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19日 星期五

「爛泥扶上壁」的輝煌

馮永基的《誰把爛泥扶上壁》
人是以理性成為「萬物之靈」的,但心理學家常說,人是很不理性的動物,譬如對無論多麼令人興奮的事物,只要三個月過去,就不新鮮了,習以為常。對牆上的圖畫,對新購的時裝,對裝飾一新的住所,對升職加薪,甚至對中彩票大獎莫不如是。這其實不是新發現,中國古人因而有「司空慣見亦平常」之說,又有從相反角度指出「小別勝新婚」。對土生土長的地方,你也一樣會麻木,不知好歹。

我常常認為香港人對香港的優勝之處不識趣,以致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實,我自己也有此弊,譬如對於天天相對的維港兩岸華廈就有點麻木。剛讀了一本由一位建築師從建築專業角度寫的書,仿如眼睛給擦亮了。這書是《誰把爛泥扶上壁》(中華書局),作者馮永基在香港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得獎作品,如天水圍濕地公園等,主要是在政府建築署任職時的創作,屬於公共建築。這樣的建築品類廣闊,小至公廁,大至博物館,更能讓建築師有所發揮,而不同於地產商以賺錢、用盡地積比例為最高目標。他與同事的積極參與和推動,開創了政府建築物頻頻「攞獎」的時代,有本地的,有國際的。

書名來自作者幼年讀書時一名老師的劣評,他因為成績欠佳、家境又差,被老師斥為扶不上壁的「爛泥」,以致被趕出校。他自此開始了傳奇式的奮鬥,包括不名一文而闖花旗讀大學,什麼工都做之下險死還生。敢想敢幹也讓在他日後的專業道路上屢有突破,創出佳績。這書因而被稱作「一本給年輕人的勵志書」。年輕人如今也面對着種種困難,有些是以前難以想像的;至於物質條件、經濟條件則無疑優裕得多。馮永基那種掙扎式的奮鬥,如今看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切不可以因為難以置信而輕慢之。你不能再淌過他淌過的河流,但應擁有他的勇氣和堅毅。

一時多少地標
「爛泥」在書中還有另一重意義──爛泥是建築的基本,建築的過程就是把爛泥扶上壁的過程。爛泥是從建築師的手開始一點一點扶上壁的,馮永基說得更多的是建築。

香港過去的幾十年,特別是上世紀七十年以來的近半個世紀,是建築業發展最蓬勃的時期。這包括大興土木的建設,和對大興土木的反彈──保育──兩方面。

現今市區如林的高廈幾乎都是這時期的產物。馮永基在「有關建築的十個謬誤」中質疑:香港沒有地標? 質疑是針對很多人動不動就說要建設地標式建築而提出的。事實是,香港早已有大量地標式建築,尖沙咀鐘樓、匯豐銀行大廈、中銀大廈……。依我看,香港地標式建築的密集度可能是世界數一數二的,它們卻不幸地被淹沒在建築群當中,缺乏足以讓人拉開距離欣賞的空間。匯豐銀行大廈不必鶴立雞群,而正門立面前擁有廣闊空間,就展現出這家銀行的超然地位。

難得的是,馮永基既致力於建築之「立新」,亦致力於建築之「守舊」,在兩方面都有大量故事可說,有辛酸的,有可笑的。可笑的有官場的話事人,有頂着民選光環的議員,有迷信保守的商人,有只知崇洋而看不起本土建築師的文化界中人,更多的是妄自匪薄的一般市民。他特別寫了一章「點解『我哋冇』(為什麼我們沒有),指出外出旅遊時以過客心態看事物,不會諸多挑剔,而在自已居住的地方面對生活桎梏,則必多煩惱。他介紹了不少香港出色的建築。說來慚愧,很多是我一無所知的。

這書也有讓我遺憾的地方。全書分六個環節,從童年回憶,到建築,到建築之外作者的另一面──馮永基是著名是現代水墨畫家。這些其實應該是六本書的內容,現在濃縮到一本書去,仿似精華版,卻常讓人有不夠滿足的遺憾。馮永基的設計追求簡約,就書的內容而言,則似乎過分簡約了。或許以後會有更深入的專著?

香港奇蹟,其實整個就是「爛泥扶上壁」的故事,人如是,物如是,點點滴滴,成就輝煌。這是香港最可貴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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