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日 星期四

從康熙的白話御批說起

清朝八位皇帝的「知道了」御筆硃批
昨天傍晚打開電視,翡翠台的《書簡閱中國》紀錄片正好播放到康熙批覆曹寅的奏摺,御筆硃批寫下「知道了」三字。

這與電視劇常見的「覽」、「閱」等冷冷御批殊不相同。清朝歷代皇帝都愛以白話「知道了」批示,湊起來可以作個專題書法展。

白話御批常見於清朝皇帝。雍正曾在河南巡撫田文鏡奏摺上直書:「朕就是這樣漢子!就是這樣秉性!就是這樣皇帝!爾等大臣若不負朕,朕再不負爾等也。勉之!」亦白亦文,霸氣十足,個性盡顯,不避天子尊貴形象。

這並非清朝皇帝獨有。明朝,倭寇為患中國沿海,明太祖朱元璋一次聞說又有倭寇來犯,怒而下詔:「告訴百姓每(們),準備好刀子,這幫傢伙來了,殺了再說。欽此。」

都是「我手寫我口」的大白話。

口語早於書面語,最早的文字紀錄必也多口語。《詩經》、《論語》雖經整理成文,仍然處處有白話痕跡。一旦成文,整理、簡化是必然的,尤其是在只能靠刀刻為文的時期。書面語有錨定作用,比不斷變化的口語穩定,以致兩者距離日遠,各成系統。

中國古代書面語以文言為主,亦不乏白話書面語詩人會以白話寫詩,佛徒會以之寫經;小說、評話、詞曲等善用白話的就更多了,四大章回小說都是白話文。

「我手寫我口」一語卻很晚才出現,不待到「五四」,而是出自晚清詩人、外交家黃遵憲(公度)《雜感》(一八六八年)一詩。黃遵憲不滿「俗儒好尊古,日日故紙研;六經字所無,不敢入詩篇」,慨言「我手寫我口,古豈能拘牽」!他是廣東梅州客家人,詩文中有很白的,如「寸寸山河寸寸金」,但不會滿紙方言。「我口」的意思實為「我心」。

他要寫的是新思想,認為古典詩歌「其變極盡矣」,而深信詩歌創作「苟能即身之所遇,目之所見,耳之所聞,而筆之於詩,何必古人?我自有我之詩者在矣」。梁啟超因而評說:「近世詩人,能鎔鑄新思想入舊風格者,當推黃公度。」

到了「五四」,為提倡白話文而「打倒」文言文,這句話被借用過來了,「我口」變為與文言相對;就是要摒棄與人們日常口語距離十萬八千里的文言,讓普通民眾掌握筆桿子,而非由少數文人壟斷。

對於提高中國民眾的知識水平、扭轉當時中國積弱以致淪為西方列強半殖民地的現狀,這無疑有積極意義。但把普及教育簡化為「我手寫我口」、甚至非打倒傳統文化不可,就未免極端化,以致摧殘珍貴的中華文化遺產了。

今天,一些人又把「我手寫我口」推到另一極端,就是以母語方言為文,與統一規範的書面語文對立。這些人似乎不知道,任何有文字的語言,都必有書面語和口語之別,而書面語都要通過學習才能掌握得好。要寫出好的中文書面語,不管哪個地方、操什麼方言的中國人都要下功夫學習。這也適用於英、法、德、日、俄......等所有國家。你相信以英語作母語的人不經學習就能寫出好的英文文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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