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16日 星期四

網上關於《二泉映月》的胡說八說

一九五二年出版的阿炳曲集
我和很多人一樣,很喜歡《二泉映月》。它是非常典型的中國音樂,旋律美,韻味濃;樂式也是中國的,音樂發展靈活,前後相應,在看似沒有章法中,組織綿密,而且內涵豐富。

賀綠汀說,《二泉映月》「這個風雅的名字,其實與他的音樂是矛盾的。」我很同意。中國音樂,尤其是出自文人的音樂,標題都愛「高大尚」,高雅而務虛,有時能為人提供想像空間,但有時又讓人不知所云。標題是文字,與音聲之樂其實是兩個範疇的東西,音樂要靠心靈去感受,標題最多只能起輔助作用。

音樂理論家馬可認為,《二泉映月》好像描寫兩個上了年紀的老友晤談人生,各話際遇,互相慰解,各有感慨與唏噓。這曲由很多個小樂段組成,高唱低迴,感情起伏,與馬可之說很相合。

楊蔭瀏則錄有阿炳這樣的話:「這首二胡曲,可以稱作《依心曲》,它是由道教音樂演化而來的。《依心曲》就是寄托、體現心願的曲子,內容可用一個『生』字來表達,就是人之愛生、人之求生、人之養生和人之爭生。」可是楊蔭瀏法從道教音樂中找不到曲調的來源。

人們多知道楊蔭瀏一九五零年給阿炳錄下了六首樂曲,楊蔭瀏與阿炳有幾十年交情則少人提及。楊蔭瀏是無錫人,自小愛音律,十二歲(一九一一年)就認識了為鄰居做道場的阿炳。阿炳那時才18歲,懂各種樂器,人稱「小天師」。楊蔭瀏跟阿炳學過三弦、琵琶,學得江南絲竹《三六》、《四合》的彈法。後來父親安排他到無錫天韻社學習,他的《天韻社曲谱》著作由此而來。

楊蔭瀏後來到了上海、北京等地繼續學習中西音樂,一九三七年再回到無錫,又找到已失明的阿炳,學到琵琶曲《將軍令》中「轍鼓」的彈奏法。一九四七年,無錫道教藝人應紅豆館主應邀帶樂隊到上海演出《十番鑼鼓》等,應紅豆請楊蔭瀏指導排練,楊請來阿炳旁聽。到一九五零年,楊為阿炳錄音,兩人還一起演奏《三六》自娛。

楊蔭瀏一直喜愛和着手研究民間音樂,這是他與阿炳交情的基礎。在這自小養成的交情下,他向阿炳學彈三弦、琵琶等,會交學費嗎?很可能不會。他讓阿炳錄音,很可能也沒有付錢。在那個年代,人人重交情而輕錢財,並不是因為人人都有錢,而恰恰是大家都窮而不乏窮風流的純樸。今天許多人動不動以金錢衡量付出,甚至講究知識版權,對那些年的純情可能不易理解,但只要是過來人,都懷念當年的純樸。

網上有「名嘴」以楊蔭瀏給阿炳錄了音而「一個銅板不給」來攻擊,在我聽來,關鍵不是有沒有「給了一個銅板」,而是攻擊者的用心。

「名嘴」接着說,「一個銅板不給」而令阿炳「自殺」之後,「整個五六十年代,革命浪潮席捲一切,民族音樂沒有人提了,阿炳也沒有人提了,文革之後,《二泉映月》和其他民樂才再次風靡。」只要是喜愛中樂的,都知道這是完全無知的讕言。恰恰相反,五六十年代是民樂在大陸全面興起的年代。不但在摸索中建立了民族樂隊的體制,還改良了樂器,進行了大量創作,由合奏到各種樂器的獨奏樂曲創作都層出不窮,為今天留下了許多經典金曲,和一大串令人懷念的大師名字。

這是當年政府文藝方針的產物,其中包括一條:「我們應當尊重一切受群眾愛好的舊藝人。」這是周恩來一九四九年七月六日《在中華全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上的政治報告》的話。不妨說,楊蔭瀏、曹安和是在這樣指示下去採風,去給阿炳錄音的。

我手中有一本《劉天華創作曲集》,一九五四年上海出的第一版,然後是一九六三年九月北京第13次印刷,印數近廿八萬冊。《瞎子阿炳曲集》的出版更早,一九五二年在上海初版,只印了三千冊。我手上的《阿炳曲集》是一九七九年第二版第12印刷的,印數廿一萬餘冊。

改編《二泉映月》演奏的版本多不勝數。早在一九五八年,上海音樂學院的丁芷諾與何占豪同學就把它改編為小提琴獨奏(弦樂隊伴奏),這或多或少促成了《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翌年的誕生。到一九七二年,吳祖強在中央樂團改編成弦樂合奏的《二泉映月》,樂曲還由費城交響困團帶到美國去演出。

對於這些事實,「名嘴」居然不知或不提,而胡說八道受到一些人吹捧,真讓人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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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參閱:把阿炳從廟堂之上拉回來
https://silverylines.blogspot.com/2011/08/blog-post_1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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