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折南山 羽乘俠氣騰雲海
情歸東水 生就文心照筆花
──敬輓武俠小說一代宗師梁羽生先生
十四五歲時,讀過不少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曾為《白髮魔女傳》、《七劍下天山》、《萍蹤俠影錄》、《雲海玉弓緣》等等廢寢忘餐,為練霓裳、卓一航、張丹楓等俠客名士傾倒過。我嗣後對文字的興趣,對正邪的分辨,對中國歷史的認識,多少受到這些小說的啟蒙。
後來有機會與這位大師做過幾年同事。我作為小輩,而且與梁羽生不同一個部門,記憶中沒有與他有過交往。印象中,梁羽生是個沒有絲毫架子的妙人,是所謂的性情中人,只鍾情於自己喜愛的事,寫作、下棋、打乒乓球,其餘的事樂得清閑,逍遙自得。
梁羽生筆下產生過幾許風流名士、俠客,個個學養豐富,武藝高強,風采翩翩,唯是你在表面上無法從梁羽生的身上找到半點這些小說人物的影子。
他是個大肥佬,當時戴個大大的黑色粗框眼鏡,在沒有冷氣的辦室裡常常赤膊上陣,只穿背心底衫,肉顛顛而嗓門不小的走來走去。與同事下起象棋來,全神投入,七情上面;打起乒乓球更加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他當時還有武俠小說在連戴(好像是舊版重修,我那時對武俠小說已失去興趣),沒多少關心。為他作配圖的是李流丹(香港著名畫家,擅長版畫、油畫),兩人的合作其實很簡單,當梁羽生走過來,李流丹見到,即打個招呼,探問接着要畫什麼。梁羽生常常是簡潔而誇張的一個字:「打!」或者:「繼續打!」李流丹隨即用鉛筆在白報紙裁成的畫紙上草草起稿,再以毛筆加工成正稿。
梁羽生的小說中有不少詩詞、聯語,這同他深厚的舊學根底有關。他承認,這是刻意而為的,因為對描寫人物的心理、心情有作用。要刻畫一個舊時風流名士、俠客的形象,這也大有必要。他的回目都是很好的對聯,明顯與中國古典小說一脈相承。這使他的小說有較濃厚的文學味道。與他較熟悉的舊同事說,梁羽生寫小說筆頭很快,但寫到詩詞往往就擱筆沉吟,在辦公室裡徘徊半晌,以認真推敲。
一般人只愛讀他的武俠小說,但我以為他對楹聯的研究和寫作成就亦極大。武俠小說對於他有點像遊戲之作,也是「工作任務」,楹聯則是他的興趣,半點不兒戲。他在報上談論楹聯的連戴文章,吸引了海內外大量讀者。喜歡楹聯這門中華文化獨有藝術的,沒有不知道梁羽生的大名。
人們論及武俠小說,都會拿梁羽生與金庸相提並論。一種觀點是,梁羽生寫得正統、正派,而金庸之更受歡迎是因為他邪。「邪」這個字眼或許太負面,最好的表述是廣東話的「古惑」,而以韋小寶為典型代表。經各種影視作品不斷加工的韋小寶,又加入了更多現代人的「古惑」,使他的行為性格歷久常新。梁羽生筆下的人物就較難作這樣的加工了。
不過相對之下,金庸的文字功夫就差一籌了。今天讀到金庸給他的老朋友寫的輓聯:
同行同事同年大先輩
亦狂亦俠亦文好朋友
用這樣的輓聯獻給楹聯大家梁羽生,真有點不像話。這其實不成其為楹聯,因為連最基本的平仄對仗都不合,下聯最末字必屬平聲都辦不到。金庸在署名前自稱「自愧不如者」,倒不只是客氣話。
對於本文之前的輓聯,可能要解釋一下。
上聯「劍折南山」之劍,自然是指梁羽生。當年一同開新武俠小說風氣之先的實有三人,除梁、金之外,尚有陳凡。三人曾合著一專欄曰「三劍樓隨筆」,陳凡已先逝,三劍已是兩折了。「南山」當指梁羽生晚年退隱之地,南半球的澳洲。「羽乘俠氣」,願先生乘俠氣羽化升仙也。「雲海」出自梁羽生自認為寫得滿意的作品《雲海玉弓緣》。
梁羽生書中一再出現兩句詩:「舊夢塵封休再啟,此心如水只東流。」晚年接受接訪也再引用。這兩句詩情深而意決,含蓄睿永,耐人尋味,是梁羽生對很多關於他的評論的很好回答。「筆花」除了是對他妙筆生花的功夫致敬之外,是指他最後整理出版的一套散文集《筆花六照》。
輓聯並嵌上「羽生」二字。
梁羽生在關於楹聯的寫作中有說,輓聯寫作若只泛泛而談,用在哪一個人身上都可以對號入座,不是好作品;好的輓聯應只適用於輓悼的對象,不能挪作他人之用。
梁羽生是我尊敬的前輩,雖然我相信他不認識我,我還是以這一輓聯向他致敬。
他是個大肥佬,當時戴個大大的黑色粗框眼鏡,在沒有冷氣的辦室裡常常赤膊上陣,只穿背心底衫,肉顛顛而嗓門不小的走來走去。與同事下起象棋來,全神投入,七情上面;打起乒乓球更加手舞足蹈,大呼小叫。
回覆刪除難得看到梁先生生活化的一面,看到這段文字, 竟覺得與梁先生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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