的境界神韻,史詩的精神氣質,史詩的昂揚力量,史詩的品格品位」。這真是很高的要求。

把看到的下半截對比這些豪言壯語,我的感覺是:雖不全中而不遠矣。

「文革」這一段,通過重於比興的詩朗誦《沉思與抉擇》,配以背景的多媒體效果,以側筆表現──
大地說,
那十年,她很累很累,
因為在她的上空有一個沉重的雲團;
天空說,
那十年,她很苦很苦,
因為她眼底有一場不停的劫難……

如果不是為尋找歷史在哪轉彎,
如果不是為尋找民族復興新的起點,
誰還願意撕開已經漸漸癒合的傷口,
誰還想回首那不堪回首的磨難……

詩裡沒有出現「文革」的字眼,但歷史的沉鬰有千鈞之重,令人沉吟不已。可惜,一九八九年仍然不敢踫。

寫汶川大地震,也沒有呼天搶地、摧淚煽情,而是由毛阿敏唱出一首抒情的《呼喚》,很深沉的感情,很深情的演唱,很深刻的旋律。整個表演中的歌曲,大部分是新創作的,旋律不故作高深、高格,但是親切動聽,而其中又以《呼喚》最動人。這些新歌似乎都重在抒情,以情感人,而不求激昂高亢。

這個特點也表現在詩朗誦上。《東方紅》激越的朗誦在火紅的年代感動過很多人,《復興之歌》顯然不去重複這種風格,多首詩朗誦都以深情取勝。艾青的名句──
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一再出現,據說首尾呼應(我看不到開頭),就讀得深沉。

最後的各民族歌舞表演較落俗套,可是每段都仍有新意。

舞美效果一再展現震撼力,如果看現場,一定更感澎湃。

2009年10月1日 星期四

願大地從「翻騰」走向「歡騰」


五十周年國慶的時候,我為一項活動題寫了「波瀾壯闊五十年」。今年是六十周年國慶,又有朋友讓我寫幾個字:「大地翻騰六十年」。今天把十年前的字翻出來,放在一起看看,別有一番滋味。

兩個題字都沒有依一般的方式寫成規整的一行,而是寫成有上下躍動感,以配合「波瀾壯闊」、「翻騰」的意思。「大地翻騰六十年」幾個字,本來是規規矩矩地寫好了,後來覺得不夠「過癮」,再鋪紙蘸墨,把「翻騰」兩字寫成上下錯開,讓它們翻騰起來。我把兩款字一起交給朋友,讓他們挑選去,結果他們喜歡「翻騰」的一款。

這是為香港一個見證了香港、大陸數十年社會演變的攝影會的展覽而題寫的,大地指的自然是華夏大地。用「翻騰」來概括中國六十年的變化,我不知道是出於什麼考慮;我自己的感覺是,相當準確,卻又令人感慨。

六十來的中國,走過了一條激烈跌宕、顛簸的道路,這是之前一百年內憂外患、戰火連天歷史的延續。

在大自然的大地震中,板塊之間醞藏的巨大能量在猛烈爆發之後,總還有若干餘震陸續而來,有時還會相當強烈。六十年中的前三十年,仿佛就是這樣餘震。在內,某些領導人的心態就是不能從戰爭、鬥爭的亢奮中冷靜下來,過渡到和平時期去,以和平的心境進行和平的建設。在外,美國帶頭不讓你和平快樂,在朝鮮、台海、越南不斷製造麻煩,布下新月型包圍圈,讓你不得安寧。

「餘震」好長。到了七十年代,外部因素才緩和下來了,中美建交;內部因素也接着平靜下來,結束了「文革」十年動亂。神州大地這才停止內耗的鬥爭,把精力集中到經濟上面來。

即使這樣,這三十年的和平建設也不是一帆風順的,還有一個適應期。八十年代,折騰仍然少不了。到了一九九二的「南巡講話」後,「不爭論」,這才真正的走上了高速發展的道路。

把這六十年分作前三十年和後三十年,是個較簡單的劃分,兩者的對比是鮮明的,前三十年以階級鬥爭為綱,後三十年走向改革開放。不過,決不能因此把改革開放之前的歷史一筆抹煞了,好像之前的一切都錯了。這是典型的兩元對立思維方法,非黑即白。割斷歷史,等於割斷文化血緣,有使社會重新陷入虛無、動盪的危險;也等於重蹈「五四」、「文革」的覆轍。

昨晚偶然看到了北京上演的新的音樂舞蹈史詩《復興之路》,這應該一個從鴉片戰爭講起的史詩,可惜只看到下半載。今天看天安門大閱兵和遊行,也有簡單的歷史回顧,把源頭上溯至革命先行者孫中山,嗣後有毛澤東、鄧小平等,真至胡錦濤。人對歷史的尊重,就有如大樹對根柢的尊重。一個民族,不能是無源之水,無根之木。

早前聽過香港中文大學教授王銳光的一個演講,題目是《中國社會主義實踐六十年》。一談中國六十年的成就,一般都集中講後三十年,但王銳光主要講的是前三十年為後三十年發展打下的基礎,這包括年均6.5%的經濟增長,完整的工業體系,一百萬個鄉鎮企業,農村的大型基建(如大型水庫)等。沒有這些,後來的改革開放(例如農村的包產到戶)發展不可能有那麼大成效。

一個很具體的例子是:一九四九年,中國人的預期夀命只得35歲,而到一九七八年「文革」結束時,數字達到68歲。不到三十年增長差不多一倍,這不能不說是奇蹟,而這是在很多人不屑一提的前三十年取得的。

這六十年是大起大落的六十年,不但翻騰,而且折騰。可幸的是,中國的歷史亢奮終於趨向平伏了,中華巨輪就如從奔騰的峽谷急流中飛駛而下,歷盡險灘,似乎到了「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的境地。

但願大地不再翻騰、折騰,而是充滿歡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