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難學,主要是難寫,要寫得漂亮更難。難在筆劃多,組合的部件多,筆劃又常常難以連貫。書寫時為求便捷,難免捨難取易,捨繁就簡,一旦各施各法,就出現數不清的異體字、俗體字、變體字。這些兩個或以上音義相同而寫法不同的字,越古越多,金文中的「貝」字有60種寫法,後世的「窗」字有六個異體字,如「窓」、「牕」。以前不少人認為《說文解字》中有的字是為正體,沒有的就是俗體、變體,其實沒有收的字多是因為許慎遺漏了,或沒法看到,如青銅器上的金文,甲骨文那時更是還沒有出土。
這些字很多是繁與簡的關係。凡是被稱為俗體的都是在民間流傳甚廣──用現在話語來說是「野蠻生長」──的簡體字。野蠻生長,說明生命力強大,受歡迎,扼殺不了。很多後來被收進歷代各種字書、碑刻中。左民安《細說漢語》一書在〈漢字概說〉一章中列舉了一些大眾熟知的字例(前簡後繁):
准(準)《廣韻》
双(雙)《集韻》
声(聲)《正字通》
夹(夾)漢《曹全碑》
宝(寶)《寶應碑文》
尽(盡)《正字通》
干(幹)漢《鄭季宣碑》
灶(竈)《五音集韻》
烛(燭)《字匯》
画(畫)《字匯》
类(類)《五音篇海》
纵(縱)《集韻》
肤(膚)《廣韻》
庙(廟)《字匯》
恋(戀)《字匯》
怜(憐)隋《董美人碑志銘》
扑(撲)《集韻》
齐(齊)《正字通》
晒(曬)《字匯補》
痒(癢)《集韻》
笔(筆)北齊《雋敬碑》
籴(糴)《干祿字書》
阴(陰)《字匯補》
麦(麥)《西峽頌》
還有歷代文人大量以行書草書形式簡化並遺傳下來的字,多見於文人信札、書法法帖等。若學習行書草書書法,一定會熟習大量這種省減了筆劃的字,以及省減的規則。一般人以為行書是楷書的快寫,草書則是行書的快寫,後起於楷書,這其實是誤會。其實是篆書快寫產生了隸書;隸書快寫產生了行書、草書。行書、草書在兩晉時期就成熟了,王羲之因之而稱書聖。兩種書體都在追求書寫便捷,同時創造了空前的書法藝術成就。
漢字簡化,是必然的發展,過程中繁簡並存,歷來如此,並不對立。學習漢字,若只識繁不知簡,是涉獵不廣、書寫太少或不習書法之故;若只知簡不識繁,則不利於深耕傳統。從認字來說,兩者之間沒有多高的門檻區隔,多看就懂。從寫字來說,則肯定有效率之別。一位朋友說:「記得我們以前準備考A-level中文,老師就叫我們要學寫簡體字,以加快考試答題速度,當時沒有什麼『繁簡之爭』。」這很明智,香港人辦事講效率,怎麼寫中文偏偏要寫繁體?還指責別人考試寫簡體字比自己快、不公平?
有人說「繁體字是香港人的DNA」。── 小心,這DNA一定變異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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