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15日 星期三

大俗大雅,時空之變

崑劇《驚夢》,文詞是雅,是俗,是淫?
昨天關於「淫曲」的話題,引起了一些朋友議論,主要關乎什麼叫「淫曲」?哪些歌曲算「淫曲」?這就牽涉到「淫」的定義,也就是道德標準。

這又牽涉到時與空,即發生在哪個時間,哪個空間(範疇)?時空不同,標準就不同。如果眉毛鬍子一把抓,不知分別或故意混淆視聽,明眼人一看就覺邏輯混亂,渾水摸魚。

超越時空的底線還是有的,譬如至今在最自由開放的國度,仍有法律保護兒童免受淫虐。

可以看到,某個時空的「淫」或俗,換了個時空就不「淫」,甚至變成「雅」。這就是清人范寅所說的:「今之雅,古之俗也;今之俗,後之雅也。」本來不登大雅之當的東西,若干後可以堂而皇之地成為文人富人的雅好。君不見今天有《金瓶梅》的「金學」?

香港就不乏由俗而雅的事例。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香港是國語時代曲的天下,粵人的粵語時代曲被視為販夫走卒之所好。到七十年代,港英政府一改不作為政策,大興經濟民生,粵語文化隨之興旺起來,香港電影、歌壇都變成粵語流行曲天下,時髦且高雅。

當年有首《哥仔靚》,以女子「撩仔」口吻唱出「哥仔啊吖靚啊靚得妙」,不算「淫歌」也算「姣歌」。今天,卻被認為是女性打破性別歧視樊籬之作。如果因為朱頂鶴的填詞俚俗出位,而把本曲何柳堂的《餓馬搖鈴》也貶作「淫曲」就冤枉大老爺了。朱頂鶴填詞以詼諧通俗而詞與曲渾若天成見稱,他把《賽龍奪錦》的引子填上「蛇茅丈八槍,橫挑馬上將」寫馬超,上了年紀的粵人都能朗朗上口。這些都成了民俗藝術研究的材料。

南音不得不提。己故瞽師杜煥當年經常唱入石塘咀的妓寨娼寮,娛樂公子少爺。他曾自言,常唱到肉緊處即煞住,要加點賞錢才肯唱下去,此之謂「肉緊錢」。廣東俗語「俾多幾錢肉緊」就是這般來的。南音自然不算「淫曲」,至今是少數有品味文化人的雅好。

有朋友指出元朝王實甫的《西廂記》不乏淫詞艷句,今天卻無人不稱大雅。這是要看過原本《西廂記》才能開眼界的。《西廂記》在明清期間被列為「滛書」要「銷毀」,實非無因。但《西廂記》劇本精妙、文辭出眾,李漁在《閑情偶寄》認為雜劇以全本論,「文字之佳,音律之妙,未有過於《西廂記》者」。如今,《西廂記》無疑大雅了。

說到崑劇,繞不過《牡丹亭》,這是今天很多高雅文化人之最愛。可是常演不輟的《驚夢》中「旦含羞不行,低問:哪邊去?生低答:轉過這芍藥欄前……和你把領口鬆,衣帶寬……」也真夠「三級」。而全本長 55 出的《牡丹亭》,至今無法上演或說無法多演,因為太鄙俗、誨滛了。如第 17 出《道觀》,有細意刻劃石道姑與新郎洞房的經過。

勾欄瓦舍的雜劇本來以市井之徒為對象,文人介入,把文辭雅化了,但仍不免俚俗,高雅的崑劇至今保持這傳統。幾年前看北京一個崑劇團的《西廂記》,當中竟有雅化的「床戲」。

唐詩之後出現的宋詞,從一開始就是文人的詩餘之作,是青樓裡酒香色艷中男歡女愛的唱酬。可是經過上百年的耕耘,宋詞與唐詩比肩起來了,亦是由淫俗而文雅的過程。其他如「竹枝詞」等文學體裁,也有同樣的經歷。

在某個時空,社會上視某些文藝作品為「淫歌」、「黃色小調」未必沒有理由,但時移勢易,仍抓住事過境遷的判斷不放,甚至危言聳聽,就未免有惑眾之嫌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