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1日 星期四

從落墨自留地到物累

我終於在家裡給自已劃出了一塊「自留地」── 一個要醮墨揮毫時不必東挪西挪,坐下來就可以執筆落墨的角落。

這是日前去聽了奚淞的演講後就盤算着要做的事。安排好了,雖然只是小角落,鋪不開大紙,寫不了大字,但總可以避免了要寫字就得把文房四寶搬來搬去的麻煩,減少了躲懶的藉口。以後,應當可以多習字養性了。

那天有去聽講座的兩位朋友比我行動得快。一位馬上就在飯桌旁邊安排了地方,三口子在晚飯後輪番寫字,貼起來,互相評比一番,樂了個晚上。一位帶父母去港大美術館看了奚淞的畫展,父母回家就張羅出一個習字專區來了。我受到推動,也加快了動作。

香港一般人的家居空間不大,要騰出這樣一個地方來的確不容易。但細心一想,這是個看你怎樣擺放優先次序的問題,如果你把這置於很重要的地位,比如比看電視重要,你就可能把安放電視機的地方騰出來,鋪上畫氈。

說歸說,做起來很難。現實是:家裡不多的空間已經被大量雜物佔用了,你首先遇到的,是該放棄些什麼以騰出位置來的問題。

如果你去看過賣樓的示範單位,一定會覺得小小幾百平方英尺的單位,空間不小。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錯覺,因為單位裡什麼雜物都沒有。可是只要有人住進去,各種各樣的雜物就會越堆越多,物滿為患,沒有多少迴旋空間。

在一個鼓勵消費的社會,這是必然的。購買、擁有、佔有東西,仿佛是公民的社會責任,有人會質問:你不這樣做,生產供應鏈就缺少了最重要的一環,會造成經濟不景氣,以至蕭條。

可是在居住空間有限的香港,這是和自己過不去。那麼昂貴的居住面積、空間,竟然用來堆放可能一年不踫一下的雜物了。我認識的一位老兄一次清理屋子時採取了一條原則:一年都未踫過的東西,一概扔掉。我不知道他清理出多大的空間來了,但這若用到自己的身上,一定十分可觀,住的房子會大了很多──算算,這等於房子增值了多少啊?

這就是很具體的物累。

《莊子》「天道篇」說:「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物累就是外物給予人心的牽掛和負擔。任何東西,你擁有了,要放棄時,就少不了掙扎,不想撒手,一本書,一件衫,一件卦飾……都如是。如果你愛好某種收藏,就更難割愛了。

我認識一位收藏家,藏品極豐、極珍貴,連故宮的專家見到都嘖嘖稱讚。可他最近煩惱得很,煩的就是如何安排這些窮畢生之力因緣際會聚於一堂的藏品的去向問題。不要以為這是容易的事,博物館「專家」懷疑的目光就夠你難受。我冷眼旁觀,心中就生起物累二字。

一般人的煩惱其實也相類,只是「收藏」不同而已,女士們的衣櫥就是收藏櫃,我的書櫥也一樣。

宋朝宰相呂蒙正有個不為物累的故事。有人收藏一古鏡,據說能照二百里地,想獻給呂蒙正以求賞識。呂蒙正笑說:「吾面不過碟子大,安用照二百里?」《增廣賢文》有類似的句子:「良田千頃,日食一升;大廈千間,夜眠八尺。」 物過其用,多得何益?

人要做到無欲無求,很難;但欲求要有度,因為對生活質素的追求而影響了生活質素,顯然就過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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