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12日 星期二

中樂:可大亦可小,個性與合群

昨天在這裡提到,宏光的周成龍作品音樂會中,雙嗩吶協奏曲《黃河謠》中「信天遊」一段如泣如訴,直可催人淚下。不想到,樂團一位朋友留言說:「嗩吶的深情演出,在台上的我感動得流下淚水」。另一位也在台上的朋友說,沒有流淚,但鼻子酸了。業餘樂團都有這樣的情況,經過艱難的排練,一旦到了台上,大家都充分投入,獨奏的、伴奏的、指揮的莫不如是,於是感染力徒增,不求感動觀眾,先感動了自己。現場演奏和欣賞,就有這種不一樣的效果而特別吸引人。

對於嗩吶,很多人不怎麼喜歡,因為太吵耳,不但聲量大,而且音色有點刺耳,總是一鳴驚人。西洋的銅管樂器也是大嗓門,但並不刺耳,還能與樂隊融和,構成整體混厚的和聲。嗩吶沒有這能耐,不但與其他樂器合不來,彼此之間也不易融合。作曲家要把中樂當西樂寫,把嗩吶當作銅管,總難達到心目中的效果。中樂交響化也因而至今有巨大爭議。

可是鐵漢柔情,在高手的手裡,嗩吶也可以「百煉鋼化作繞指柔」,把雄獅馴作小綿羊。這就是「信天遊」一段的要求和展示,演出的虞越與張可可都還是上海音樂學院的學生,身手已是非凡,不論是高音嗩吶、中音嗩吶,都被馴得貼貼伏伏,感情表現十分到位。「信天遊」是站在黃土高坡上的吶喊,不是要用嗓門感動青天,而是要用心底之情感動山溝溝那邊的我的哥、我的妹。

中國樂器不乏同樣個性突出的樂器,如板胡、京胡、三弦、二弦、粵胡等,都似突立獨行者,千方百計要從眾裡冒出頭來。即使竹笛,也清脆標新,與西洋長笛大異其趣。打擊擊樂器,與西洋的相比一樣迥異,都傾向火爆熱烈,甚至刺耳。你用洋人的去演奏中國的打擊樂,總爆發不出那種色彩、氣氛來。

中國樂器一直在改良,一個傾向是消除個性以利融合。二胡不蒙蛇皮而蒙人造纖維皮,主要就是這樣的指導思想下進行的。二胡以至整個弦樂的音色無疑統一了,利於和聲演奏,但個性弱化了。有利有弊,見仁見智。

這頗奇怪,西方文化強調個人主義、標榜個性,但在音樂上傾於融和;中華文化素稱祟尚集體主義,但中樂,特別是民間音樂,卻追求個性。就算人文柔婉如江南絲竹,亦講究在緊密的合奏中讓各件樂器都有所發揮,你進我退,你退我進。

可是在中樂普遍受西方影響而追求交響化之下,中樂的個性化樂器有淡出之勢,尤其是在大合奏中,個性突出的樂器少露面了,不受作曲家歡迎。樂隊都偏於龐大之下,獨當一面的樂器即使存在也被淹沒。而小合奏或重奏,在中樂演奏會中減少出現了。

不久前,上海舉行了第六屆「劉天華獎民樂室內樂作品徵集比賽」,並為十首得獎作品舉行了音樂會。室內樂是西洋概念,中樂很多是小眾音樂,主要用作自娛,琴簫合奏之類尤其小眾,是三兩知己的交心雅集,是室內是室外倒是次要的。

據報道,比賽評委之一、中央音樂學院作曲系主任郭文景說,室內樂很適合中國民樂,甚至可以說是最天然的一種形式,比西方經典的室內樂形制,比如弦樂四重奏、鋼琴五重奏要豐富得多。中國的傳統器樂,不管是宮廷還是民間,室內樂都是主要存在的樣式,尤其是民間,廣東音樂、江南絲竹、南音......都有固定的樂器形制和固定的人數組合。

中國民族管弦樂學會會長劉錫津則說,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中樂為了創新,出現過不少新派作品,然而「難聽的不在少數」。他從「劉天華獎」觀察到,不少作曲家開始回歸,寫出民族化的、與中國傳統文化根基相連的作品。「有些作曲家已經不寫那種用數學計算出來的十二音體系音樂,而是加入了很多中國元素,變成有中國基因的作品。雖然有些作品很糾結,還不成熟,但能看出作曲家的努力。」

希望有機會在香港聽到這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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