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19日 星期一

練好功夫,可有運到?

二零一三年,阮兆輝(左)與裴艷玲以「劇種的借鑑與研習」為題,
在油麻地戲院交流京粵戲曲心得。
一位曾在某部門做「槍手」的朋友給我說過一個小故事:「沙士」襲港期間,朋友要為一位高級官員撰寫演講詞。是時,香港瀰漫着恐怖氣氛,人心惶惑,意氣消沉,極須振作。官員講話,自得把握時機加以勸勉、鼓勁。朋友在撰寫中引用了香港一位伶人生平自勉的一句話鼓勵香港人要不失時機地自我磨礪、增值,以待危機過去之後,東山再起。這句話是:「練好功夫等運到。」

這是阮兆輝先生的話,阮兆輝自小以「神童」姿態進入香港娛樂圈,活躍於香港以至海外的戲曲、影視界,對粵劇不只用心於演和學,而且有志於整理、發掘、傳承,至今貢獻良多,成就卓然,有目共睹。他自謔說自己是「失學兒童」,但得父親教導古文,又勤於自學。對香港大會堂,他到得最多的不是演戲的音樂廳、小劇院,而是高座的圖書館,自詡為「百分百是大會堂圖書館的自修生」。於是他曾在報章寫專欄,談過對上述那句話的體會。

洋人也有同樣意思的說話,例如 Opportunity comes to those who are prepared (機會向作好準備的人招手)。林肯說得更接近:I will prepare and some day my chance will come (我要作好準備,機會總有一天會到來) 。阮兆輝的「練好功夫等運到」則很「粵味」,而且有戲行特色。

可是我那位朋友引述這句說話卻不獲欣賞,在上司那裡就過不了關。這其實也好理解,在香港總要從雞蛋裡挑骨頭的輿論面前,各部門官員都如驚弓之鳥,步步為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常態。要香港人「練好功夫等運到」很可能會被人斷章取義而只剩下「等運到」三個字,成為文字獄。「叫香港人『等運到』」可能變為撻伐政府的一莫須有罪名。這引述自然給刪掉了。

阮兆輝最近出版了自傳體的《弟子不為為子弟》,一位朋友買來一睹為快之餘,借給我看。從中才知道,這句話其實是阮兆輝正式拜師的師傅麥炳榮對他的教誨。

阮兆輝經歷了「神童」的光輝階段後,發覺不能繼續吃「天才」的老本,而必須拜師學藝,要掌握真本事。他想到「嚴師出高徒」這話,決心要找最「惡」的師傅,投向全戲行出名牛牌氣的「牛榮」麥炳榮。麥炳榮給他說的第一番話就是:「你拜師要跟我一起住,要守行規,我每(次)出場,你都要在虎度門看,我兩邊都不見你,我回來便打你。跟着我,不准爭地位,不准論人工,總之學好嘢等運到。」

阮兆輝說:「那些訓令,我恪守了一生。受恩不忘……。」他的確也因此等得「運」到。

多年後,他加入了「雛鳳鳴劇團」,一次在利舞台演出《游龍戲鳳》,他演的只是一個小太監角色,戲份不多。一晚,來港演出的「國寶」演員裴艷玲也來看戲,卻對他有「此人是演戲曲的」的好評。他說,自己不過謹遵傳統舞台規矩舉手投足而已。

又隔了幾年,他演出《周瑜歸天》,而兄長前一晚剛去世,心情極劣。裴艷玲正好又看演出來了。第二天,裴艷玲在自己的演出之後約了阮兆輝吃夜宵,提出與他合作演出,並即時洽定了計劃。一九九八年十一月,「裴艷玲旋風」再捲香港,一連五晚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兩人合演的重頭戲,是頭三晚的京劇《龍鳳呈祥》與及傳統粵劇《三氣周瑜》。裴艷玲在戲中前飾喬玄、後演張飛;阮兆輝則由頭到尾演出周瑜。阮兆輝在京本《龍鳳呈祥》中串唱京腔,而裴艷玲在粵本《三氣周瑜》中則用崑曲唱出《蘆花蕩》的整曲牌子。

《弟子不為為子弟》一書不但對香港的粵劇研究有價值,對認識香港亦很有價值。阮兆輝的人生經歷非常豐富,甚至有傳奇色彩,他的拉雜記述讓人對香港過去數十年間的成就,從較鮮為人知的角度提供新的認知材料。

「練好功夫等運到」一語,其實也是那個年代幾許香港人默默奉行的守則。「練好功夫」是盡人事,至於幾時有「運」到,誰也不知道,那是「天命」。而不盡人事,則必無運氣、無天命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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