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3日 星期二

「委婉語」之委曲求存

「我沒有失敗,而是成功找到什麼是行不通的。」
有點感冒,咳嗽,吃了藥水。不一會,眼皮有千斤重,眼睏得不能自己,找來藥盒勉強一看,上面的「警告」(warnings)只說不可為了讓小孩乖乖睡覺而誘使小孩食用;不可與某種藥物混合食用。再看其他文字,才在「關於使用本品」(when using the product)一欄看到:會顯著眼睏;又在另一項說,駕車和控制機械要小心。

立即感到,這是一種委婉修詞。這是美國產品,那裡誰都駕車,我不敢想像司機吃了它能有多大能力去控制那殺人機器。它不去「警告」,而只在「關於使用本品」中交代,而且言詞閃鑠。它其實應直截了當的說:「警告,服食本品後會顯著眼睏,不可駕車或控制機械。」

這一警告一定不利於銷售,在美國誰都駕車,誰會吃它?

說話常要講技巧,到大學讀市場營銷,必要學委婉語的使用。人們日常私下會直白說出的事實,放到公開場合,就要講究表述技巧,不能道破,而得轉彎抹角。一般的委婉語,大家都在使用,彼此心領神會,但有些真如猜謎,讓人點明白了才恍然大悟。有些讓人莞然,有些則讓人開罵。

委婉語往往是針對忌諱語而採用的,譬如對於死,就各種語言都有大量委婉語,粵語中起碼有二三十個,從 「tau2 咗」到「賣鹹鴨蛋」等。廁所二字已逐漸在公開場合被淘汰,代之而起的是洗手間、休息室、化妝間等。洋人最粗俗的說法 shithouse 已仿如死語。

這除了使人的說話文雅些,也反映觀念的改變,不管你接不接受受有關新觀念。譬如妓女近年在香港搖身一變成為「性工作者」了。「性工作者」也似嫌太露骨,洋人有稱之為 comfort woman (慰寂女子) 的,不知道是不是從日本人的「慰安婦」學來。肥 (fat) 是不能說的,連過重 (heavy, overweight)也要避免,可說 big-boned (骨架大) 或 portly (個頭大)。個子矮要說是 vertically challenged (受到垂直方向的挑戰)。

監獄署早就成為懲教處了,仿佛屬於教育部門。洋人有稱之為 correctional facility (教養機構)。對於受教養者當然要尊重,香港傳媒常把把罪犯稱為「犯罪人士」,又有「更新人士」(即釋囚),這是不知道「人士」是尊稱而誤用,還是故意抬舉?

委婉語都顯得煞有介事,常用「大詞」、「專業詞」來嚇唬人。「遲到了」竟然可以說為 chronologically-challenged (年序表揙排受到挑戰);說謊可稱為 Economical with the truth (對事實吝嗇)。被視為低下而少人入行的職業於是有了專業味道的職稱,「豬肉佬」的新身份是「肉類切割員」,家庭傭工 (maid)稱為 domestic engineer (內務工程師),倒垃圾的升格為 sanitation engineer (公共衛生工程師)。

這很大程度上是受歐美影響的,那邊的政治化妝師、經濟化妝師經常挖空心思去玩弄文字遊戲,務求把令人尷尬的事實說得冠冕堂皇。最「經典」又通用的是「負增長」,硬是把明明白白的下降、下跌扭曲為上升、增長,只不過是相反方向的。這比指鹿為馬更強詞奪理。

除把殘廢婉稱為「殘疾」之外,還有稱作 differently-abled (具有異能),一不小心你會誤以為是具備特異功能之士。醫院把病人死亡稱作 negative patient outcome (病人的負面結果),把流產 (abortion) 改稱為 pregnancy termination (終止懷孕)。

相對之下,中國國際航空公司的機上雜誌日前說倫敦「有些印巴聚集區和黑人聚集區相對較亂」,就顯得太不知委婉之道了,不得不道歉,並把雜誌下架。誰都知道,錯的不是事實,而是「表述方式」。英國曾經有人刊出《常識先生之死》的悼文,重讀一下可以知道,本來一清二楚的「常識」,已變為越來越複雜的「非常識」,委婉變成委曲求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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