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28日 星期二

避長揚短:英國奇怪的脫歐公投

英國脫歐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對我而言,大惑不解的是,為什麼要把這一樁複雜而關乎英國人子孫後代長遠利益的事,交付一人一票去裁決,而不是委託一批可以信賴的智者去小心衡量,作出決定?

英國在這方面素有經驗,有出色的制度,經驗最豐富。英國「日不落帝國」的輝煌,是由此作起點的。他們自十七世紀末的政變「光榮革命」(Glorious Revolution) 開始,限制了王權,確立了議會的議政和行政權威。以今天的眼光去看,這不過是少數貴族的奪權,沒有多少民主,但這被一致認為是西方現代民主和代議政議的濫觴,是英國對現代文明的重大貢獻。這是英國走向世界,實現工業革命,建立此後一連串現代政治制度的起點,也可以說是從歐洲擴展到全世界的西方現代文明的起點。

過了約一百年,法國也有「法國大革命」,它以狂飆暴烈、血雨腥風著稱,與英國「光榮革命」的漸進而不流血大異。英法本來有血緣之親,後來發展至沙場相見,歧見深刻,也與兩場「革命」有關。英國對「法國大革命」瞠目結舌,就更不認法國這個親戚了。

儘管法國的思想家對歐洲的啟蒙運動作出了非常重大的貢獻,但到「革命」一來,命運交付到被大浪淘沙般捲進革命洪流去的所有法國人手上,見到的就只有刀光劍影,國王、貴族一個一個被推上斷頭台。差不多二百年後,半個地球之外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把它激情壓倒一切的精粹學得很到家。

英國一向睥睨這樣的大民主,而在貴族式的步調中循序漸進地發展自己的制度,英國女子要到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才得到投票權。他們相信自己的制度,也相信社會精英的智慧,由他們通過精密的計算,決定政策上的每一步。儘管人算往往不如天算,英國的行動謹慎──也可以說是老謀深算──是著稱的。

所以,英國居然把脫不脫歐這麼關乎命運的重大事情交給全民公決,讓人大為奇怪。

回過頭去看,這事出有因。

英國由於地緣與歷史原因,對歐洲大陸又愛又恨,疑慮滿腹。加入歐洲聯合的新進程幾十年來,一直把心懸着,保守黨內就有很多脫歐派。首相卡梅倫為穩住地位和軍心,二零一三年就提出,以後每遇到要向歐盟交出權力時,都交由全民公決決定。二零一五年大選時,卡梅倫為爭取連任而許下海口,若連任會就此舉行公決。那時,議題並未受普羅大眾關注,社會上看來是留歐的意見佔壓倒性。大選後,脫歐陣營大張旗鼓宣傳,而難民移民問題擾攘整個歐洲,很多人就恐慌起來,風向逐漸改變。

公決結果鮮明顯示了兩極分化:支持留歐的多屬大城市的精英階層,較年輕,學歷高;支持脫歐的多居住鄉郊,較年長,文化程度較低。

凡是「民主」投票都只計票數,不管是誰投的票,不管投票者是智是愚,都是一票。這看似公平,但很不理性。此之謂「從眾不從賢」。

公投中有兩個小故事:

之一:據英國《衛報》報道,脫歐陣營推出一句口號: We send the EU £350 million a week – let’s fund our NHS instead (我們每星期給歐盟 3.5 億英鎊,倒不如把錢花在全國醫療系統)。英國人很為自己的 NHS 公費醫療系統自豪,倫敦奧運的開幕式也炫耀它,但如今正鬧錢荒。上述口號印成海報,還印在脫歐派的「戰車」上,它的頭面人物愛站在「戰車」前見記者,讓口號深入人心,影響巨大。可是那金額是虛構的,更沒有誰可以把錢撥給醫療系統。 受到質疑時,脫歐派的頭頭都說「不關我的事」。

之二:在公投前的電視辨論中,有人質問脫歐派頭頭 Michael Gove,為什麼人們該相信他的危言聳聽,而不相信絕大部分經濟學家和國際機構的分析,Gove 回答說英國人 have had enough of experts (英國人對專家之言受夠了)。

「文革」時有句名言:卑賤者最聰明。想不到,英國人竟然放棄了自己的優點,而學上中國人從法國人學來的缺點來了。

(英國脫歐公投感言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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