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5日 星期三

大國興衰,勢不可擋

耶魯大學教授保羅.肯尼迪
中美之間的大國博弈,近來熱鬧非常,各種條分縷析的鴻文紛至沓來,讀不勝讀,有的令人倒吸涼氣,有的讓人提氣振奮。「知道的永遠不如不知道的多」,簡單的問題如是,複雜的問題更加如是。你輕易下個結論,誰料經有識者一點撥,才知道自己冬烘,不是迂腐,就是淺陋。

有時,你往微觀處鑽入,由於不具備相關知識,例如芯片的專門知識,會越鑽越糊塗,以致迷失。這時不妨退而到高處一歇,如饒宗頤提倡的作六合觀。登高眺望,視野擴大,人會清醒一點。

於是翻出一本舊書,《大國的興衰》(The Rise and Fall of Great Powers)。這是移居美國的英國歷史學家保羅.肯尼迪最著名的著作,被譽為「相當於百科全書」的巨著,有 23 種文字的譯本。最近躍上中國權力高層的劉鶴,據說極力推薦這本書。

書是一九八七年出版的,有個副題:一五零零至二零零零年的經濟變化與軍事衝突。因為視野廣闊,談的是五百年來列強的興衰變化,「重點是描繪國際體系中一流強國勵精圖治、富國強兵過程中經濟與戰略的相互影響」,雖然距今已三十多年,讀來仍覺如在評述當今時局。

大國的興衰涉及經濟與軍事。書的前言就簡要指出兩者的關係:任何大國的興衰,一般都是戰爭的結果,也是有效地利用本國生產與經濟資源的結果;不僅是戰時的利用,而且要看在戰爭「之前數十年間,這個國家的經濟力量與其他一流國家相比是上升還是下降所致」,因此「研究和平時期大國位如何持續變化,同研究它在戰時如何打仗一樣重要」。

《孫子兵法》重視「勢」,有〈勢篇〉,有「孫臏貴勢」(《呂氏春秋》)之說。勢先於戰,得勢而乘勢,然後能任勢以取勝。勢不僅形成於臨陣之時,也不僅在於軍事。《大國興衰》的前言就指出:「如果一個國家把它的很大部分資源不是用於創造財富,而是用於軍事目的,那麼,從長遠來看,這可能將導致該國國力的削弱。」即國勢轉頹而下降。

「同樣,如果一個國家在戰略上擴張過分 ( 如侵佔大片領土和進行代價高昂的戰爭),它就要冒一種風險:對外擴張得到的潛在好處,很可能被它付出的巨大代價抵銷了。如果這個國家正處於相對經濟衰退時期,這種困境將更加嚴重。」

稍諳世界歷史都會看到,這就是歐洲一個接一個大國從興到衰的規律,而當前的美國提供了一個鮮活的放大版例證。

為什麼大國會不由自主地走上軍事擴張以致飲鴆止渴的老路?

保羅.肯尼迪指出:大國往往會自覺不自覺地增加軍費,那怕數量比兩代人之前多得多仍然覺得國際環境不夠安全,這往往不是因為自己力量下降,而「僅僅是因為其他國家發展得更快,正變得更強大」。更要命的是,「大國走下坡路時的本能反應是,將更多的錢用於『安全』,因而必須減少經濟『投資』,從長遠來看,使自己的處境更為困難。」

這仿佛是給美國「批命」了。美國的軍費多會過世界其他國家的總和,軍事力量世上無雙,足以毀滅地球多少次,而且東有大西洋、西有太平洋作天然屏障,然而總覺得不安全,那怕捏造個藉口,也要找個敵人開打。冷戰結束了,更無畏懼,南斯拉夫、阿富汗、伊拉克、利比亞、敘利亞一個一個地打。可是要更新老舊的基建,湊錢就困難重重,聯邦政府與州政府都喊窮,私人機構不願投資。

歷史證明,這種神經質的不安全感改變不了一個在走下坡路大國的命運,因為世界的興衰變化還繫於另一個「勢」。保羅.肯尼迪認為,「綜合經濟力量和生產能力對比的變化,與國際系統中各大國的地位之間,有一種因果關係。」他舉了兩個歷史的例證:
── 十六世紀以後世界貿易集中地由地中海逐漸移向大西洋和西北歐;
── 一八九零年後的幾十年中,世界工業品集中產地又由西歐慢慢移向其他地區。
這都說明:「經濟力量的轉移預示着新大國的崛起。這些新大國總有一天會對世界軍事形勢 和各國領土狀況施加決定性影響。」

如今,世界繼續發生經濟生產力的大轉移:「過去幾十年發生的全球生產的重要力量向『環太平洋地區』轉移,不只是引起經濟學家的關注,原因就在這裡。」

這樣的大勢之變,是浩浩蕩蕩的,莫可抗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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