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0月31日 星期四

自號的寄意與承擔

文人的承擔
中國古人常有號,即自號,文人固然這樣,一般人也效法,我的父輩就有號。到今天,這做法式微了。香港一家中學舉行成人禮,希望讓學生都學古人為自己起號以自勵,結果鬧出了笑話。

中國古人對自號很重視,這大抵因為,姓和名都來自家長,受到家族、宗法、禮儀以及行輩的限制,由不得自己作主,名字的意思往往與自己的志趣不相合。自己起號,就能自由抒發一下。自號常在朋輩間作稱呼之用,實用性很強,還用作文章、書籍、字畫的署名,常比本名更為人知。例如如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後人都愛稱他蘇東坡。

起號之風,大概在春秋戰國時就有了,像老子自稱「老聃」。到唐宋時,已形成普遍風氣,元明清達到鼎盛,不但人人有號,而且可以一人多號。到近代,用號風氣一直不衰,如蘇玄瑛號「曼殊」,齊璜號「白石」,都以號聞名於世。現代以來,文人常有筆名,這逐漸取代了號。大名灌耳的巴金、魯迅、冰心、矛盾等,都不是本名而是筆名,等於號了,都有自己的寄意。

不過自號也常有時代印記,如唐宋時期佛教盛行,則自號多稱「居士」,如李白號「青蓮居士」,白居易號「香居士」,李清照號「易安居士」。元代崇尚道教則文人以「道人」為號者多,如趙孟頫號「松雪道人」。

無論如何,號總有自己的寄意、情趣。歐陽修晚年自號「六一居士」,「六一」是指一萬卷書、一千卷金石文、一張琴、一局棋、一壺酒,再加上本人一老翁;唐伯虎自號「六如居士」,「六如」意指人生如夢、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電。畫家朱耷在明亡時取號「八大山人」,且在落款時把兩字連寫,作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狀,寓哭笑不得,以寄託自己懷念故國的悲憤之情。

香港孔教學院何郭佩珍中學中六級的學生當然起不出那樣寄意深遠的自號來,學校由濟川研究所舉辦成人禮(冠禮),要求學生為自己起號作為座右銘,以提醒自己今後要承擔責任。可是竟然有學生自號「卜直」、「岸久」,以諧音寫出粵語的粗話為號,這印到成人禮的場刊上,學生的玩譃於是留下了歷史印記。「污名」可能在友儕間伴隨他們終生,洗不掉。

這引起一些家長不滿,認為是縱容劣行。負責的導師說沒有消除,除了時間問題,也是為了讓學生學會承擔責任,而這正是舉辦成人禮的意義。導師並以正面態度回應,分別給兩名學生送上嵌名聯:
「卜」卦由己,自啟光明仁義路
「直」心多福,美瑜耀彩禮義燈

「岸」垂楊柳,清風吹拂德音,嘉許創意
「久」坐守株,仁勇慈航濟渡,偉業豐功

兩名頑皮學生不知是否能夠品味出其中的深義?

兩個「污名」無疑給本有深義的成人禮蒙污,但也一定給所有參與的人一個意想不到的震撼。

2013年10月30日 星期三

香港:巷里風情不再有

攝於廣西黃姚古鎮
香港政府推廣的「家在香港」運動的主題曲,有句「愛在舊城窄巷」的歌詞。這可能勾起一些香港人的回憶,可是香港還有巷嗎?

與「巷」字相連的常是「小」和「窄」,如大街小巷、橫街窄巷,都指格局狹窄的里弄、胡同。還有窮巷、陋巷,那就更不堪提了,不只空間小,而且居於其間的人都處境厄困、時乖命蹇了。

舊時的巷,的確令人懷念。

這巷,是傳統的巷,是分隔兩列民居以作通道進出的巷。巷中民居相對,早晚相望,巷一般不寬,不行車,少商店,即使有,也只販賣方便生活的日常用品、食物。巷既是人行通道,也是日常活動、交際以至做零活的場所,不少人洗菜、洗衣、晾衣都在巷裡做。夏天入夜後特別熱鬧,鄰居都出來乘涼,嘮嘮家常,甚至擺開小几小凳吃晚飯,小孩子則成群嬉戲。

「愛在舊城窄巷」裡的「巷」大概說的是這樣的巷。只有這樣的巷才有「愛」,家庭的愛,鄰里的愛,守望相助的愛。

我小時候也住過這樣的巷,在廣州。那是一條「掘頭巷」,即死胡同。「掘頭巷」盡頭處不到十個門牌的地方獨自闢開,稱為鏗園。佔地最大的是一幢三層高的漂亮紅磚屋,裡面有樹木蔥蘢的私家花園。鏗園這名稱以前是這大戶人家專用的,房子後來不知怎的變成了大雜園。其他房子相對之下如同醜小鴨,但鄰里關係很好。這裡因為少有外人進入,大家住得放心,日間「門常開」,要串門可徑自登堂入室。我家沒有門鈴,門關了,敲打一下,或喊一聲就可以。誰家的孩子裡夜裡哭鬧了,會街知巷聞,第二天就有鄰里關心相問了。

在香港市區,我想不出哪裡還有這樣的小巷,有的只是大廈與大廈之間的後巷、橫巷,要麼被店鋪佔用了,要麼堆放各種雜物。「沙士」一役之後,這些後巷、橫巷的衛生情況在政府一番努力下有所改善,到近來似乎又有點故態復萌。黃大仙區有條可能是市區僅存的古村──衙前圍,我沒有到過,那裡還有舊時的巷嗎?

如果衙前圍沒有巷,鯉魚門的巷可能是市區裡碩果僅存的了。那裡的巷,主要是海鮮餐館鱗次相連的巷,住宅的巷不多。住宅巷裡的民居雖距離熱鬧的海鮮館不遠,房子也較簡陋,但別有清靜閑適氛圍。每次到那裡見到,都心裡羡慕。

港島半山區有不少稱作「台」的地方,它的構成似梯田,只是「田」中都建屋。這些台多不通車,房屋之前有很大的空間,如果有兩列房屋相對,那空間就如巷了。只是在香港,家家戶戶都嚴關門戶,巷里風情大不一樣。我也住過這樣的加冕台,完全不知有鄰里。加冕台下面的光漢台曾經有多幢唐樓,是七十二家房客式的居所。

新界和離島還有巷。元朗舊墟的街道就近於巷,有不少店鋪,多年前曾逛到裡面去,卻是找不到真正巷里的風情。天水圍一帶的圍村,也小巷縱橫。

香港叫人心情較舒暢的巷,在長洲、南丫島等離島,那裡完全沒有汽車,相連的街巷狹窄,讓人步伐放慢了,整個人的節奏也放慢了──不思快活,而只思慢活。

2013年10月29日 星期二

西方的恐懼 香港的恐懼

美國總統羅斯福一九四一年提出了四大自由之說:言論自由、信仰自由、免於貧困的自由、免於恐懼的自由。到今天,即使在號稱最自由的美國,這四大自由仍然屬於願景。在全世界範圍來說,更是這樣。其中一個關鍵,是人們喜歡製造恐懼,恐嚇別人,也恐嚇自己。

在政治文化中,恐懼是很有用的利器,可以自高身價,有助爭取選票。各地的選舉中,都可以看到政客用這一招,把無知選民嚇得一悚一悚的,然後自己扮演選民利益保護者的角色。不一定政客才這麼卑劣,非政府組織也一樣。二零一零年,美國人各大電視網絡都播映了一段叫做 Chinese Professor(教授)的電視宣傳片(YouTube 可以找到),是一個叫「公民反對政府浪費」的 NGO 推出的,背景是二零三零年的北京。這片很值得一看。儘管我們覺得可笑,很多美國人卻真的被嚇倒。這是有根據的:美國同年的一個民意調查發現,41%美國人相信中國是世界領先的經濟強國,比相信美國最強大的人還多。

在恐懼之下,人的決策和行為都受影響。有學者認為,人在恐懼時常常會「遺忘自身」;注意力都集中在產生威脅的事物上面,以致忘記了自己的選擇。更可怕的是,你怕什麼,什麼就真的會出現。古希臘歷史學家修昔底德(Thucydides)早就警告過世人:認為衝突不可避免的想法反而會成為衝突的一個起因。你恐懼之下的行為給了對手錯誤的訊息,形成了惡性循環,最終造成衝突。這就是俗話說的「越怕鬼越見鬼」。

你怕什麼,也暴露你的思想、個性、狀態。政治學家 Dominique Moisi 說:「告訴我你怕什麼,我就能告訴你你是什麼樣的人。」從個人到國家,都可以從恐懼什麼分析其自身存在什麼問題。

最近看到的一本書,就從西方對中國的害怕,指出西方的一些問題。這本書叫 Who’s Afraid of China? Chinese Soft Power,作者是美國學者邁克爾.巴爾 (Michael Barr)。中文譯本名為《中國軟實力:誰在害怕中國》,書名的主題與副題對調了。

書中一個觀點是:「一件事物若要引發人們的恐懼,那麼它出現的環境就必須讓人覺得可怕。恐懼中國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中國崛起之際正是西方深陷哲學和政治質疑之時:他們懷疑自身制度,開始質疑其長期持有的普世價值觀以及自身政府體系的優越性。」西方面對的環境變化包括:科學挑戰上帝創造生命權力,宗教權威衰落;通信網絡不斷發展;家庭結構、性別角色受到衝擊;出生率下降、移民湧入帶來文化衝突,等等。

Thomas Friedman 一番話很能代表西方面對中國崛起的複雜心理反應:「我們看到了他們的能耐,把我們懷念的一些東西寄托在他們的身上──『樂觀進取』、『說到做到』、『眾志成城』和『不顧一切』的態度,這些態度曾經讓我們建起了高速公路和水壩,並把人送上了月球。……西方害怕中國提出中國視角,反映了西方國家自身的無能為力。」中國其實在玩着西方玩過的「遊戲」,「卻在同一場遊戲中『打敗』了西方國家。」

書中指出:「十六至十八世紀,歐洲積累了巨大的經濟資本,但是當時它們並沒有現在廣受推崇的民主價值觀。從這個角度講,中國反映了歐洲的歷史,歐洲資本主義的條件是由專制政治結構創造和維繫的,而這種專制政治結構在中國卻遭到了西方的抨擊。這就相當於中國把一個秘密公之於世了。中國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僅僅是再現了西方已經忘卻了的過去。」

不妨把上文中的「西方」置換為香港,這樣,就好理解很多香港人的恐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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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中國教授》短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OTSQozWP-rM

2013年10月28日 星期一

幻覺:權力越大人越聰明

彼得法則:晉升到無法勝任的職位為止
如何選賢任能,是任何社會都要面對的問題。這無非靠選拔和選舉,一些地方偏重選拔,一些地方偏重選舉。私營機構,都靠選拔,無選舉可言。即使在公營機構內部,晉升什麼人,也靠選拔。在中國,無論黨或政,雖然在基層也搞一些選舉,中上層仍全部靠選拔。要晉升到人事金字塔的頂層,談何容易,何止要過五關斬六將。

通過這樣的選拔機制選拔到上層的人,應該都有德有能。中國互聯網上最近出現了一套名為《領導人是怎樣煉成的》的動漫片,解說了這個道理。它以習李班子的晉升之路為例,介紹了中國領導人的選拔過程,並與英美兩國的總統產生機制對比,把中國領導人的產生機制稱為「中國功夫式的長期鍛煉」。

以習近平為例,從中國最基層一級(相當於歐美的社區)幹起,到縣、市到福建、浙江、上海等好幾個省()的一把手,到國家副主席,再到党的總書記、國家主席,至少經歷了16次大的晉升,治理過的地區人口累計超過1 .5億人,前後經歷了40多年。

相對之下,西方國家通過選舉當上總統、總理的,可能連最基層的行政經驗都沒有。

可是問題來了,為什麼中國頻頻有高層領導人因為貪腐等問題落馬?他們是凭什麼一路晉升上去的?從案例之多來看,這不能以「特例」來解釋。他們都是靠買官扶搖直上的?這令人想不通。

在西方,有個關於人事晉升的法則叫 Peter’s Principle (彼得法則),它的簡明說法是:僱員的晉升以他不勝任的職位為終點 (Employees tend to rise to their level of incompetence)

它假設在一個根據員工的表現選賢任能的機構內,工作出色的員工自可以逐步晉升,最後晉升到一個碌碌無為職位為止。這法則一九六九年才提出即風行一時。這並不是因為這些員工的無能,而是因為他們到了某個階級就力有不逮以至力不從心,再不能做出好成績來。

確有不少人在自我衡量之後,主動「行人止步」的。這既是為己,也是為人、為本機構着想。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罕見,而一鼓作氣向金字塔頂端衝刺不止的人多有。這樣的人隨着晉升會產生幻覺,以為地位提升了,人的智慧、能力也自然提升,權力越大,人越聰明。於是本來不怎麼樣的本事,好像一下子大起來了,可以隨便指指點點,說三道四,對各方面的胃口也可能大起來。

權力使人腐敗,真有其事,真有其人。更多的恐怕是權力使人產生幻覺,自以為聰明而難以清醒行事。這樣的人未必會腐敗了,但因為人數可能比腐敗的人更多而為害更大。他們在自己其實沒法勝任的位置上自我感覺良好,工作反而幹得異常落力。

我相信,任何機構都有這樣的人。說不定,他們還可以突破「彼得法則」,繼續升官發財。

2013年10月26日 星期六

鉛筆樓拆棚獵影

離我家不到百米外一座新建的鉛筆樓拆棚了,提供了很好的攝影機會。














2013年10月25日 星期五

再說甘油之妙

家裡使用的甘油
近來很乾燥,打開天文台網頁一看,香港各區的相對濕度在百分之二三十之間,火災危險警告是扎眼的紅色。這個時節,甘油又可大派用場了。

在香港,可給皮膚補濕的甘油,其實全年合用。我過去只在秋冬較乾燥的季節使用,現在幾乎全年都離不了。原因很簡單,即使在潮濕的夏天,一天大部分時間在冷氣開放的環境下活動,辦公室和家裡的空氣都很乾燥,冷氣機不斷抽濕之下,室內環境與秋冬的自然環境沒有太大差異。夏天的夜晚,在冷氣機狂抽的房間睡眠,皮膚說不定要比秋冬更需要甘油保護。

最近閱讀網上資料,發覺甘油的功用比我知道的更大。一些提供有關資訊的網頁為此作了更新。

甘油可以從石油提煉得來,也可以用簡單的化學方法,用油脂加上強鹹生成含有天然甘油的肥皂,再把甘油分離。但植物甘油是什麼?現在一些甘油或甘油皂以此標榜,以吸引特別追求天然、有機產品而決不沾葷的用家。這些產品強調製作採用的油脂是植物油,如椰子油、棕櫚油,而不是動物油。從化學結構上說,動物油和植物油生成的甘油其實沒有不同。

一些甘油皂強調它的植物性,可能是甘油皂使用者在增加的反映。在香港,有扶貧的有心人在協助一些草根階層婦女以手工製造甘油皂販賣。這是不是有扶貧效用是一回事,但能推廣甘油皂則肯定是好事。手製甘油皂似乎在世界很多地方形成了風氣,不少旅遊點可以買到,常常配合某種當地特產的香草、香花、蜂蜜製成,售價不菲呢。

甘油皂品質純正,比不知道用什麼化學原料配製成的洗手液、沐浴液更可信賴。我有親戚在雅加達工作,近來每次回港都以椰油皂作手信,這實在得很,很受我家歡迎。

甘油有吸水功能,因而是很多以保濕招徠的名貴化妝品的主要原料。它原來還有除皺之效。有資料說,人年長了,皮膚細胞老化,細胞的含水量下降,形成萎縮,生成皺紋。甘油帶着水分可以輕易滲透到皮膚細胞內層,細胞於是飽滿起來,使皺紋減少,回復彈性。用甘油給頭髮保濕,效果也很理想。

甘油據說又能除斑,可以迅速消除各種疤痕。我在這方面沒有經驗,不敢說是否真有實效,但用甘油消除因乾燥引起的痕癢,我經驗豐富。如果你也有這樣的煩惱,不妨一試。

甘油據說對銀屑病等皮膚病也很有功效,也可對付蚊蟲叮咬引起的痕癢。它是舒緩劑,很多止咳藥水裡都有它。鼻孔透不過氣來,在鼻孔塗點甘油,可以通鼻。純甘油有強力吸濕作用,細菌遇到它,會被抽去水分而死亡,因而可以治口瘡(痱滋)。口瘡很難對付,有朋友有好經驗:向口瘡塗鹽。這很恐怖,但相信有效,因為鹽也可以瞬間抽走病菌的水分。用甘油好了,必不會有傷口抹鹽之痛。

據說用甘油嗽口,可對付口臭,但看到的資料沒有說明甘油該稀釋到什麼程度。甘油帶甜味,是很多食品的調味品。吃一兩茶匙,有輕瀉作用。用來塞肛通便的,也是甘油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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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油之妙:http://silverylines.blogspot.hk/2012/04/blog-post_18.html

2013年10月24日 星期四

已開民智 不惜字紙

一設計師有感於辦公室裡的用紙浪費,
把用機密文件切碎而成的廢紙加入樹脂,
製成這小櫃子。
不知道打什麼時候起,我對紙心存敬畏,對於一些人不珍惜紙張,我常為之側目──側目而已,不敢干涉。

這樣的側目常會發生,多在洗手間。自從十年前的沙士一役後,香港越來越多公共洗手間有了抹手紙供應。常見到有人洗手之後(多數不過簡單沖沖水)濫用抹手紙。你不必用眼睛觀察,聽着就知道拉出了多少張抹手紙。把手抹乾,其實一張抹手紙已足夠,可是你會聽到有人拉出一張、兩張、三張……,而且很馬虎地揩揩手就扔掉,手應該沒有真的抹乾。

抹嘴也一樣。記得當市場上開始有小包裝的紙巾供應時,人們比較珍惜紙巾的使用;在一起用餐的場合,常見一些女孩子把四層的紙巾小心撕開與同伴分享。這情景現在絕對看不到了。大抵因為紙巾不再有四層的,也不再矝貴,常有免費贈送的。對成卷、成盒的紙巾,使用就更大方。要揩抹點什麼,例如抹抹小嘴(大嘴巴也大不到哪裡去)一拉就長長的一條,或颼颼颼地連拔幾張。對之,我也常為之側目。

──只能側目,因為身邊大部分人都這樣,大人小孩都不覺得多用點紙巾有什麼問題,那值什麼錢。用計算機按按,真的會發現完全不值得肉刺。

不但用來揩抹的紙在浪費,用來畫畫寫字的宣紙也一樣。我練筆捨不得用宣紙,會用毛邊紙甚至報紙。宣紙對水墨的反應不一樣,有時以不同的宣紙練習也是必要的。但我見到一些人隨便舞弄一下筆墨,也鋪開一大張宣紙。一不如意,就拋到字紙簍去。

「字紙簍」這名稱很有意思。「字紙」不是一般的廢紙,而是指寫過、印過字的紙。以前,中國社會很多場所會有「敬惜字紙」的標語,以示對字和紙的敬重。那時,識字的人不多,但人們都知道文字的重要,知道紙主要用來寫字、印書,有字的紙當要「敬惜」。那時很多地方有焚紙爐,專門用來焚燒字紙。在中國文化中,焚化意味着與神靈世界相接,而字紙是要焚化飛升的。

據說,唐太宗一次親征渡海,忽然巨浪滔天,太宗即在紙上書「免朝」大字,焚落海中,浪濤遂平。《紅樓夢》裡也有這樣的話:「你很看真是紙錢了麼?我燒的是林姑娘寫壞了的字紙。」

為了勸人珍惜字和紙,以前有《惜字律》,就是勸人「敬惜」字紙的書。其中一種叫《文昌帝君惜字律》,內有「文昌帝君惜字功律二十四條」,就是珍惜字紙善行能立的功德,第一條是「平生以銀錢買字紙至家,香湯浴焚者。萬功。增壽一紀。得享富貴。子孫賢孝。」真是功德無量。而「文昌帝君褻字罪律二十九條」的第一條,是「將人錢買要浴焚之字紙,取用作踐者。一百罪。殀折。子孫貧賤。騙人買字紙錢,不買字紙焚者。一百罪。定然惡病殀折。」

或曰,昔時民智未開,才會提倡「敬惜字紙」。那麼,香港當今民智已開,該不必重刻重印《惜字律》,人們也懂得敬惜字和紙才對,可是你看看免費報紙的下場。

我的包包中也有紙巾,但只作備用,因為有手帕。現在還有多少人用手帕?下回與朋友圍桌聚餐,注意一下便知道。

2013年10月23日 星期三

管我是蔥是蒜或是蘭?

白花蔥蘭(攝於添馬公園)
香港的公園常可見到一種白色的小花,一般種在地面,一開一大片。盛放時,花冠約四五厘米大,一花獨放在花莖頂端,六瓣,花蕊呈鵝黃色;葉子尖長,叢生如蘭。這花長得低矮,無艷色,似乎也不香,很低調。很多遊人在成片的花海旁走過,鮮有駐足的。那天在添馬公園的草坪上又看到它,早晨柔和的陽光下,花都在微風中輕顫,楚楚動人。

這是什麼花?一番搜尋後,得到一個有趣的名字:白花蔥蘭。

這讓人想到兩句題墨蘭的詩:「苦被春風勾引出,和蔥和蒜賣街頭。」這兩句詩頗能勾起好些文人的共鳴。在競爭激烈的社會中,能脫穎而出者畢竟是少類,其餘的大部分人,難免多少有懷才不遇之歎。中國文人古來崇慕蘭花之高潔,並以之自詡。高潔的蘭而竟與蔥蒜混同,置諸街市地攤叫賣,時人之「不識貨」如斯,怎不令人聞句自憐而興歎?

這據說是金農題墨蘭的殘句。饒宗頤在《文化之旅》一書的〈由Orchid 說到蘭〉一文中也提到這兩句詩,說是「金夀門(即金農)題鄭板橋的墨蘭詩云:『苦被春風勾引出,和蔥和蒜賣街頭。』暗示土不遇的感喟,這是很多人傳誦的名句。」

我想找到這題畫詩的完整詩作,卻發現這資料:「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2月新1版《鄭板橋集•補遺》,曾據《文物》雜誌1960年第7期輯錄鄭燮(板橋其號)題畫文字一則:『杭州金壽門題墨蘭詩云:‘苦被春風勾引出,和蔥和蒜賣街頭。’蓋傷時不遇,又不能決然自引去也。芸亭年兄索余畫,並索題壽門句。使當事盡如公等愛才,壽門何得出此恨句?』」

資料又云:「此處所引金農詩句,今《金農詩文集》內未見,故此特為輯出。倒是該集所收《冬心先生自度曲》以及《冬心先生雜畫題記補遺》中載有一首《秋蘭詞》(944字),其文字與此詩頗為接近,今附錄于此,以相發明:
『夢山疊翠,楚水爭流,有幽蘭生長芳洲。纖枝駢穗,佔住十分秋。
無人問,國香零零抱香愁。豈肯和蔥和蒜,去賣街頭?』」

白花蔥蘭(網上照片)
就是說,鄭板橋曾應邀以金農這兩「恨句」題畫,可是金農的詩文集中卻不見這兩句。文集中倒是有立意用字相似的一首《秋蘭詞》。

這兩句詩一方面傾訴了不遇文人的懊恨,另方面又點出了這些文人懊恨之淵源:被「春風」勾引出了。

這「春風」可作不同理解,可能是救國救民的大志,可能是功名利祿的追逐,也可能只是醇酒美人的享樂。反正你從深山幽谷被「勾引」出來了,卻又捨不得放手才有「和蔥和蒜賣街頭」的下場。

中國人愛蘭,可是自古以來對蘭的認識很不一致。上述饒宗頤的文章就指出:「《詩經》的蘭,都指澤蘭,乃屬菊科之蘭草,即 Hemp Agrimony,其香在莖葉,故可紉而佩之,今之春蘭,香在花而不能佩。」《離騷》有句說:「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後來畫家所畫的,是春蘭,屬蘭科。

蘭和蕙又不一樣,一莖一花是蘭,一莖多花是蕙。香港人喜愛的蝴蝶蘭一莖多花,該是蕙了。

文首所說的白花蔥蘭,屬石蒜科,蔥蓮屬(玉簾屬)。不知是否可以說,與擺賣街頭的蔥和蒜和親屬關係?

白花蔥蘭可能對紛紛議論抗議了:「我但求清清白白,管我是蔥是蒜或是蘭?」──不過蔥蘭不一定清清白白,還有桃紅色的,是為紅花蔥蘭。

2013年10月22日 星期二

精采的芭蕾心理劇《安娜.卡列尼娜》

上星期六(十月十九日)去欣賞了一場芭蕾舞劇── 一場世界水平的演出。能在香港看到這的演出,真值得慶幸!我注意到,進場觀賞的有不少說普通話,當然也不乏外國人。不知道他們是本地觀眾還是外來的,但我相信,隨着網上資訊流通而購票方便,從外地到香港來欣賞真正世界水平舞台藝術表演的人會越來越多。

去看的,是俄羅斯聖彼得堡艾庫曼芭蕾舞團(Eifman Ballet)演出的《安娜.卡列尼娜》。安娜.卡列尼娜這名字,對很多香港人來說可能很陌生,但在大陸、在歐洲,特別是對文學有興趣的人群,這是耳熟能詳的名字。它立即讓你想到托爾斯泰的小說,想到傳統深厚的俄羅斯文化。托爾斯泰不但是俄羅斯最偉大的文學作家,甚至可稱為世界最偉大的文學作家。不過在香港,提到俄羅斯小說,最多知道的應是另一位俄羅斯作家鮑里斯.帕斯捷爾奈克的《齊瓦哥醫生》,因為它得到荷里活的青睞,拍成了賣座電影。

不過「識貨」的人似乎也不少,這是兩年一度的世界文化藝術節的開幕節目,本來演出兩場,誰知反應熱烈,結果要在星期日加開了一個日場。

托爾斯泰以《戰爭與和平》與《安娜.卡列尼娜》最著名,都是長篇小說。《安娜.卡列尼娜》書內有一百五十多個人物,故事情節纏綿而又波瀾壯闊,被稱為俄羅斯文化百科全書式的作品。這樣一部作品,怎麼改編為舞劇?

改編真箇大刀闊斧,一個半小時的演出分兩幕(其實相連成一幕也可以),主要人物只剩三個,安娜、丈夫、軍官情人,其餘就是代表軍官同儕和上流社會的群眾演員,還有扮演安娜兒子的四五歲男孩。情節集中在安娜追求愛情的三角戀。

出自大文豪名著的三角戀,當然不是普通的三角戀。安娜被譽為托爾斯泰筆下最有魅力的女性形象,出身高貴,代表着善和美,當對愛情的渴求一旦燃燒起來,勇敢的叛逆和不屈的追求如燎原野火,不可收拾,甚至不惜放棄母親的天職。

作為艾夫曼芭蕾舞團創辦人與編舞家的波里斯.艾夫曼(Boris Eifman)認為,托爾斯泰對安娜理解之深入超乎心理,他對安娜激情的刻劃,即使在當代文學作品中也沒有能出其右的例子。

舞劇由此至終為刻劃安娜的心理掙扎服務,她的丈夫也因此從原著肥頭大腦的傢伙變成可敬畏的偉岸男子。安娜有連場的雙人舞以至三人舞,都能充分表現不同階段的心理狀態。艾夫曼愛把自己的作品稱「芭蕾心理劇」,《安娜.卡列尼娜》相信是其中的表表者。

艾夫曼的芭蕾舞不是傳統的芭蕾,而有不少創新的肢體語言。過分規範的傳統芭蕾面對這樣的題材,顯然捉襟見肘,而加入了大量現代舞動作的艾夫曼芭蕾,就使安娜的心理變化表現得有說服力。安娜迷幻之後跳火車軌自殺的一幕的出現,也就在意料之外而在情理之中。

三位舞者都功力非凡,特別是跳安娜的。演出分AB角,那晚演出的是哪三位演員實在不知道。

香港的職業舞團的水平近年有相當可觀的提高,可是與艾夫曼芭蕾舞團這樣的世界舞蹈團一比較,就差一大截了。北京、上海的芭蕾舞團近年也來過香港演出,一比較,同樣差了個檔次。

《安娜.卡列尼娜》的伴奏音樂全部由柴可夫基的作品剪輯而成,而連接流暢自然。閉上眼睛,就像欣賞老柴的作品演奏會。觀劇變成雙重享受了。

2013年10月21日 星期一

鍜練肌肉 減少腰肩背痛

有讀者在〈肩背痛,豈可但求止痛〉一文後留言說,肩背痛很多人都有。這一點,我絕對相信,只要看看香港越來越多「脊醫」就心裡有數了。

「脊醫」好像是近年才大行其道的,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因為脊柱毛病而不適的人不斷增加。他們的執業簡介都稱「脊醫(脊骨神經科)」,或「脊骨神經科醫生」。可是我聽過一位醫生對「脊骨神經科醫生」之稱謂大不以為然,認為他們沒有開藥方的法定資格,不可以稱為醫生,只是「治療師」。我在一個醫生資訊網的「脊醫」項下看到,開宗明義的第一句寫明:「脊科醫學是脊椎以及與神經系統有關的病症的專科,並非西醫的其中一門分科。」我並非醫學專業人士,對這一句謹慎的說明難明究竟,只是覺得有如「免責聲明」,是為了自我保護而說的。

在香港,中醫大夫只能稱作「中醫師」而不能叫「醫生」,「不屬西醫」的「脊醫」卻可以稱為「醫生」,英文且冠以 Dr.,真不明白是什麼道理。我並非質疑「脊醫」的專業資格,而只是有所不明而已。

對脊柱的醫治和護理不涉用藥,也意味着病人大有自己積極參與的空間,有預防方面的,有治療方面的。預防主要是指避免會損害脊柱的姿勢,特別是經常性地重複、長時間維持的姿勢。這可能發生休息的時候,例如窩在軟綿綿的沙發上看電視,佝僂着身體打電玩,蹺着二郎腳看報紙等等;發生在「搵食」過程中的就更多了,在冷氣寫字間、戶外工場的都有。

人的各種姿勢都傾向於求「舒適」,某個姿勢讓你覺得疲倦了,自然就會換個姿勢,讓支撐原來姿勢的肌體休息一下。譬如你本來站得挺拔,胸挺腰直,可是不一會就腰痠、背痛、肩累了,不得不整個人頹下來。即使坐姿也一樣不易保持得好,腰可能很快就挺不起來,頸項也直不了(人的頭顱不輕,約重4.55公斤)

正確姿勢是要學習的,即使站立、走路也要學習才能既好看又符合人體力學,能夠省力而不造成勞損。多年前看過對城中某名人的訪問報道,他原來請有私人教練去訓練怎樣站立和走路。怪不得他該步進老年了,仍然保持挺拔的身姿。這樣的姿勢還得靠力量去支撐,這力量來自肌肉──骨骼肌。

骨骼肌有別於內部器官的肌肉,是可以看到和感覺到的肌肉類型。它附着在骨骼上成對出現,控制骨頭活動,一塊肌肉朝一個方向牽動骨頭,另外一塊朝相反方向牽動,以讓關節按神經系統的指示隨意轉動。這些肌肉也起着支撐和保護骨骼的作用,它萎縮了,骨骼的負荷就大增。由此可見肌肉鍛練對減少腰、肩、背痛的重要性。

鍛練一方面是為加強肌肉的力量,二方面為加強肌肉的輔助裝置的柔靭度和健康程度,包括筋膜、滑膜囊和腱鞘等。它們的功能是協助肌肉活動,保持肌肉位置,減少運動時的摩擦等。拉筋運動、瑜伽運動主要就是針對這些輔助裝置進行的。「筋長一寸,命長十年」之說不足信,可是多拉筋,讓各個關節保持一定靈活性,肯定有好處。

忽然想到,面部的肌肉也得多加練。人隨着年紀大了,各方面活動能力下降與肌肉萎縮有關,而神情也逐漸呆滯了,是否因為面部肌肉收縮之故?人的各種表情,是神經指揮面部各條肌肉做出來的。

生命在於運動,信焉。

2013年10月18日 星期五

肩背痛,豈可但求止痛

最近先後有朋友到日本去,都順道選購鎮痛藥布。我本以為他們是為長輩「服其勞」,後來才知道,都因為各有筋肌痛症、身受其苦之故。一位朋友常要一貼多片,才能做日常工作。朋友都不過年到中年,想來,同樣受到腰、肩、背等等痛症折磨的人一定不少。

家人也多年來有腰背痛,常要貼各種鎮痛藥布。半年前到日本旅行時,導遊推薦一種當地醫院給病人用、而不在藥店出售的藥布,家人一用,果然有特效。可是朋友到日本去購買,找到專門給醫院病人賣藥的、有綠色十字標誌的藥房,也買不到,那原來得醫生處方才能購買。想來,那導遊一定通過「旁門左道」才弄到那種藥布。

不過兩位朋友都買回了香港買不到的藥布,據說都比香港大肆宣傳的日本藥布有療效,而且便宜。這些藥布的成分不同,鎮痛效果相信也有別。我看到朋友在臉書上貼上藥布的包裝,一盒有30片,在大減價中只售598日圓,這相當於約2.6港元一片。難怪朋友要「招募」有日本行的「義工」去掃貨了。

我也曾受過背痛和肩周炎(五十肩)之苦。背痛發生在肩胛骨的位置,都在睡了幾個小時、快要醒的時候作痛,痛得輾轉難眠,但起來之後,不久就不痛了,屬於很典型的背痛。這是十多年前的事,自此之後,只偶爾輕微痛一下,不礙事。我沒有貼過藥布和吃藥,得益的可能是做運動。

肩周炎也曾讓我受苦,左右肩都試過。最要命的兩次創痛,分別發生在地鐵和巴士上,都是車子晃動之下不期然「緊握扶手」,讓肩關節猛地受挫,痛得好久說不出話來。如今,兩肩都活動自如,這相信也得益於運動。

背痛通常是由脊柱周圍的肌肉、關節、神經等結構引起的,關鍵在脊柱的健康。脊柱支撐着整個軀幹,它的某個部位不妥當了,就會引起周邊這裡或那裡疼痛。有位朋友的脊柱有問題,結果要去做牽引,就是把人掛起來,可能還加上重量,讓地心吸力牽拉脊柱,拉鬆一節節脊間的距離,減少對神經的壓逼。我由此想到應及早保持脊柱的柔靭和靈活,堅持做相應的體操,包括踮起雙腳、舉手頭頂,再用腳跟把身體拉下來。

至於肩周炎,曾按醫生介紹的方法做運動,主要是讓好像生了鏽的肩關節重新活動起來。醫療肩周炎的資料都會介紹這樣的運動,例如身體靠牆,舉手摸牆,手指一寸一寸地往上爬。據我的經驗,這樣的運動「太柔軟」了,運動量不夠,作用不大。這與介紹這些運動的醫生太年輕,沒有對付五十肩的實戰經驗有關。

肩周炎屬無菌性發炎,相關組織會會萎縮、黏連,必須加強功能鍛煉,促進關節功能恢復才行,單靠止痛解決不了問題,甚至還可能因為關節活動減少,到不痛了,才發覺肩膊的活動功能大不如前。

我的運動是盡量向前後各個方位牽接肩關節,可以用手捉住固定物,讓身體向相反方用力,以痛得不能忍受為度。對肩周炎的治療有「三分治七分練」之說,這確有道理。我基本上沒有治,好像只吃過幾次止痛藥。按摩、推拿會有一定效用,這其實是自己不運動,讓別人給你做運動而已,是你動、我不動。我則認為,由我主動更好。這至今證明是對的。

2013年10月17日 星期四

關於新興市場減速的辯論

日前在〈尾巴搖狗 茶黨牽動全球〉一文中引述過新加坡國立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院長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的觀點,引文來自他的一本新著:《大融合:東方、西方,與世界的邏輯》。很巧,在閱讀這本書的同時,在英國《經濟學家》周刊網頁看到一個辯論,為反方發言的正是馬凱碩。辯論題目是:Is the fastest period of emerging-market growth behind us? (新興市場最快速的成長期已成過去了嗎?)雜誌找來馬凱碩為反方辯護很適合,他是國際間少數非西方觀點的著名政治學者之一。以上論題的正方代表了西方目前的主流看法,即認為以「金磚四國」(或五國)為代表的新興市場的迅猛經濟發展,可以休矣。

這是近一年來國際間一個重要的議題。中國、俄羅斯、印度、巴西幾年來的經濟發展氣勢如虹,南非也跟上來,論者稱之為 BRICS 五國。上述辯論的主持人指出,新興市場在全球GDP所佔份額已超逾發達國家。可是過去一年中,這股氣勢出現放緩,中國在習李體系登場後,放緩跡象更明顯。這現象引起議論紛紜,對中國走向的分析更加分歧,即使在大陸,也有很對立的觀點。

情況的確不一樣了。據 IMF 估計,中國和印度再無法以雙位數成長,中國今年只能增長7.8%,印度更只得5.6%。中國以外的新興市場國家今年以來的成長率下跌了4%,降到2.5%。如今,巴西、俄羅斯、南非的增長率還及不上美國。

正方指出,新興國家要持續以5%的成長率發展,即使持續十年也罕見,能持續二三十年就更少了,能持續達四十年的只有六個國家。隨着中國放緩了,再不要說會出現亞洲世紀,注意哪個國家未來五到十年可以脫穎而出好了。

馬凱碩提出三個反駁。第一,從長遠歷史來看,中國、印度過去二百年的落後屬於非常態,兩國大國都只要回復到常態來,就可以發出強大能量。第二,它們以及其他新興國家的潛力可以從北美大學的學生構成中看得到:二零零二年到二零一二年,中國學生人數從不到六萬增加到近二十萬,印度學生從近七萬增加到十多萬;他們即使不會全部回國,也可以對自己的國家作出貢獻。第三,新興國家人民的心態發生重大變化,不再以為低人一等,而認為西方可以做到的,他們也可以做到。

至於中國目前的減速和改變發展方向,馬凱碩認為是明智之舉:「拐彎的時候,減慢速度才可以避免西班牙那名火車司機以全速拐彎(而出軌)的錯誤。中國的減速有大智慧。」

他提醒人們15年前發生過的事:「亞洲金融風暴之後,韓國、印尼、泰國、馬來西亞四國似乎一蹶不振了,西方很多人揚言亞洲『奇跡』已完蛋。如今,這西個經濟體分別比一九九八年擴大了兩倍、八倍、兩倍、三倍。這些經濟體還會再跌跤嗎?當然會。它們會爬起來再飛奔嗎?當然會。」

這場辯論的勝負如何?59%讀者投票支持正方,認同新興市場的高速發展期已過去。這結果很正常,正好反映了西方的認識和傾向。

中國「減速」,對真正關心中國發展的人來說,是好現象。兩位數的增長,如習近平說,非不能也,是不為也。敢於慢下來,有控制地前進,更有利長遠發展。

2013年10月16日 星期三

香港星空美如斯

香港頂上的銀河,Francis So 攝於萬宜水庫東壩
在網上見過不少星空的照片,有拍攝出繁星滿天,有展現銀河的壯麗,有以長時間曝光讓星星在夜空繞着北極星留下同心圓的軌跡。照片的拍攝地點都在香港以外,甚至是在北極圈、在喜馬拉雅山山腳拍攝的。我以為,這樣的照片只能在那樣遠離繁囂的地方才能拍到。在香港這個繁華大都會,要數星星不易,怎能拍得那樣的照片?

我原來錯了。我知道,把七成多土地保留作郊野的香港,有許多一般香港人忽略了的美景,這是香港人的福氣,可是我仍然對香港自然風物之美低估了。在一個叫「香港日出同行」的臉書群組上,看到它的成員上載的照片,特別是看到一些拍攝香港星空的照片,讓我大為驚訝。香港的竟然還有那麼美麗的夜空!

當然,這不是維港的夜空,而是遠離維港兩岸繁華地段的某個郊野的夜空,包括西貢萬宜水庫東壩、大帽山上等地的夜空。可以見到,當地並非沒有燈光,也有路燈、車燈,還有遠處某個市區從山嶺後面射出的燈火。可是星空仍然在香港頭頂上燦然展現比維港兩岸更壯觀的景色,壯麗的銀河仍然每天在我們頭頂淌過。

我經常走到陽台仰望夜空,在兩岸的燈光包圍下的維岸夜空,的確失色了。除了每年某個時候在黃昏時分見到的火星以及一些特別明亮的星星外,即使在特別明淨的夜晚,能見到的星星似乎也越來越稀少了,近於屈指可數。這除了要怪環境的變化,也要怪自己的眼睛日益不濟。

Kelvin S. Y. Lee 攝
在適當時候跑到那些拍攝地點去,也可以見到如斯夜空美景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願意這麼做的人不多。那些地點不一定可以有公共交通可達,而要靠步行──背着笨重的攝景器材,還有露營的必需品步行。要捱一個不眠之夜,更不在話下了。

「香港日出同行」網頁上有大量日出照片,都是在香港不同山頭拍攝的。據說,這個群組以「同行」為名,是因為拍攝日出必須夜行登山,或者要隔天到達拍攝地點露宿一宵,所以須要召集志同道合者結伴同行之故。這樣的美景,靠付出一定的努力得來。

昨天翻閱舊報紙,讀到一段星期日見報的報道,說是天水圍的公共圖書館星期五晚搞了一個破天荒的活動,通宵向幾十名高中生開放。活動內容之一是到天台觀星。報道的主題結果是:由於光污染,學生們一顆星也看不到,大掃雅興。

Francis So 攝
香港近年有不少人就光污染問題提出批評,光污染的確使市區以至一些郊區的夜空太光亮,就如我家陽台,不易看到星星。但記者隨便「抽水」控訴光污染也太方便了。報道提到那天晚上有驟雨,雲量應不少,是因此掩蓋了星星嗎?組織活動的人員也有問題,據說到活動開始時才發覺附近的光污染比預期嚴重云。也就是說根本不知道適不適宜觀星就組織觀星活動,這樣的負責人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

香港有七成土地屬郊野、四成土地被劃為郊野公園,接觸大自然其實很方便。可是這並不特別為香港人珍惜。很多年輕人可能一直生活在市區,從來沒有見過多少顆星星,到圖書館觀星不遂是會有點失望的。他們應該知道,香港也有可觀的星空,只是要付出多點努力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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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日出同行」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hksunrisegroup

2013年10月15日 星期二

尾巴搖狗 茶黨牽動全球

英國著名政治漫畫家 Kevin KAL Kallaugher 有這樣一幅作品:由美國共和黨內一個小派系茶黨駕駛的電單車牽扯着大象──共和黨,共和黨後面牽扯着更大的山姆大叔──美國,美國之後又牽扯着更巨大的地球。地球無限疑惑地說:「一定有什麼不對了……。」

這幅漫畫可不是KAL 的新作,而是兩年前的舊作,可是今天重閱一點不覺得過時。說不定以後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可以重溫一下這幅漫畫。

這是美國以至世界當前的政情:全世界被美國小小的茶黨挾持了。它不滿奧巴馬的醫療改革政策,而不惜讓全世界為了他們少數人的政治利益付出代價。以前,小小的以色列能夠左右美國的外交政策,被人譏為尾巴搖狗;如今,尾巴搖狗之「可觀」,更讓人驚嘆。不過也有一點不同:美國是甘心被以色列搖的,可是世界並不甘心被茶黨搖。

尾巴之所以能夠搖狗,是因為它挾持了狗所珍重的某種東西,這等於拿着刀槍的匪徒對你說:「拿出錢來,什麼都好辦。」講什麼道理都多餘了,拿刀拿槍匪徒的話才算數。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彰顯「民主」的議會,就更加謊謬。難怪《紐約時報》的評論員托馬斯.弗里德曼大聲疾呼:「我們的民主危在旦夕(Our democracy is at stake)」了。

弗里德曼認為,當前政府與議會在財政上僵持的最重大受害者,是民主的基礎:少數服從多數(majority rules)的原則。

本來,若有議員這樣不講道理,選民可以在下回選舉中還以顏色。可是這些議員來自所謂「白似百合」(lily-white)的選區,有恃無恐,而在近十年的選區重新劃分中,這樣的選區不斷增加,不但催生了茶黨,還為茶黨提供了強大的基地。

假如這純屬美國自己的「家事」,外人不好多說話,問題是糾紛有強烈的「外溢效應」,國際社會所受的影響並不比美國小。在全球化的地球村,經濟已難分什麼是內、什麼是外了,很多過去以為屬於外在的因素已內化,而內在的因素已外化。美國作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美元又是國際儲備貨幣,即使它如今的國際影響力已下降,對世界仍有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作用。

關鍵在於,世界雖然已有一體化之實,卻無與之相應的一體化理論、一體化管理架構,當然更無一體的倫理道德了。在危機面前,所有國家和國內的政黨都把本國本黨的利益置於第一位,甚至不惜損人利己。二零零八年金融海嘯之後,美歐的表現為此作了「精采」的示範。美國一輪又一輪的「量化寬鬆」,分明就是利用只有它可以印美鈔的特權,把美元的購買力「寬鬆化」,再用發了水的美元還債。有分析認為,中東的連串茉莉花革命,其實是寬鬆了的美元在當地造成通貨膨脹所致。

對於這些「外溢效應」,美國無動於衷。新加坡國立李光耀公共政策學院院長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警告:「如果世界市場和金融家有一天總結出美國政府由於經濟或政治原因而無償還債務的話,在能夠找到更安全地方的情況下,全球資金有可能會像流出希臘政府債券一樣,快速地流出美國市場。」

這在當前不可能出現。馬凱碩說:「『假裝』這一點不會發生當然符合每個人的利益。不過,在十年前,這個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幾乎是0%。到了今天,它已上漲到10%。放眼未來,它可能在接下來的十到二十年之間上升至20%。」標準普爾二零一一年八月取消了美國政府債券AAA等級,原因就在這裡。

2013年10月14日 星期一

音樂階梯 vs 事業階梯

譯者按:早上起來,在《紐約時報》網上版讀到一篇很好的文章:Is Music the Key to Success? (音樂是成功的關鍵嗎?) 為了能與更多人分享,馬上翻譯了。如果你學習音樂,一定會慶幸自己接受了這樣的訓練──儘管這不一定讓你成為「成功人士」。文章稍長,但有趣。

作者 JOANNE LIPMAN
譯者:蕭雪樺


(美國前國務卿)賴斯 (Condoleezza Rice) 曾接受音樂訓練,目標是做古典音樂鋼琴家。美國前聯邦儲備局主席格林斯潘曾經是職業單簧管、薩克斯管演奏家。對沖基金億萬富豪 Bruce Kovner 是鋼琴家,曾在茱莉亞音樂學院修讀。

大量研究顯示,音樂訓練與學術成就有關連。可是嚴肅音樂的訓練與其他領域的成就又有什麼關連?

這樣的關連並非偶然。我知道,是因為我曾向各行各業──從科技、金融到傳媒──的頂尖人物問過這個問題,他們全都(可能鮮為人知)曾以在工餘做個認真的音樂家為樂。他們幾乎全都認為,他們的音樂訓練與自己的專業成就有關。

這超越了數學與音樂的關連。令人震驚的是,很多成就非凡者告訴我,是音樂為他們開闢了創新思維之路。他們的經驗顯示,音樂訓練磨厲了其他品質:協作的本領;聆聽的本領;要協調繁紛意見的思維方式;要同時致力於現在與未來的本領。

學校的音樂訓練可以把你的孩子變為保羅.艾倫( Paul Allen,微軟的聯合創辦人之一,彈結他)嗎?或者變為活地.阿倫(Woody Allen,演奏單簧管)嗎?不大可能。他們都是特例。可是他們和很多我訪問過的、好天馬行空的人對音樂的見解非常有趣。他們很多人把音樂訓練所需的專注與紀律,變為新的思維方式和溝通方法,甚至用來解決難題。

細心搜尋一下,你幾乎在每個行業的高層都可以發現音樂家。活地.阿倫每個星期參與一支爵士樂隊的演奏。電視巨子 Paula Zahn(大提琴)和全國廣播公司(NBC)總裁兼駐白宮記者 Chuck Todd (法國號)都在大學拿過音樂的獎學金;NBC Andrea Mitchell 受過做專業的小提琴訓練。微軟的艾倫與風險投資家 Roger McNamee 都有自己的搖滾樂隊。谷歌的聯合創辦人之一 Larry Page 讀高中時演奏薩克斯管。史提芬.史匹堡是單簧管手,父親是鋼琴家。世界銀行前行長沃爾芬森(James D. Wolfensohn)曾在卡內基音樂廳演奏大提琴。

格林斯潘說:「這並非偶然。」他已放棄爵士單簧管,可是仍在家裡自得其樂。這位謹慎的聯儲局前主席說:「我可以用統計學者的身份告訴你,這僅屬偶然的可能性極微。這是根據事實作出的判斷。關鍵在於:為什麼存在這樣的關聯?」

保羅.艾倫提供一個答案,他說音樂「加強了你對創造能力的信心」。他七歲開始學小提琴,到十幾歲時轉學結他。創辦微軟初期,他整天進行馬拉松式的電腦程式編寫之後,會拿起結他來。音樂是他工作的情感模擬物,兩者分別導向不同的創意脈動。他說,兩者「都有某種東西推動你的眼光超越眼前之物,以新的方式表述自己」。

Todd 則說,多年的音樂練習與競賽,和他稱之為「追求完美」之間,存在某種連繫。已退休的廣告創作人 Steve Hayden 把他最著名的蘋果「1984」廣告之成功歸功於他的大提琴家背景,廣告以起義反抗暴君為主題。他說:「我產生這個意念時,想着史特拉文斯基。」他又說,他的大提琴奏背景協助他與他人合作:「合奏訓練你與人好好合作,的確如是,它讓你知道什麼時候獨奏,什麼時候伴奏。」

我訪問過的很多卓然有成者認為,正如沃爾芬森所言,音樂的作用就像「潛在的語言」,這有助加強融合不同以至對立觀點的能力。他領導世界銀行時到過一百多個國家,經常參與當地的演出(常常借用別人的大提琴),這有助他「不僅僅靠看收支平衡表去理解當地文化」。

在這方面,與經常被人提到的數學與音樂的連繫最相似,兩者都是心靈上的溝通。創立 Caxton 對沖基金 (Caxton Associates) 兼茱莉亞音樂學院董事會主席 Bruce Koven 說,他在他的鋼琴演奏與投資策策略之間找到共通點,「兩者都有可以分辨的模式,有些人把這些範例推演到不同領域去」。

Kovner 與古典音樂鋼琴家 Robert Taub 都談到一種聯覺能力 (synesthesia)──他們可以立體地發現存在的模式。Taub 以錄製貝多芬作品享負盛名,後來創立了 MuseAmi 音樂軟件公司。他說,演奏時可以「看到所有音符和音符之間的關繫」,這是一種「把多元範疇作多元關繫」的智能技巧。

我訪問的一些人,他們對音樂的熱愛超乎自己的才華。活地阿倫坦率地說:「我不是出色的音樂家。我從自己在電影中的成績,完全可以得出這一結論。」

他視音樂為消遣,與正職無關。他把自己比喻為「一個星期才玩一次的周末網球手。我的耳朵不怎麼好,節奏感也不怎麼好。在喜劇中,我的節奏感很好。在音樂中,我不行,真的」。

可是,他每天仍然練習單簧管起碼半小時,因為若不練習的話,「口箝」(口部動作)就失控:「你想演奏就得練習,而我每天都練習也不過這個水平」。他定期演出,甚至與他的新奧爾良爵士樂隊作國際演出。他說:「他從不指望可以在世界級的正式音樂廳面對五六千觀眾表演。我要說,很意想不到的是,它大大地豐富了我的生活。」

沃爾芬森說,音樂予人平衡,他是成年之後才學習大提琴的。他說:「你演奏不是為了得獎,或者要做這方面、那方面的領袖。你享受它,因為你從音樂得到滿足,得到歡樂,而這是與你的專業地位全不相干的。」

Roger McNamee 則說:「音樂與科技殊途同歸。」他的 Elevation Partners 最著名的是,很早就投資到「臉書」Facebook。他用「臉書」推廣自己的樂隊 Moonalice,成了「臉書」專家,目前專注於對樂隊音樂會的網上現場真播。他說,音樂家與頂級專業人士的共同點,是「 近乎全力以赴的深入鑽研」。出色的音樂家、其他領域的頂尖分子,似乎都少不了全情投入的能力。

Zahn 記得,曾經有一天「為了練好一個樂句,(抱着大提琴)在一間狹窄的練習室奮鬥了四小時」。Todd 現年41歲,對17歲時去作獨奏面試時的細節仍然記得一清二楚,那次他拿不到第一,只得到第二,可是至今仍然是佛羅里達州的全州交響樂團 (All-State Orchestra) 的首席法國號手。

他說:「我總以為,我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是因為比其他人努力。」這能力源自「把獨奏曲多練習一遍,把那段音樂多練習一遍」的經驗,並把這種努力轉化為「把某件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或者複檢一遍,複檢兩遍」。他又說:「只有音樂能讓你懂得,通過努力就可以有好表現。結果你看到了。」

當人們對音樂的認真追求──以及音樂教育──在這個國家(譯者按:指美國)走向衰落之際,以上的觀察值得緊記。


這些卓然有成者關於音樂可以提升人的質素的見解包括:協作、創意、紀律、協調不同意見的能力。有目共睹,這都是公眾生活中欠奉的。音樂不一定能把你變為天才、富翁,甚至不一定能把你變成好一點的人,但音樂可以讓你有不同的思路,有助你處理不同的意見,更重要的是,從聆聽中得到樂趣。

Joanne Lipman Melanie Kupchynsky 合著有 Strings Attached: One Tough Teacher and the Gift of Great Expectations 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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