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魚雁傳情到郵政衰落

香港郵政總局代表着香港郵政曾經的輝煌，原址改建為
環球大廈和地鐵中環站

歲序更迭前後，節慶繁多，西方稱之為 holiday season。香港中西節慶交匯，新年前後兩三個月名副其實是節慶季。以前每到這時，郵箱收件必徒增，節日賀咭紛至沓來。如今，郵差若給你投上一張聖誕咭、賀年咭會多稀罕！你會不會懷疑，地址對於你和你的親友還有什麼意義？

近日偶然翻出一本殘破的地址薄來，小小的一本，曾經常放在襯衣口袋中，方便通訊，主要是打電話。打開卻驚訝發現，很多親友的名下還寫上地址，有本港的，有外地的。隨着電話普及，這樣的隨身地址薄已悄悄消失，住址彷彿不再重要，互相不再書信往來，更鮮有登門互訪。有什麼事情要聯繫，可打電話、發電郵，二者接着又被wahatsapp、WeChat 等更先進的電子通訊方式代替。

書信是中國古詩詞抒發情感的重要意象。古代，書和信不一樣，信件一般只稱為「書」。「信」字從人從言，原意是「信，誠也」（《說文》），會意是「人言為信」，引伸開去，可靠的憑證也叫「信」，如信符 、印信；派可靠的人傳話，也稱這人為「信」，或「信使」。帶去的話可能寫下來，於是有了「書信」一詞。先以簡、箋、牘、札、素等寫字傳話，後來又寫在紙上，大小在一尺上下，是為尺牘、尺素。尺素常結成鯉魚之形，就是「魚書」，於是有「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秦觀）之浪漫感喟。加上蘇武牧羊「鴻雁傳書」的故事，魚雁就代表書信。「一春魚雁無消息，則見雙燕鬥銜泥」（關漢卿），水中游的、空中飛的，都寄託着古人幾許情思。

那時，收到的「家書抵萬金」，發出的家書一樣沉甸甸的，唐朝張籍把家書發出時的忐忑之情寫得最真切：「洛陽城裏見秋風，欲作家書意萬重。復恐匆匆說不盡，行人臨發又開封。」

收也好，發也好，最重要的是有個確切的地址。但在香港人現代的人際交往中，地址真不那麼重要了。很少人會串門，真要登門，才臨時打聽對方住在哪裡，還要了解怎麼穿越住所外圍森嚴的門禁。寄信收信，基本上不發生了。最可能要地址的，是必要時寄個速遞。

對傳遞信件的服務要求持續下降，舉世皆然，丹麥已率先宣布全面停止傳統信件投遞服務。未聽說有第二個主權國家宣布會跟進，但不少國家已在努力推進電子帳單的同時，陸續減少信件投遞服務。與丹麥採同用一套郵務系統的瑞典，已把部分地區本來每日一次的投遞服務改為每周2–3次。英國信件量自2000年以來下降超過六成，郵務系統面臨財務危機，已多次提出取消每日投遞、改為每周3–4次，甚至考慮私有化。德國信件同期下降約四成下，已關閉大量鄉村郵局，並提高郵資。美國信件量儘管比高峰下降 46%，美國郵政仍依法提供「普遍服務義務」，雖無計劃終止信件投遞，但效率與覆蓋範圍正備受挑戰。

秋山移案上 落木幾繽紛

香港氣候宜人，不太熱，雖有酷暑而不至如內地各大火爐飽受四十度以上高溫煎熬；冬季更無嚴寒，大帽山偶爾結霜，可惹來一些人雀躍，要登山「賞雪」了，真箇「夏蟲不可以語冰」。

幾天之前，天文台警告今天會有冷鋒襲港。看看天文台的紀錄，今天氣溫只在零晨左右下降到最低的16℃，屬於天氣「清涼」，中午已回升到19℃，屬於天氣「和暖」了。

在天文台的術語中，清涼、和暖等用詞都有特定定義：

嚴 寒 <= 7 ℃

寒 冷 8 - 12 ℃

清 涼 13 - 17 ℃

和 暖 18 - 22 ℃

溫 暖 23 - 27 ℃

炎 熱 28 - 32 ℃

酷 熱 33 - 34 ℃

極 端 酷 熱 >= 35 ℃

香港的天氣報道因而較少言及「酷熱」、「寒冷」，因為氣溫會不太熱也不會太冷。「極端酷熱」一年有幾天聽到？隨着全球氣候趨暖，「嚴寒」很陌生了。一些禦寒衣物近年已備受冷落，一般的冬衣一年也穿不了幾天。

有人說，香港沒有秋天。我更擔心，香港快沒有冬天了。

沒有秋，沒有冬，那麼夏天之後是什麼季節？

── 一個不像秋天又不像冬天的尷尬季節。

人們說香港最好的天氣在十一月，不冷不熱，不乾不濕，說是秋天，卻是山青水綠，欠缺北方萬山紅遍的斑斕。香港長年山水蒼翠，北方人冬天來到，眼睛立刻滋潤了。可是少了季節色彩的變化，總是憾事。香港人特別愛在這個季節出遊，且愛向北方走，主要是為了享受秋天山林紅橙黃綠青藍紫的色彩盛宴。

不出門怎麼辦？

那天在淘寶見到有秋葉賣，不是真的樹葉，是印刷的，有楓葉、銀杏葉、菩提葉等，顏色繽紛，仿似從秋林中撿來，四五塊錢有幾十片。我買來一款雜樹的，色譜從紅到綠，變化豐富，有薄薄的「過膠」。一大把撒在書桌上，疊疊秋山如移案上。正是：

金風送閑雲

朗朗淨乾坤

誰個無端捲重簾

秋山移案上

落木幾繽紛

檜木 神木 漂流木

手邊有幾塊十多年前從台灣買來的檜木漂流木，尺許高，一直用作擺件。木頭頗有重量，經過不知幾許流水和歲月沖擦，造型古拙，線條遒勁，崢嶸如山。近日要給一位醫生朋友致送一個紀念品，又不想到市面選購，於是自己動手，給其中一件檜木刻上字，權充禮品。

台灣檜木（Taiwan Cypress）是當地珍貴樹種，以獨有芬芳、木質細密和稀有性聞名。檜木生長極慢，需百年甚至千年才能成材，質地堅硬，穩定性高，不易變形或龜裂，是世界頂級木材。檜木含有豐富的檜木精油，天然抗菌驅蟲，不易腐爛或發霉。檜木油有清新的檸檬和木質香氣，具有舒緩壓力和提振精神功效，是台灣很好的旅行手信。

台灣有著名的神木，神木就是檜木，是高山上樹齡可高達二三千歲的古樹群，即是中國古代漢朝、周朝生長起來的古樹。這樣的古樹，舉世罕見，是為台灣一寶。到阿里山，還有拉拉山可以見到，備受保護。我十多年前到拉拉山訪神木，沿着木製的步道上山，一路古木參天，而嚴寒刺骨，步道結霜，最後半道折回，與不遠之外當地最高齡的2800歲五號神木緣慳一面。

台灣的檜木受過近乎毀滅性的破壞。檜木過去是寺廟、房屋的重要建材。日本佔領台灣時期，大量掠伐檜木運回日本，除了民用，還用作戰艦的甲板。當時日本大事擴張軍備，但為掩藏狼子野心，未敢到南洋搶購柚木，台灣的檜木於是遭殃了。那年到台灣遊，經當地朋友精心安排，住進台南的微風山谷民宿。民宿充分利用當地資源，房舍家居都是木製。附近有不少倒下的大樹，據說就是當年日本人砍伐了而未及運走的。

台灣已禁伐天然檜木，但市場上仍有早期留下的舊料、漂流木或人工林木流通。那年在台北逛市場，見到幾段古樸的木頭放在地上擺賣，說是漂流木，是檜木。所謂漂流木，就是因地震、豪雨、泥石流等天災被沖刷下來的木材，可見於山邊、河邊、海邊。政府對之有嚴格管制，民眾可在公告開放期間撿拾一些小塊木頭，規格是口徑<20cm，長<2m，或<50kg。每逢颱風過後，會有開放撿拾期，通常為一個月。

我買到的木頭已鋸斷，可平穩豎立。看得出已在水中或土中掩埋多年，不見樹皮，被侵蝕得殘破不堪，黯啞無光，但有宛似太湖石秀、透、皺、漏之獨特美態。

那位醫生朋友要搞一個大派對，感謝各方友好多年來的關愛和支持。我在檜木塊上，一面刻上「感恩」二字，另一面刻上「凌絕頂 海波平」。這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與「望遠能知風浪小，凌空始覺海波平」的綜合，着眼於要站得高，才能有超越的眼界和胸懷。

這塊灰暗的木頭一經打磨，立即就鋥亮起來，上點蠟後更好。檜木果然木質優良。

日本正陷入「新鎖國」狀態

中日自1972年建交以來，摩擦不斷，不隔幾年就有一波，一旦激化，民間常「罷買日貨」。最近日本首相高市早苗發表意欲軍事插手台海事務的言論，兩國關係空前惡化。內地一再有論者發現，在這波涵湧民情中，竟然未見有「罷買日貨」呼聲。

在頗長時間裡，日本產品在中國很受追捧，從汽車、電器、藥品以至馬桶蓋。曾幾何時，這些都已跌落神壇，被國產替代了。如今你要找個日貨作出氣孔不容易。日式料理店倒是不少，但人們早就知道，吃進口的其實沒多少是日本食材。日本人愛吃的鰻魚，有八成是進口的，餘下兩成在本國養殖，但主要靠進口鰻魚苗。你若愛喝抹茶，得知道2024年全球抹茶消費中，大約每七杯抹茶就有一杯來自貴州銅仁。到日本喝的也差不多。

在香港，日本文化仍影響力，很多人愛去日本旅遊（也與日圓大幅貶值有關）。但稍加注意，會發覺日本遊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大量消減了，尖沙咀看不到幾輛搭載日本遊客的旅遊巴。

讀到一篇日本UNIQLO（優衣庫）創始人柳井正與日本多摩大學校長寺島實郎對談的文章，兩人都是戰後一代，見證了日本經濟高速增長，也經歷了經濟泡沫破裂，對日本近三十多年的停滯有精細觀察。其中一點是日本正陷入「新鎖國」狀態。一個例子是日本人越來越不愛踏出國門，護照持有率從2013年的24%下降到2024年底的17.5%。寺島在對談中提供的最新數字進一步下降到16.8%。這遠低於周邊中國台灣的60%，和韓國的40%。

日本2024年有1301萬人次出國（僅及疫情前2019年的64.7%）。相對之下，人口僅為日本五分之一不到的台灣2024年有1685萬人次出境，比日本多近30%，恢復到疫情前水平的98%；韓國人口不到日本一半，出境人次達2869萬人次，是日本的2.2倍，恢復到2019年水平。

寺島更從GDP角度指出：日本GDP1994年佔世界的17.8%，去年已下降到3.6%。

日本的「內縮」同美國相似。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思剛在一個演講中說，特朗普政府的核心目標是保護「美國和美國人的安全、自由與繁榮」，國防部將專注於四個方向：一，保衛美國本土和西半球；二，以力量威懾中國，而非對抗；三，增加美國與其盟友和夥伴之間的負擔分擔；四，強化美國的國防工業基礎。簡單來說，是以退為進。

不過要警惕。柳井指出：百年前的美國和日本都是在變得內向時捲入戰爭的。

國家對抗，歸根到底是經濟實力對抗。當年日本入侵中國，本質上是一個工業化國家對侵略一個尚在農業階段的國家，攻城掠地勢如破竹是所必然。日本軍國主義者明知美國的實力十倍於日本，仍敢偷襲珍珠港向美國開戰，今天挑釁中國是同樣的愚昧狂莽。真要動手，後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